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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5516 2022-06-06 15:22

  慕廷像是觉得愈发说不清楚,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整理着语言,片刻后,他稍稍平静,认真地对我说:“你听我慢慢说,很久之前,廖军军部就开始打丘沁堂和洪帮的主意。想要拉拢两派,为他们所用。丘沁堂和洪帮,基本上就囊括了碣洲乃至全省大部分重要的生意,涉及方方面面,各行各业。他们想为己所用,扩大势力。但是父亲和刘洪生都不愿意官僚军阀纠缠太多,廖军便用尽各种办法打压,权宜之下,洪帮偶尔会帮着廖军做一些事情,父亲也会。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想方设法化解掉了。直到上次,上次青县的那批黑火。”

  我本来只是平静地听,暗暗惊叹官场,商场,军阀之间的各种较量,竟是如此汹涌激烈。廖军是周边几省势力最大的一个军阀。本来碣洲的省界内没有太强大的军队,相对平静,周边几个军阀各占据一角,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最近几年,几家军阀都蠢蠢欲动,总想着能独占碣洲全省这块宝地。但是都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于是明里不战,却暗渡陈仓,各家使尽了本事拉拢当地官府,巨商。想掌握住碣洲的各条命脉。不曾想,他突然提到青县的黑火,那批枪支?难道还与军阀有关?当日我问他多次他都没有回答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那批枪支,本是军部为了牵制洪帮而栽赃陷害,孙奎义只是倒了霉刚好赶上。我把它截下来,等于是接过了一个炸药包,洪帮自然撇开了关系,这雷却被丘沁堂顶上了,正好给了军部一个打击更加滴水不漏的丘沁堂的一个机会。被军部抓住了把柄,父亲极为气愤,但也不得不妥协,帮着军部办了些不情愿的事情。”

  我想不到那时之事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关节,竟然牵连着这么大的黑幕。而他,竟然为了我,让丘沁堂陷入如此危机。想到当日在温府见到温慕廷睿智坚定的样子和洞察一切的眼神,想到因为小小一个孙家,慕廷和丘沁堂所承受的损失,我却只是哑口无言,不可置信。

  他还在缓缓地继续说着:“那件事之后,父亲和洪帮都意识到,再不能受军部牵制,必须想一个办法结成同盟共同抵制廖军。就在这个时候,刘洪生的女儿回来了。于是他们想到了,联姻结盟。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

  我的脑袋一下子被他这么多话所充斥,顿时觉得鼓胀地疼。黑火之事,他不愿让我知道的,原来是这些。真相太过复杂,我一下子觉得乱作一团。还是要怪我吧,如果我当时没有慌不择路地来找他帮忙,事情会不会不是现在这样?顿时觉得追悔莫及,懊恼。很透了自己的无用,心疼他为此付出了那么多。泪水又不争气地淌出来,我抱着头,喃喃地说:“是因为我,全都是因为我。”

  他只是再一次把我紧紧的搂在了怀中。近似哀求地喃喃道:“跟我离开,好不好?”他的声音略微哽咽,极度疲惫,我感到他的身体在我的肩膀轻轻颤抖,我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我被他无力的悲哀所淹没,像黑夜一样鬼魅妖冶,漫无边际。从未有过的痛惜一点一点漫过我的心,浸湿我的双眼,我的男人,他悲哀无助,全因我而起。

  我始终知道,和他走不到阳光之下,看不见永远,却没有想到悲伤来的这样快,这样措不及防。泪水像潮水一样涌出,忍不住,我也不想再忍住。如果泪水能够冲刷我对他的愧疚与忧伤,那么我想,我宁愿将自己抽空吧。我难以自制地呜咽,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用力将他紧紧抱住。此时此刻,我不能做的更多,唯有足以让自己窒息的拥抱着他。

  得不到我的回答,他不甘心地捧起我的脸在他面前,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我的眼泪。我想将他看清楚,可是我越是想着看清楚,他仿似越模糊,眼前就越是一片模糊。他再一次颤抖地近乎哀求地说:“跟我走,好不好?”我的泪水更加汹涌,呜呜地哭出声来,直到不可抑止地悲鸣。我若还未出嫁,我若不曾遇见他,一切又会是怎样?我只恨我自己,不能与他朝朝暮暮,为何要给他希望?不能帮助他任何哪怕一点点,为何还要牵连他,牵绊他?我渐渐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旦下定决心,便再无所畏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而至:“或者,我离开吧。”

