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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五百年前

归梦难期 今兮小煜 6626 2023-03-25 12:21

  这是一个雨夜,天空连惨月也无。

  我不知该思考什么,似乎只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长师曾说,红尘虽纷纷扰扰,清者终自清,心定之处则万物皆安。他说这句话时,手中执棋,抬眼看了我,又随即垂下眼去,轻呵叹息:“唯有情爱,沾惹了即沦陷,入眼了即缠心,由不得人。”

  长师老讲这些高深之法,我不过一个八岁孩童,哪里听得懂?即便努力睁大双眼作出虔诚模样,以期忽然福至心灵醍醐灌顶境界通透,修成一代大师,还是深感云里雾里,不如树下观鸟斗来得悠闲愉悦。

  他老人家见我着实茫然可怜,觉得好笑起意要想捉弄,抬手捻诀便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枝蓝紫花簇,眼中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随心所欲别到我鬓间,口中不加掩饰地笑开:“哈哈,流来,这便是你的劫数,此生此世,一旦遇上,便再逃不开。”

  一旦遇上,再逃不开。

  执念成狂。终是应验。

  我捂住双眼,听见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呜咽,好似洪水在心间汹涌泼浪搅得天翻地覆山河哀鸣。

  果然。呵,果然。

  长师说沾惹了即沦陷,入眼了即缠心,我便简单就爱上了她,简单就为她把一切都放下。如今,又简单就被抛弃,简单就一无所有遍体鳞伤。

  ——梳禾。

  那个名字在心下呐喊呼啸过千万遍,轻易扰乱了我的清修,轻易将我诱入红尘。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遇上一个女子,因她的笑而笑,因她的忧而忧,只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给她,来换陪伴多一时,一刻,一个转眼。

  原来都是奢望啊。

  我们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我曾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幸运最幸福的人,我爱上一个最天真最不谙世事的姑娘,她不知道她自己有多好,每一个小动作都那么可爱,好似清风缠绵山岗,好似绿水流连阳光,她比世上一切都珍贵美好。她稀里糊涂地看上我,她傻乎乎地鼓起勇气要抓住我,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为了我。

  我曾经为了这些窃喜庆幸,如今却落魄失措,丧仪丢魂。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是啊,我轻易得到她,再轻易失去她,这不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雨夜里视线不明,山路泥泞,脚下深深浅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想着逃吧,逃开了,再也不相见,去哪里都好。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猛栽下山崖。

  下坠时睁大眼睛,看到崖下漆黑一片,像散着邪恶的可怖大口要将人吞噬,回头再望天幕,视线中亦是漆黑一片,像是地狱深处紧追而来的魔鬼。避无可避。

  我闭上眼睛。

  花开菩提,众生皆苦,谁有资格悲悯谁,谁有资格求解脱呢?

  不知过了多久,颈上漫来难耐的灼热,一波一波,如蛆钻虫食,直痛到骨子里,却始终无法醒转过来。

  有人将我放进怀里,像幼时病重,长师抱我受药那般,一遍一遍地擦拭我额上的汗,掌心传来让人贪恋的细腻温暖。只是那感觉很不清晰,像梦一样,时有时无,时断时续。黑雾蒙在眼上,压抑而沉重,头脑昏沉地转天旋,只有疼痛清晰而狠厉,不依不饶,纠缠不尽。

  等到疼痛平息,又过了千年万年。

  光亮从黑暗间透进一丝,然后慢慢划开缝隙,扯开口子,漫天满地地洒来。天光明净,云雾绕青山。

  睁开眼有花落在眉间,我拾起一片,是烟雾一般的蓝紫色,再抬眼,看见头顶那树灼灼花开的蓝花楹,正风起而泼,四处烂漫。

  我看得出神。

  恍然间不知何年何月,何地何身。

  花帘中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茫然转过头去,一个素衣长袍的人走进视线。

  “白日昏疲,一梦而懵憕,这就是所谓凡世里的烟火气。”他不远不近地停在花树之外,语气平和,又似乎带着亲近的关心,“你今次体验了梦,感觉如何?”

  我扶着树根坐起,揉了揉太阳穴,不知答话。

  “世人皆有梦境,是贪,是欲,嗔痴爱恨,得之不可得,弃之不可弃,如此而已。小翮,梦不过是梦罢了,终会有走出来之时,你可别浮生一梦,一梦终生啊。”他调侃地大笑,转身走过飞花,片尘不沾,坐在瀑布潭水外的棋台前,“方才游月托人带了萦神茶来,你赶紧清醒清醒,陪我落上几子。”

  小翮?

  我疲累地将手放在眼皮上,再落下打开,眼前成了一双孩童的手,我低头打量身上衣物,是光滑的蓝锦缎。

  哦,我是小翮。

  我是翮疎。

  我是北期神族唯一尚存的血脉。

  百年前神魔相战,正遇上族中叛乱,北期内外交困,几临崩散。我母后本是一个小仙,初同父王成婚入了神籍,神力不稳法力不济,孕期避匿途中不幸被魔族太子截获,父王为救我们母子息兵自尽,神元尽散。

  待我出生,母后将我拜入青武门下,尊扶惜仙者为师。那夜她手提归音,只身潜入魔界,将太子音戊斩于寝殿床头。

  这些发生时,我不过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痛苦,没有眼泪,仙师说使者来殿,报母后尸骨悬于魔界释祭台,我正在他怀里睡得香。

