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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所缺 二

归梦难期 今兮小煜 6975 2023-03-25 12:21

  失神半晌,像做过了一场梦那么长,我才讷讷开口:“婉女,你想去人世里玩一趟吗?”

  不如青武的帖子,我们亲自送去吧?

  尚婉狐疑地看我。我胡乱解释:“你说得对,青武是我师门,婚帖要送,祭神大典当然也要参加呐。至于为什么要打人世过……”硬着头皮继续,“天底下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还不行吗?”

  当然,看世界什么的只是随口一说,我打的算盘是把尚婉带上,隐去神力,在人世里先逛两个月,等她松懈了,便找个机会甩脱她。待她领着父王下人世到处寻我,我就正好在匿往蛮荒的路上。

  我本来也舍不得尚婉,舍不得她的那些有趣的故事,但人世里有句古语说得好,成大事者,必须要有所牺牲。

  我自觉得在干一件大事,便免不了要找个人来牺牲,哪怕大事有成之后,她会被关几百年禁闭,生活也必然不会悲惨,而我若是带了她走,事情败露,我们两个下场一定很悲惨,这样想通,便觉得替她决定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牺牲真是为她考虑,而我牺牲了有趣的故事,也算是有所值。

  那时我并没有想,尚婉她本来不用卷进来,我不过是利用了她而已。

  我以为计划周密无懈可击,我自诩神力强大尽在掌握,可惜,我忘了还有劫数难逃这一说。

  从一开始取道人间就错了。

  呃,倒也不是,一开始还是很美好的。

  作为往来人世数千次,对哪个镇上的姑娘比较好看,哪间茶馆的段子比较好听,哪条河里的鱼比较好吃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的尚婉,带着我自由穿梭在热闹摊子之间,酒足饭饱后,又领我去萡城瓦县一个叫纸上书的茶馆。

  听她解释,那里故事讲得极好,在人世里很受欢迎,果然,待我们走进去,三层高的花楼厅已经是满满当当听书的茶客。

  尚婉领我去三楼拐角她常去的水云间,珠帘挑开,正好新开一个故事。

  说是有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偏生看上了他们家佃农的女儿,却又始终不得人青睐,便暗地里计划,让那佃农家欠了他很多钱财,不得不把女儿押给他抵债。

  人是要来了,可惜那姑娘自小受她爹娘熏陶,认为一切有钱的公子都不过是换了嘴脸的禽兽,便看上了她家村头不是禽兽的春花哥,对公子的嘘寒问暖油盐不进。日子长了,事情传到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那里,大户人家嘛,自然是有门第意识的,老太太当即大怒,为免儿子沉迷错误日渐颓废,便把那姑娘留去自己房里做丫头。

  公子每天见也见不到,想也想不来,便很是颓废。

  尚婉啧啧两声,简洁评论道,依老话说,就叫人拉不走,鬼拉飞跑。我挑了挑眉并不接话,只在心下想,这公子是何必呢?辛辛苦苦非要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做尽了坏人却不受待见,真是不划算。

  却听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又接着说下去。

  原来老太太脾气古怪性子刁钻,很难伺候,姑娘日子过得苦,便想起公子的好来,毕竟那公子平日里虽然看起来一副趾高气扬恶事做尽的样子,对她却还是很体贴乖顺的。这样一想,姑娘对公子的态度也有改变,两个人偷摸着走近了些。

  这时候转折来了,姑娘心心念念的春花哥传来消息,表明了自己是个断袖,让她不要再心存念想。姑娘大受打击,卧病不起,公子衣不解带地照顾数日,就是这数日里,两人郎情妾意,终于看对了眼。

  虽然我认为可能只是因为那姑娘深谙想要走出一段失败的恋情必然应该开始一段新恋情的道理,而公子不过正是个合适的人,这样跟尚婉表达我的想法之后,她撇撇嘴,批评我狭隘,说,那姑娘如此单纯,怎么会有那种龌龊的想法。隔壁间的一位锦衣少年听了,赞赏地点了点头。

  却听尚婉继续说道,兴许人家只是想通了钱财虽臭,但毕竟是生活保障,禽兽虽不是同一个物种,但往往比人更忠诚嘛。我点点头,表示不无道理。隔壁锦衣少年转过头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们。