  他像是一个突然得知自己要被抛弃的孩子,奋力拥抱着我,哽咽地语无伦次:“不要,不怪你,我不怪你,是我不好,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心上的一个缺口软了,我想我竟然已经如此卑微,我可以为了他更加卑微的。只要我可以拥有他,那又如何?但是下一秒钟,心上的那个缺口又被理智所填补。没有未来,终究是痛。我们会想要的更多,便注定会牵累所有人。

  我使自己镇定下来,心如止水。伸手一点点推开他,像推开自己的灵魂一样艰难。我艰难地张开嘴,发出轻微却让我俩四耳发聩的声音:“让我走吧。不要再见。好好对待你身边的人。”

  “我爱你。”这句话从头顶悠悠飘来,像被一只巨大的魔爪把我按住。周身动弹不得,唯有泪,如雨下。一句多么温情的爱,此时此刻,我却听出他丝丝的绝望。在自己内心挣扎了许久,挣脱开让这句话按住我的魔爪,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将他推开。

  终于推开他的我晃了晃,将将站稳。“那又,如何?”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已感知不到心痛。再不看他,害怕再看他一眼便离不开。不能再被他停住,害怕他若再拥抱一次,再说一次爱,我便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地抛开所有,与他到海角天涯。迈开腿,踉踉跄跄地朝山下走去。每一步都要用劲全身的力气。所幸的是,他没有追上来。

  这条路究竟有多长?总也走不完。身后的荻园越来越远,走着走着,我终于开始嚎啕大哭。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方向,只是一味地朝前走。夏日正午的竹林没有一丝风,密密匝匝的竹叶纹丝不动。像一个牢笼将我罩住,我感觉似有什么怪物藏在灰黑繁茂的树叶里,鬼魅地嘲笑着我。哭得几乎就要昏厥,终于无力再向前一步的时候。汽车在我身边停住。阿肃慌忙地下车,将我扶到车里。他什么也没说,开起车子把我送回了孙府。

  刚刚好转的身体再次陷入病态。一直昏昏沉沉做着各种梦,梦中十分寒冷,寒冷的荻园,寒冷的沁水河边,寒冷的冬天,寒冷的婚礼,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我想要叫喊,可是发不出声音。我想要找到慕廷,但是,没有一个人。偶尔略微清醒,听到身边旭嵘焦急地说话声,感觉到香玉在往我的嘴里灌着什么液体,或往我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然而我并不想睁开眼睛,并不想醒来,我私心的想,就这样一直梦,一直找,我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他?找到我的克明。找到他温暖的怀抱,告诉他,我可以跟他到任何地方。

  然而终于还是有一天,我被刺眼的光照的眼睛有些生疼,亦或是觉得香玉在我耳边执着的轻唤也太过聒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光亮,紧接着就看到香玉喜极而涕的泪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终于活过来了,终于活过来了。”然后又看见旭嵘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慌忙摸摸我的头,又抓起我的手把脉。最后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口中干苦。但想要做起来,想要吃饭,想要出去做事。另一个我已然死去,现在的我就只看今后,不念从前。问香玉要来白粥,一勺一勺地大口往下咽。然后,又要一碗。不知道其中滋味,只觉得每咽下去一口,喉头就像是被生生划上一道。但是,我仿佛喜欢上这痛感,因为我讨厌周身麻木,轻软无力的感觉。这痛感让我清醒,提醒我振作。我要快点好起来。当我还要第三碗的时候,旭嵘终于忍耐不住,站起来一把将碗夺了去,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强压着心痛与微微的怒气说:“够了,你才刚好些,别吃太多。”

  我于是软软地靠在床上,安静下来,脑中一点一点又浮现出当日的种种,慕廷悲恸无助的双眼,我的心痛与决绝。心仿似又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开始隐隐作痛。我告诉自己不要想,全忘掉。挣扎着想要下床,找些事情做。可是,挣扎了半天,还没有离开床,就被旭嵘扑过来给按下。“你到底还想怎样折腾?要不要命了?”他终于就要忍耐不住心中的火气,冲我低吼。我有些委屈,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折腾,我要活的,我只是想做点什么,不去想以往,不去想慕廷。可是我张了张口,再努力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他已经甩手夺门而去,只是交代香玉说:“看住她,别让她乱动。”

