清早刚过，暑气已经上来，闷的也没有一丝风。我心中焦躁，步履飞快，身上竟是出了一身的汗，待走到门口时，已有些气喘吁吁。我把门拍的啪啪响，顾妈谨慎地问外头是谁，听见是我，方才将门打开一半，我刚闪身进门，顾妈就在后面将门落了栓。我看出顾妈神色之紧张，急忙问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号上也没人？”顾妈愁眉不展，拉着我的手，轻轻指了指楼上，低声说：“出事了，几位掌柜都来了，二老爷吩咐把门关紧。”

　　我一听，更加着急。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书房里，一片死寂，叔叔和几位掌柜都低着头，眉头紧锁。我轻轻地进来，又轻轻地把门关上，几个人都看到了我，但是都没有说话。没有人向我解释什么，我终是按耐不住，谨慎地张口问：“叔叔，出了什么事么？怎么号上都没开？围了挺多人的。”

　　叔叔并没有接话，本就憔悴的面容此刻看来又添焦灼。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血丝。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朝着许掌柜给了一个示意。许掌柜立刻心领神会地说：“前几日，柜上有人取钱后说是有□□，回来找后账。我们心知，咱们钱的来路都是官家的，自然不会有假，定是那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收了□□，心里不忿，有气没处撒，来讹我们的。因着当时我们也拿不出证据说这□□不是咱们号上支出去的，所以就想着要快些息事宁人，他又只拿了一张，所以就给他换走了。可是谁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天天都有人说收到了□□，而且一日比一日多。到了昨日，竟连日常业务都没空再做，来换□□讨说法的一个接一个，还在号上，门口嚷嚷着咱们银号用□□骗钱，弄的一传十十传百的，今天早晨我刚到号上，就看见门口围了好些个人，就没敢开门，叫上另外几个掌柜一块过来了。”

　　我一听，觉得这事的确是蹊跷。自从省府将现银逐渐统一兑换成纸币以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过度算是平稳，没有出现什么意外，老百姓也都逐渐接受了纸币代替现银消费流通的事实，最紧张的过度初期也才算是刚过去，不曾料想过，这个时候竟会突然出现□□。虽然平稳过渡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左不过也才几个月的时间，这么快出现□□，让人有些意外，而且，老百姓从来没有用过纸币，对真币还是□□的辨认方法无从知晓。一旦消息传开来，很容易产生慌乱。想来叔叔和几位掌柜都明白这一点，才会如此紧张。

　　思量了片刻，我问许掌柜：“那么现在，□□究竟是不是从我们号上支出去的，弄清楚了没有？”“还没有。”许掌柜答：“事情来得突然，左不过也才两三天的时间，而且也就是昨天来换□□的人才多了起来。今天一早，还没开门，没有来得及去银库查看现钞。”“既然如此，须得赶紧查看银库里的现钞要紧。”我这样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许掌柜，省府初次使用纸币，可否在印版上留有暗记？真币和□□到底如何辨别，差别在哪里？这个您知道么？”许掌柜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对着窗口的光线仔细看了看说：“茂祥钱庄的大掌柜告诉过我，这个角上应是有个暗记。但是这张看的也不太分明。看来，要想弄清楚咱们银库里有没有□□，有多少□□，还得去请茂祥钱庄的大掌柜走一趟。”

　　叔叔即刻派了伙计去碣洲。我们能做的仅有焦急无奈的等待，和作各种猜测。如果银库里没有□□，只能说明当日第一个发现□□的人有诈，后来又出现的人，是听信谣言的？还是。。。有人怂恿？如果说银库里面真的有了□□，那么□□从何而来？怎么能够混进银库？茂祥钱庄的大掌柜来之前，一切猜想都只能仅仅是猜想。

　　茂祥银号的大掌柜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风尘仆仆的进门，带着路上的暑气。许掌柜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介绍道：“这位便是茂祥银号的吴大掌柜。”大掌柜是茂祥银号最大的管事，各个分号的掌柜都受他拆迁。这位大掌柜四五十岁，平头，黑脸，八字胡，中等身材，个头不高，一件简单整洁的浅灰色大衫，十分合体。整个人处处透着一股子精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他也十分意外，只见他一边拿手巾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听许掌柜与他一一介绍屋内的各人。

