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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4136 2022-06-06 15:22

  与想象中不同,百斗粮铺的吴老板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竟然是笑容可掬,只字不提这批货的遭遇,只是说孙家按时按量交货,不辱口碑。一边与我客气让茶,一边安排伙计验货入仓。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温慕廷虽然没有同我一起下车来,但是他停车的位置,似有意似无意,不远不近的刚好在掌柜的视线范围内,让吴老板能够感知到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又让吴老板的觉得他不会下车,不会插手。我自知吴老板这样的人都是个顶个的精明,他不与我伤了任何和气,反倒是给足了面子和礼数。

  很快便验完了货入罢了仓。这事情明面上算是完了。我起身告辞,不多做停留。上了车,又重新回到慕廷的气息之中,才渐渐放松下来。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仿佛把这段时间遇到的烦恼全部甩出去。然后深深地望着他,由衷地说:“谢谢你。”他云淡风轻地笑了。轻抚我的面颊,把我的头轻轻揽到他的颈窝。淡淡地说,“不值得一提,你高兴了就好。”

  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他:“那些枪呢?”他仍是懒洋洋地,轻描淡写的说:“我扣下了。”不等我再问,他便把话题岔开:“陪我去荻园吧。”我抬起头看着他,“我记得你父亲说,让你早些回去。”他继而再次掌心用力,把我的头又按了下去,随口说:“打个电话回去就好,我回荻园和回城里是一样的。”

  我没有回绝的理由,也没有回绝的必要,更没有回绝的想法。事情已然告一段落,明面上各方面都按耐住了。我虽然好奇慕廷是如何解决了这些个方面,可是此时此刻,他好像并没有解释给我听的意思。此时春风送暖,杂事全无。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下车后,阿肃继续开着车子绕到院旁停好。他牵着我,走在寂静的山径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丝丝缕缕落在青石板上,又时不时落在前面慕廷的身上。忽明忽暗,仿佛有些不真实。恍惚间我觉得,他像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路过我身边,会不会,路过之后,又从我身边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去?心里想着,我的脚步就是一滞。而稳稳走在前面的慕廷,就这样挣脱了手中的我。

  他回过头来望我,身体刚刚好站在一缕阳光之下。像是一尊雕像,像是一棵苍松,即使在这片修竹之中也尽显挺拔。他就站在离我三五步远的地方,再次向我伸出手来,嘴角上扬,笑意满满。那样安静,就足以让我悸动。我伸出手,缓缓向他走去。我告诉自己,定要跟紧他,抓住他,从今以后都不离不弃。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那一刻。他便反手将我整只手都握在掌心。我的手指微微发凉,更加觉得他的掌心宽厚温润,他有意无意地握了握我的手,顿时暖意从指尖流向全身。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十指纠缠,不言不语。我就这样跟着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问。任凭春风吹乱我的发丝我的心思,任凭暖阳将我们仅仅包裹,任凭他牵着走,无论前方是什么,无论到哪里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荻园因为在半山坡的位置,所以此时更加春风洋溢。柳枝已软,随风摆动。拂过发梢,痒痒的。想来是因为这些日子慕廷都没有来这里,所以书房里有些阴凉,闷闷的有些潮气。他把门敞开,径直走到窗前拉开沉重的绛色窗帘,把窗子开敞。然后并没有离开,就这样背对着阴暗,站在窗前的风力。顿时,春风就涌了满屋。阴凉处的过堂风还是有几分凉意,我裹了裹肩上的披肩,走到他的身旁。窗外仍旧是那一大片张扬随意的芦荻,在春风中任意摇摆,像是在跳着一只舞蹈。用不了多久,又会有绿色的新芽从泥土中冒出来了吧。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任凭发丝被风吹乱。他丝毫未动,手指扶着窗棂,若有所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今日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平白多了几分忧愁与哀伤。这似有似无的情绪并无可捕捉,我不能确定它是不是存在。风口,微凉。我打算转身去把门关上,刚一动,就被他长而有力的胳膊揽到了怀中,双臂交叉,扣在我的胸前。他温暖的气息从后背传来。尖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柔丝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缠绕:“别想跑。”我嗤嗤地笑了。“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只是想去关门。”他并没有搭话,只管任性地箍着我,手臂用力,再用力。风将我与他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他今日的话语出奇的少。不似往日那般自信洒脱又风趣。真的就像个小孩子一般,就这样靠在我的肩头。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竟是喃喃地说:“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见到你?”我一时恍惚,竟有些听得不真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他便轻叹一声,又说道:“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你,哪怕只是早一点点。该有多好?”