  就这样,我被看的死死的。莫说出门,下床来香玉都会紧紧扶着。一旦心里想着要快快好起来,身体也就跟着恢复的极快。镜中的自己脸色日渐红润饱满,只是偶尔,心仍是会痛。旭嵘和月枚几乎每日都来,月枚告诉我,叔叔已经决定入股保顺药堂,并且已经拨了些钱款过去,用于旭嵘西药房的早期建设。旭嵘也说,西药房的早期铺陈一切都按部就班,只不过他也日渐繁忙,有些分身乏术。我仔细看他,竟觉察他也轻瘦了些。听闻外面大家都一片繁忙,各自都朝着自己最想要的方向进行,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有一日我终于待不住了,就问他:“我觉得自己也好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再憋出个毛病,又要你费劲抓药调理。”旭嵘被我这话逗笑了:“这大热天,让你歇着你还不愿意了?我这边眼下竟是些跑腿下力的活,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粮铺有二少爷和莫管家招呼着,也没什么大事。你再歇两天就差不多了,刚刚恢复,莫要心急,慢慢来。”我像是一个就要出笼高飞的小鸟,听了他的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劫,终于过去了。

  不曾想,还未等我出门去,第二天刚吃过午饭,香玉就过来说:“小姐,来了一位说是叫青青的姑娘,来看望小姐。已经请进花厅坐着了。”我想不到这个时候,青青竟然会找到孙府来。那些好不容易准备藏好掖好的心事,顿时又被这个名字搅起波澜。我犹豫了一下。私心里,我不想去见她。不想因为看见她而想起慕容,想起他们之间的婚约,想起我们之间的过往。可是,我又以为,青青她应该并不知道我与慕廷的种种牵扯吧。她是一个简单透明的姑娘,应该只是那日舞厅之后,多日不见,听说我生病了,前来探望。我若避而不见,反而唐突了她。这样思量了片刻,我还是坐到镜前,将头发重新梳了梳,起身来到了花厅。

  青青像是等的有些着急,时不时用手帕擦一擦鼻尖上的汗珠,朝各处望一望。我远远的叫她:“青青,等急了吧?”她回头看见我,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上前拉住我,关切地问:“寒碧,听说你生病了。严不严重?现在可好些了?”我随口答着:“好些了,只是染了伤风,你也知道的,夏天的伤风最是不容易好的。”说着拉着她坐下。她犹豫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道:“那日在舞厅。。。”“就是那日在舞厅,吵得有些头疼,回来的时候又淋了雨,就病了。”她没再接话,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过来一会儿,我将她面前的杯子又朝她推了推,问她:“你又是来看亲戚的?”她点了点头。我心想她这亲戚倒也是实在,一月里总有个大半个月要住在亲戚家。嘴上也不好评说。于是大家又没了话。这时候我才觉到,青青仿似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仿佛带着什么心事而来。于是我便没有再说什么,等着她先开口

  过了半晌,她终于抬起头问我道:“你和慕廷他们,很熟吧?”我听她叫他,慕廷。心中紧紧一缩,有一瞬间觉得喘不过气。表面平静地回答:“见过几次。”她点了点头,又没什么话了。我看她今日的样子着实奇怪,于是接着道:“那日听说,你们订婚了?”她抬起头来看我,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似笼罩着些些烟雾。有些羞涩地说:“嗯,是的。”我的心又是一紧,但面上却莞尔笑了:“那日忘了恭喜你们,他看起来,应是不错的。”她也轻轻地笑了,虽然笑容极淡,但是我依然感觉到了笑容之中所蕴含的甜蜜。于是我便知,青青,是爱着他的。

  青青说,她近日都会住在丘山镇的天主教堂。让我有空一定去找她。我口中应承着,心中却想,我们应再无见面的必要吧。如果她不是刘洪生的女儿,如果她不是温慕廷的未婚妻,那我一定会视她如姐妹吧。这样一个明媚善良的女子,慕廷身边是她,也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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