  回过来再说那个故事,故事里老太太大约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成就了那两人好事,一个急火攻心,倒向病榻,却做垂死挣扎,硬撑着一口气也要修正自己的错误,逼着公子娶个世家的小姐。

  本来也没什么,可她不知道姑娘与公子已经背地里生米做了熟饭,这厢公子无奈应下婚事,谋算着做场戏哄了老太太作数,那厢姑娘却当了真,以为禽兽始终变不成良人,自己一腔真心错付,越想越幽怨越想越悲惨,便取了三尺白绫悬梁死了。

  公子赶到时,一切已矣,只能抱着尸首痛哭不止,从此不思进取日渐颓靡,老太太没撑几日也驾鹤去了,大户的家业一蹶不振,没几年便散了干净。

  我始终不能明白那姑娘的想法为何总是极端。这故事本不能打动我,只是心疼那个公子,想想他喜欢一个人从故事开头到故事结尾那样久,小心翼翼谋划,一本真心呵护,最终却什么也没能留下。

  果真世上之事,都该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到最后,终是苦果。

  听全了段子已是黄昏,我和尚婉一本满足地动身去通往青武的下一站。我还沉浸在故事中的命数里,为那个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公子慨叹不已,就这么往林里一拐,遇上了我的命数。

  人间秋景与北期无异,早前一场雨后,此时山林入目温红,秋叶仿佛被重新上色,空气里散漫着泥土清香。湿润的林叶一派清新,我便是在这样的景致中遇见他。

  像尚婉跟我讲过的那些人世故事里初见的片段,虽然没有花月,但两人相望一眼,就可以记上一辈子。

  若不是我还藏着不愿人知晓的秘密,若不是我们光面上看就有天远的距离,这也算得上不错的邂逅,记在话本里写成一段风月往事,多年后回忆起还觉得浪漫缱绻。

  那时候他站在林深处大片水塘前,海青色僧服安静地衬在佛珠下,面朝塘水,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山水与他,恒静无言。

  多少故事都是以背影开场,便可以见得这是个烘托神秘气氛,引起听众兴趣的好办法。正如蒙了面的美人更让人欲罢不能,人总望着对欲盖弥彰的事物一探究竟,天性使然。

  我是神女,虽然懵懵懂懂做了神,骨子里却总不脱凡世里人的脾性,试想一个光看背影就觉得好看的人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你会不会好奇他是否果真那般好看?

  我不敢说所有人,但我的确好奇。不但好奇,好奇得还有些强烈,以至于忍不住生出与他搭话的冲动,不顾在出逃的路上同个陌生人无端牵连。可见我的自制力在美好的颜值方面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思索了好久,要诌一个让人觉得有趣,又不失风度的开场白。可怜巴巴地求助尚婉,想她好歹也是听书无数的老手,总该有些心得。可她只一味同样垂涎那背影,一面目光炯炯地鼓励我上前搭话,却不会意打实教我。

  看来世上姑娘大多低挡不住英俊背影的诱惑,并且这种时候往往伴随智商与情商的双低。

  无奈,我只好探身过去,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师父,秋水可是有缺?”搭个讪能问出这么一句的大多脑子有坑,我当然不可能承认,只好推脱是鬼使神差。

  尚婉原本雀跃的目光闪了一下,脚下为之差点跌倒。

  那人徐徐回身,净洁的面上眉目如墨,鼻峰和脸部轮廓线条柔和,融进身后的山水便生出佛家特有的禅意美,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僧人。

  可我还没来得及感叹,背脊上便一阵冰凉,心底不知何处传来声音,有人说:雪竚,你唤师父,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一次声音清晰如在耳际,清亮的,带着些调笑的味道。

  我不敢确定那个雪竚是谁,我不敢确定这番话出自谁的口吻,我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我那模糊不明的记忆里的片段,那声音说完就消失了,我甚至不敢确定它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连番的诡异言语,让我有些慌乱。