  这个假设在我的脑中已经问过千便万便。如果能够早一点,哪怕一点点,我自是不会走入那个婚堂,他会不会也不会去杀死孙奎仁?若是,也不会是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时刻吧。如果能早一点点,我是不是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他,拥抱他,和他在一起?向天下所有的有情人一样,用一切方法昭示我们的爱。而现在,就是因为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变成杀死我丈夫的那个人。那个在我的婚堂上杀死我的丈夫的人。我应该憎恨的人,应该与之寻仇的人。然而更变成了我爱的人。命运之术,玩弄斯人。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内心都抽搐的毫无力气。索性不再去想。然而今天这话被他问其,我竟没有了往日的不甘,平静地回答他:“早一点又如何?此时此刻,我能与你这样,就可以。不怨往常,不求今后。我只要现在就够了。”

  他突然把我的身子转过来,双目如炬,定定的看着我。坚定而认真地说:“不可以,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以后我们都得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他像个孩子一样执拗,仿佛一件心爱的物件捧在手心害怕失去。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但是又感觉心中一股哀婉但又让我坚毅的力量喷涌而出,一直往上涌,按耐不住。最后化成热泪从眼眶里冒出来,忍都忍不住。在我心里,真的是只有此刻就够了呀。我们的永远能有多远?你是丘沁堂的少堂主,而我,才刚嫁作他人夫,才刚新寡。我们能走到哪里呢?永远是走不到阳光下的吧。

  他轻柔地将我的泪珠拭去,而泪珠又不争气地涌出来,周而复始,他终究是擦不干了,双手捧起我的脸颊,将他温润柔软的双唇印在了我的眼睛上。然后,我感觉有温热的水滴在我的眉间滴落,划过眼窝,和我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是随意,安心与宁静。我们一起作画,临帖,读书,一起看小菜园里的幼苗。一起散步到后山赏竹。偶尔看到一株刚刚冒出头的小笋子,便一起把它挖出来,带回来,亲自给他做成一碗清汤。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吃,细细地品,然后只是对我稍加赞许,我便得了这世间最大的满足。挽我锦袖,涤我素手,烹一盏羹,举案齐眉。原来这便是世间最幸福之事。

  傍晚的时候,上了灯。我们各自捧着一本书看,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各看各的。只要一抬眼,他就在那里。就已足够。我的这本书扉页上写有他的字“克明”。我便问随口问他:“你的父亲和朋友都是如何称呼你的?慕廷,还是克明?”他没有抬头,仍旧看着书随口答道:“我的字没有几个人知道,都是唤我的名。”我思量片刻,打趣地问他:“那我以后叫你的克明,好不好?”他忽地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我,竟有几分认真地回答:“好。我的字只给你一个人叫。”我像是拥有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在心中默默念着,克明,克明。脸竟然有些微微发烫,看他仍旧是盯着我看,赶忙把整本书捧起来挡在脸上。

  又过了半晌,我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试探地问他,“那些枪,你准备怎么办?赵局长那边,还有军部,怎么疏通的?应该还没有完全结束吧?““那些枪跟军部没有关系的。运输军品,都是正大光明的,有专门的线路和押运。没可能这么几十条几十条偷着办。赵局长那边,本来和我们家就有些交情的。他只不过是又卖了个人情给我,以后找机会还了就是。”

  他说的很简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的疑虑反而更深了。是谁这样偷着运枪呢?眼下虽是乱世,但是能够这样一次攒齐几十把□□的,也不是可以轻易办到的。“莫非是洪帮的?”我试探性的问他。”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你无需再多想了。“他的意思是,剩下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了。可是,这么一笔烫手的山药,真正的货主肯定也是来头不小的。如果说是与丘沁堂素有交情,尚还好说。如果不是,哪有不找后账的道理?这是黑火,见不得光,握在手上就等于是握住了别人的把柄。同时,也是被别人握住了把柄。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可以预料的范围,甚至,就连慕廷,他的一己之力能够掌控的力度也越来越小。会不会牵涉到丘沁堂?无论是洪帮,还是丘沁堂。都不会明打明的作恶作乱,毕竟大家还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即便不同道,交情不深,总归和气还在的。如果是因此时而使两派不得不站在对立场,那这事情可真的不那么简单了。但是抬头看他,又将目光紧紧锁在书本之上,明摆着是不想与我多说。也罢,我掌控不了,也许他,也是身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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