  世间恩恩怨怨纠缠不休,不论仙神,还是人魔,都只是法则之中的一笔脚注,这个道理,我一早就明白。

  今日魔界早已换了新王,公主音步的魔君入主大典,仙神也派遣了使者前去拜贺。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所谓仇恨,所谓宿怨,在前任魔君殡天之时,就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我的所有使命,不过是守护北期,维持世间稳定安宁,尽四方神裔的一点职责。

  这些话,在我幼时,扶惜仙师就反复地教我领悟。

  仙师一共有三个弟子,除我之外,还有南来的神女游月,和冀乌的长殿下逍遥洛,但因我最小,仙师总是对我格外关爱一些,大约也是我没有父母的缘故,仙师就像我的父亲,严厉又偏护,宠溺又深沉。

  我自小在青武长大,这里上到门中尊主长老,下到侍衣大娘,都称我为殿下。出门时不论是师兄师弟,还是师叔师侄,都站在道旁行礼,恭恭敬敬齐声道安。即使是仙师这样亲近,从前也是以名相呼,淡唤一声翮疎。

  直到两年多前我同仙师入凡历世,遇上了个叫雪竚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比我矮半个头,生得伶俐可爱,一点也不像青武的小孩子们一样规矩闷气。我求仙师将她带在身边,隐瞒身份,就当普通孩童多个玩伴。

  我不喜欢处处被人拥护敬重,她一心想修仙得道,我们互相可以满足,不正是最好不过的交易?呵。

  那孩子性格活泼讨人喜欢,来了青武就缠着我各处欢腾晃荡,见谁都甜甜地问好,遍地交朋友,处处皆我家,撒起娇来更是让人招架不住。我有时远远跟在她身后,见她笑容满面同人玩闹,就止不住地羡慕。

  我们神族不同于凡人,往往百岁前都是小孩模样,百岁时才会忽然长大,雪竚不懂,以为我只是个小屁孩,就没把我当回事,总小翮小翮地叫。我听得亲昵欢喜,不许旁人纠正,后来逍遥师兄拿我取笑时也叫小翮,渐渐地游月师姊,扶惜仙师,门中一些长辈也这样称呼。

  雪竚像是拥有一种隐秘的力量,可以左右人心,让大家都同她一起快乐。

  我似乎,捡到了个宝贝。

  “小翮,怎么还在发神?”仙师揭了茶盖,萦神茶凛冽的香气顿时浮来,“哈,我倒想知道,你那梦里是有什么,要回味这般长久?”

  我顿了顿神,穿过飞落的花屑向他走去:“都是些往事。从前总好奇做梦是什么样奇异的感觉,现在梦过了,发现也不过如此。”

  “梦也不过就是幻境,你若有执念,便囚困至深,你若无执念,便是过眼烟云。既是过眼烟云,便无须记挂在心上了。”

  “是。”

  他微微颔首,执起棋子落在盘中,我想了想,亦执一颗随之而落。

  身周瀑布湿风,鸟语花香,甚是从容。我算了算时辰,这一场结束正好去找雪竚,她们最近剑法入精,管教严厉了许多,听说昨日测验上她一时手不稳,被同练的人将剑挑落,受了学师斥责,还受罚在思过崖集了半夜清露,得准备些糖糕安抚安抚。

  想着哪些糖糕合她口味,盘中棋子摆了小半,仙师始终气定神闲不发一语。

  半盏茶的功夫,局势便紧张起来,每落一子都相互牵制,正是关键的时候,突然空中一只白鹳扑落,化作一白衣童子,急急伏地:“殿下,仙者,大事不好了,方才来的消息,南来神女小殿下神元已丧,物化归天。”

  扶惜仙师手中茶盏打翻在地,萦神茶香溢开,沁得人头脑一懵。

  “你——是说……游月她?”压抑着情绪,他撑着棋台站起,“她……”

  声音颤抖,怎么也说不出来后面的话。

  我从没见过仙师这般失常的模样。

  “非是游月殿下,是商念小殿下。”童子忙磕头答,“昨日辰阳仙君为槿木仙盗走小殿下,今日神女独闯西山仙宫,错杀商沂城主,救得小殿下时已油尽灯枯无力回天。”

  “是吗?”仙师平静下来,喃喃重复,“不是游月?”

  我见他神志恍惚,转过头冷静吩咐道:“先去通知尊主和各位长老,备好明灯灵器与吊祭之礼,我同仙师即刻就来。”

  待童子走后,扶惜仙师又坐回棋台前,过了一会儿,恢复成从容神色,只是眼帘垂下,似乎叹息:“我原以为她会有分寸,没想到躲不过的终是躲不过,连她也不能例外。”

  接着执棋落子,要我将这局与他下完。久久无话,就在我落定最后一子,轻易得胜之时,仙师袖下的手微微颤抖,方从惊骇中走出来:“好在,不是她。”

  仙师一直很疼爱游月。我尚且年幼阅历不丰见识浅薄,逍遥师兄整天游花戏蝶没个正形,只有游月师姊能和仙师真正平等地谈上几句话。

  或许在仙师心里,游月师姊早已经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他的知己,清风明月,山河与共,彼此相知,畅谈无际。

  我无法想象,若是哪天游月真得弃世而去,仙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与他品茶对酒赏月谈诗,就像生命里有一层被生生割去,从此属于那个人的记忆都成荒芜。

  太痛苦。

  我突然很想见到雪竚,想让她冲我笑一笑,压抑的情绪就能得到缓和。

  结果雪竚见到我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抽噎着要我把小念救回来,我手慌脚乱不知所措,后悔不该把游月的事告诉她,又无奈这孩子真是孩子,什么都不懂,神元已丧,如何救得回呢?偏偏她口口声声“小翮是世上最强的神裔啊,什么都难不倒小翮”,要人怎么忍得下心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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