　　许掌柜又仔仔细细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吴大掌柜听罢，也觉得蹊跷。他说：“省府统一取缔现银，使用纸币，其实之前并无任何经验。纸币的印刷，也很是简单粗糙。就连我之前所说的暗记，也是在刻板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几处痕迹，并非刻意为之。如果说要做□□，也难，也容易。说容易是因为省府印制的纸币本就粗略不堪，极易仿制。再加上纸张经过磨损，真伪就更加难以鉴别。可说它难，是因为就算这粗略不堪的印刷，刻板，一般老板姓，甚至出书印字的小作坊也都是做不出来的。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从何而来，我们须得先到贵号银库查验了再论。”

　　于是叔叔赶忙派伙计去号上看看，看围在门口的人是不是还在。如果在，是万万不能过去的，非但做不了什么事，还有被围之攻之的可能。很快，伙计就回来说：“门口没人了，想是大家都等了大半天不见开门，知道今日开门无望，都散去了。”众人不做停留，随即起身往银号。日头已经把身影拉的长长。但许是因为心焦气躁，许是因为这烈日仍是炎炎如流火，感觉心中麻麻匝匝，身上大汗淋漓。

　　银号的大门被推开，往日该是熙攘如闹市的柜台宁静异常。大门又被关上，大厅里顿时显得死气沉沉。许掌柜带着我们绕到大厅后，打开一扇门，与别的屋子不同，这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铁门被许掌柜用力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屋子很小，仅放着两个书架，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的账本。书架对面的墙上，还有另外一扇门，又是一道铁门。这道铁门上有道锁。我便知这就是银库了。

　　许掌柜、分号的赵掌柜和叔叔都从身上取出一把钥匙，将乌黑的铁门打开。铁门之内，摆着大大小小各种木箱，铁箱。带大家都进来，许掌柜伸手在墙上摸索着找到电闸，然后又反身将铁门关上。屋内顿时恍若白日，可又被这几盏大灯泡烤的更加闷热。许掌柜说：“这里就是咱们号上的银库，分号不设银库，现钞不多，只有三五日日常所需的量，大宗的都要到总号来办。所以，现钞，银两，金条都在这里。”说着就打开了几个小铁箱说：“碣洲那边，茂祥钱庄每半个月来运一次钞票，带一次账本。带着现钞来，当面对账，给咱们号上留够十万块。如果号上存的比十万多，那就把多余的带走，如果比十万少，就补足亏空。总之就是每半个月，号上可供日常流水的现款是十万块。如果谁家有大宗支取，存现，则提前告知茂祥钱庄准备。”

　　许掌柜说的细致，交代的清楚。看我们大家都没有疑问，便想了想接着说：“上一次过来运钞应该是五天之前。我记得那天来的时候，号上的现款不足十万，补了有两万两千块。这之后，也并没有谁家报备大宗存取的。”

　　大家心里听了个大概明了。吴大掌柜已经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沓钱。他抽出了一张，对着灯泡皱着眉头仔细查验，一张接着一张。省里这次发行的纸币，只有十块一张的一种面额，我看了看这眼前一大片箱子，算起来应有万张。只见吴大掌柜一张一张地仔细查验，眉头越来越紧，眼镜渐渐眯成一条缝。我于是说：“吴大掌柜，不如告诉我们真钞暗记所在，大家一起帮着看。实在模糊辨不清楚的，先捡出来，再由大掌柜来重新辨认。”

　　就这样，五六个人一起，一张一张地查验所有的纸币。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双眼被灯泡晃得再睁开一下都觉得生疼的时候，终于把所有的纸币都辨别了一遍。而此时，所有人的面色都更加暗沉。银库里竟然真的有□□，七千多块的□□！这些□□被夹杂在不同的钱捆之中，零零散散，极难发现。

　　大家累的都不言语，也许又是因为事情太过不妙，超出了大家的料想。这些□□既然出现在银库中，那就必然是茂祥钱庄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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