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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所缺 一

归梦难期 今兮小煜 5712 2023-03-25 12:21

  又过秋了,北期的枫叶红了一地,走出门去,遥想南方青武那大片连绵绵延隐于云雾中的山,也该是如此。

  我已经记不得这样过了多少个秋天,每每秋天来时,都会油然生出一种将死的恐慌。然而从现在回忆过去,我依然长久地活着。世间千年匆匆,犹如一瞬。

  青武是我在凡世历练时入师的地方,可惜现在我已经没多大印象。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哪天,一睁眼已经身在北期。北期的神君成了我的父王,他目光柔和,轻声说:梳禾,我接你回家了。

  可是总觉得,我的名字不叫梳禾。应该有一个伴我很多年的名字,我记不得了。

  这样同尚婉讲时,她安慰我说,天下失忆人群哪怕千千万,也不会轮到我头上来,我只是有点神神叨叨罢了,神女嘛,大概性格里也都免不了带着点神字,用不着太担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还是忍不住忧虑。

  回到北期后,我时常状态不佳。

  所谓不佳我猜想是因为我生了病,按照人世里定的病名,应该是叫精神错乱,就是长时间持续,不定期发作的那种。

  这样的猜想源于我某天醒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好像很异常。我常整年整年静坐,像是想要回忆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回忆起什么。

  我每天焦虑,十分焦虑,这种焦虑无法纾解,便日日去后山圣水散心,捉个鱼虾,戏个水什么的,偶尔搅得水势泛滥圣气四溢,搞得掌管圣水的灵官也很焦虑,才在心理上稍稍有所平衡。

  直到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人世里的医书,也没想想北期神界的宫室里怎么会有医书,只觉得大概是天意要我好好了解自己,便毫不犹豫地翻开来看。

  我把每条发病症状都跟实际情况一一作了对照,符合的竟达三十多条,最后综合了一下,觉得精神错乱的条目最为吻合,说是病者倾向幻想,难以自我感知,还总是胡说八道。

  了解自己后,又让我很是苦恼。时常担心自己这样恍恍惚惚会不会哪天被人拐走,虽然作为父王唯一的女儿,他似乎并没有很喜欢我,但好歹在这里我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尚婉说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我还是很舍不得的。

  不过担心之余镇定下来,回过神一想,应该也没几个人有那个胆量,而有胆量的人也没几个比我强大。毕竟我是神女,神女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种啊。这样想着,好像心里就会安定下来。

  我能将天河的星辰搅乱,又在下一秒将它们复原,我能将至坚的晶石粉碎,又在一瞬间将它们重塑。

  我这样强大,我总是安慰自己。

  可是知道自己强大也并没有开心很多,反而常常失落。

  心像是缺掉了一块,记忆里隔了千万重大雾,有些面孔身影总看不分明,单单只一个模糊的轮廓。似曾相识,却又没有任何凭据。猫抓一样难受。

  我老问尚婉,我是不是没有个做神领仙的样子?

  当年父王将我带回北期便不再过问,我猜想可能父王同我娘只是萍水相逢起了心要做段风流韵事,哪知我娘一个不小心却怀了我,他很是恼火却又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不负责,才将我带回来。我的到来并不在他期望当中,这样的话他不喜欢我也在情理之中,因为神族血脉不纯,我脑子有毛病也就能说得过去。

  可毕竟这只是我的猜想,父王从没有提及我的身世,也没有说起过我娘,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一个娘。

  尚婉不厌其烦地安慰我:“没有啊,神女你正常得不得了,四方神裔都是你这样的。”她捧脸作真诚状,为了显得更真诚还努力睁大眼睛。

  来到北期之后,父王在我的寝宫安排过很多侍女,可一直跟着我的,始终只有尚婉。

  起初她该是好奇,好奇我怎么能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坐就是好几年不动,也好奇我究竟能这样定到几时,便总跟着我一起。现在回想,我也真是好奇啊。只是近几百年她看得腻了,才开始抛下我,一个人去找乐子,但乐完之后,依然回我身边。

  说来我这个侍女回过神后,变得非常活泼,也让我近几百年的生活好歹有了些趣味。她爱偷摸往凡世里跑,也总教我一些凡世里的新词,像我说我精神错乱,这个词虽是从医书里看来,若不是她反复在我跟前强调,我断然是不会用的。

  我不知道她一个侍女为什么能在人世北期来去自如,也没有仔细想过。只知道她会时常给我带些人世的东西回来,也会给我讲一些人世里胡乱传说的故事,像哪个仙子和凡人谈了恋爱啊,哪个神君看上了凡世的姑娘啊,林林总总。我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人世的故事离奇多样,总是三两句就吸引了我。

  我又问:“真的吗?四方神裔都会不定期魔怔?”