  风从山林尽头吹过来,仿佛带了魔性,把面前人的衣襟吹得高扬,把我的斗笠纱帽扯进风里,一阵高高低低之后,恍神间我伸手把它定在空中。而他静默如常,没有丝毫的惊讶错愕。

  我们两个像是站在不同的画格,我这面飒飒风声,他自沉静如水中树影。

  强迫自己回神镇定下来,我在心里推算,第一次听见那虚空之声时,我做了个出逃的决定,那么这次它再出现,证明了眼前此人绝不是个平常的人。或许命中注定,他该同我有所交集。

  其实自那日诡音初现,我便隐约察觉,我身上该有一段神秘,要么曾经发生,要么即将发生。若我仍是北期恍恍惚惚的梳禾,这样的猜测过了也便就过了。可我真真切切逃了出来,未来没有一个气势雄大的北期可以依靠,无论危险还是安宁,我只能靠自己,那么猜测要么逃避要么证实。

  考虑到在重大事件上选择逃避往往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而我的时间又还充裕,因此我暂时选择证实。

  我佯作惊喜同尚婉耳语:“这是个有趣的孩子啊。我从未听说哪个凡人见到仙神不会匍匐跪拜,今日却见着了。他还长得那样好看,真好啊真好。”

  这时他已经向我们微作揖,声音澄澈,答话道:“世间万物更替不绝,秋水无缺,是人的心缺了。”默了默,“上仙天界修行,自当已悟虚空,又何必一问。”

  我捡过纱帽佯作感兴趣问:“那么小师父是在看什么呢?”

  他答:“万物入眼为无,又哪来的所看之物。”

  尚婉笑道:“呵,师父这般说,倒像马上就要超脱了。我们打断您的飞升之路,真是罪过呀罪过。”

  他面上一怔,随即道:“上仙说笑。”

  我想了想,决定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摇头晃脑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世间万物为无,又哪来的你我,哪来的说笑,哪来的上仙?”

  他听得一愣神,直到我绷不住率先笑了,才察觉到我话语里的揶揄,不经意地浅笑。唇角上扬,隐在酒窝里。

  嗨,这个模样俊俏的小僧竟还有酒窝,尚婉说他此生定斩不断红尘,悟证不了虚空,成不了仙佛。我深以为然,便不禁有些同情。

  我告诉他我们不是什么上仙,不过是受了点仙家的点化,多会些糊弄人的障眼法罢了:“若是你不嫌麻烦,就多叫一个字,叫苏姑娘吧。”

  我给了自己新的身份,是懂些仙术的凡人,生来姓苏,单名一个河字。又介绍说尚婉是我的表妹,问他知不知道青武,装作只是慕名,想要去看看世上成仙的教所是个什么样子。

  尚婉起初不解我们为何要换个身份,但可能想到书上侠士行走江湖为免招蜂引蝶横生枝节,都会新编个身份,她以为我也是如此,便了然地以目视我。我不予反应。

  没想到他确实知道青武,不仅知道,还似乎有些渊源:“是听长师说过青武山送来请柬,邀他赴今年的祭神大典。苏姑娘同尚姑娘一路人力单薄,不如……”

  正合我意。

  但尚婉似乎觉得麻烦不大情愿的样子。

  我回忆了一番她往常忽悠我的情景,此时反过来忽悠她便举一反三信手拈来,压低声音同她说:“掌管际遇的老君曾赠我四个字:命缘~难测。命数不可预见,相遇即是有缘。”

  见她有些触动,再继续撺掇,“看他一本正经的多有趣,反正漫漫三月难以度日,不如就跟着他,权当打发时间了?”

  还不够火候,“我们此番走得匆忙,想必你没带上多少银钱。他们大门大派一定不会小气,看我们两个弱质女子,吃穿住行……”她仍是犹豫,我咳了咳,做出眼泪汪汪的模样:“去嘛去嘛……”

  搞定。

  尚婉点头应下:“也好,那你回去问问他,要不要捎我们这不挂名的凡女一程。”不待人答话,又接着道,“诶,你说话慢,还是我们跟你回去。”

  余光扫到那小僧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诧异。装出来的成熟寡淡能持续多久呢,在人世里做了成人也到底是个孩子罢了,哪比我们活过这千百年数不清的岁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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