  是啊是啊。她答。

  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在敷衍,反而真的相信,大概仙神成仙做神看破了红尘都呆瘟恍惚得很。在北期只有她跟我稍稍亲近,我一向很信任她的。

  我以为我会这样活下去,茫然也好,担心也好,失落也好,习惯了就好。反正神的年岁再长,也不过二万八千年,总会有解脱的一天。尚婉说得对,若是终归都要死,最好不过待在北期的神殿里混吃等死。

  可惜我到底没能如愿。所谓命途难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尚婉从门外探头,看到我在,便兴高采烈地进来。我和衣从榻上坐起,不由得也开心了几分,我问她:“婉女,你又要跟我说什么有趣的事?”

  她眉眼好像都要开出一朵花来,故作夸张道:“神女,我要告诉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好消息吗?”我赶紧蹭过去,十分期待。

  “这个好消息是关于神女您的哦。”她佯作坏笑,不过她是圆脸,圆脸的人一般不太好驾驭这个表情,再搭上她牙齿缝不知道哪顿留下的韭菜,就更是显得猥琐。

  我张张嘴想要提醒她,奈何她正在兴头上,突然打断又太不礼貌,只好努力忍下。

  她兴致勃勃道:“您和魔君的婚帖做出来啦,挑的君留山千年一产的上好红叶,请月华仙君淬东海明珠光点的字……”

  就是说这个事?我的兴致颓下去,有些失望。

  大概是我的情绪转变表现太明显,尚婉不想察觉都没法不察觉,笑嘻嘻凑过来:“神女您不高兴吗?”

  为什么要高兴?高兴我活了几千年终于要嫁出去了么?可是嫁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些人世的故事里,不都说男女婚嫁,是要两人眉来眼去相亲相爱很久才可以的吗?

  我泄气问她:“魔君到底是个什么鬼?”

  大约没有遇到过我这种问法,她愣了两秒,才摇头晃脑,咬文嚼字地踱步背起来:“五百年前现任魔君即任,虽不曾于世上现身,但他整治魔界,上下肃然,颇得赞誉。传言他文武皆具,性情温良,长相又颇为俊美,这样的人,怕是仙界也挑不出一个来。”

  “哼,你骗我。”我撇撇嘴,背过身去。

  我虽然不太灵光,可是我又不傻,以前就听人说过,魔界之人,向来是怪异乖张,无容人肚量之辈。我这样一个正气磅礴,智力上又有些许障碍的人,若是去了魔界,可以想见,日子一定非常痛苦。

  我一直当父王只是不喜欢我,却没想到他实在是讨厌我。这场苟全交好的联姻,他竟由我去当仙神求安的牺牲品。

  尚婉嚅嚅说:“其他的不好证实,可是据传,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啊。”

  我不为所动。

  其实我想不明白,命运这回事,怎么半点不饶人呢?我明明只想待在北期恍恍惚惚混吃等死,却偏偏半路杀出魔君这个鬼来,思及此,在我还不懂叛逆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陡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叛逆。

  当然,我所谓的叛逆并没有就此与魔界为敌因为抗个婚就搅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那样浩浩荡荡轰轰烈烈,我的叛逆来得很平静,平静得几乎都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包括我自己。只是偶尔在饭后睡前无聊的时候想想,怎样才能弄个法子套个名头,把婚给躲了。这是件费脑子的事,一度让我很头疼。

  尚婉语重心长地安慰我:“神女,你呀看开点。到魔界也好啊,魔界有很多好玩的啊,魔界也是不愁吃喝的啊,魔界也是可以允许间歇性精神失常的嘛,不会有人歧视你的……”

  我噎了一口气,怒目视她,你才被歧视,你们全家都被歧视!愤愤打断她:“你牙上有韭菜。”便扭过头不肯说话了。

  尚婉无语,默默陪我坐了会儿。良久,突然猛地站起来,一惊一乍吓我一跳:“啊,神女,您成亲应该要给青武派帖子的!好歹是件大事,青武又是您师门。”

  她在房里兜了一圈,认真地想,“什么时候送去呢?三月后是青武百年一度的拜师大典,貌似也挺重要的,我们这儿早早把帖子送去却又不去个人走人家的场子,会被人说闲话的,哎呀……”

  她很少这样正经,一般她正经起来都比较要命。我挠挠头,被她叨得脑仁一阵生疼。

  这时候窗外忽然没由来地飘下大片红叶,洒水似的。我一怔,电光火石之间,像有个声音跟我说:逃吧,天涯海角蛮荒,青丝白骨黄泉,你那么强大,为什么甘愿留下来呢?逃吧……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人闯进来了!慌忙起身查看,可四周却空荡得很,别无一人。尚婉停下来,愣愣地看我,问我怎么了。我静下来望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声音却还在脑海中继续,空灵缥缈,蛊惑人心。

  犹如一滴水打在冰原,然后漫天满地冻水解暖,整个世界生动起来,狂风呼啸着呐喊着奔腾而过,雄浑的刺骨的冰水破空、喷薄、席卷、气势汹涌、压面而来。

  恍神间,我不禁也想,是啊,既然在北期混食的愿望终归是要破灭的,我为什么非要留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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