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来的很是突兀。

　　约莫是夜半，众人睡的正香的时候，忽听锣鼓敲响，有人高喊：“敌袭！”

　　秦湘尚未回过神，韩云霄已经翻身下床，三两下就穿好甲胄。临到门前，他回眸看了眼，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一眼饱含了不舍与无奈，秦湘的心都跟着紧缩着，人也清醒了。

　　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在帮不上忙。纵然有些小聪明，也不是上战场的料。干脆穿好衣裙，又裹了件厚厚的外袍，赶到灶间去烧水。

　　既然要打仗，免不得有伤亡。热水给纱布消毒，烈酒也备下，还有她从西京带来的小部分伤药。

　　过了一会儿，小雨也跌跌撞撞的跑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见到她，先喊了声“东家”，而后便攥着拳头，脸色发白惶恐不安的看着四周。

　　秦湘也没有经历过打仗，但人都已经到了前线，怕也有个分寸。

　　“现在后悔了吧。”

　　小雨点点头，又摇摇头，“听狗子哥说，内城是听不到交战声的。但越是看不到，心里就越是紧张。东家，若是……”

　　“那就是命。你和我守着这灶火，听天由命吧。你若是怕，我明日便找人送你回去。”

　　小雨迟疑了下，果断的摇摇头。

　　在冷兵器时代，交战时间是很漫长的。

　　也许是心里担心，感觉时间过得尤其慢。

　　秦湘等了等，还是忍不住走出家门。

　　小雨本来也要跟着，但秦湘让她照看着火。于是，只有陈五六一起跟随。

　　“其他人也都去了城墙上，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陈五六这样说。

　　韩云霄他们抵达之前，战火已经蔓延到了甘城。城外一片焦土，城内则是听天由命。幸好韩云霄带的虎威军骁勇善战，将敌人挡在城外。用了数月时间，才将人赶出十几里的容城去。

　　但西狄军虎视眈眈，总惦记着大开甘城的口子，从西延撕掉一块肉下来。

　　他们蛰伏多年，早就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对于吞并西延，西狄可是抱着必胜的心态。西狄本就是草原上的恶狼，此前不过是故作姿态，让西延放松警惕。而今，西延打压武将，也正是在西狄的计算中。

　　秦湘不懂政治，但也一点就透。从西延渗透的细作看，西狄是已经策划了多年。

　　“县主小心。”

　　越是靠近城门的方向，就越是混乱。

　　路上奔跑的，还有从城外运进来的伤兵。这些伤兵有的被送进医馆，有的就被随意放在路边。这天寒地冻的，实在不是个办法。

　　秦湘皱了皱眉头，提起裙子往回走。她先是走，而后开始小跑。

　　陈五六不明所以，也忙跟上。

　　“东家？”小雨见她匆匆进门，一脸惊慌：“可是出了什么事？”

　　“带上锅灶和伤药，咱们到城里去。”

　　甘城交战来，三月有余。

　　当地的百姓逃的差不多了，实在逃不掉的就选择和甘城共存亡。

　　如今留在城中的，多是些老弱病残，年轻人没有几个。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每户人家都躲避着战火声。

　　士兵们也习惯了万人空巷的场面，直到有一行人忽然出现在街道上，立即警觉道：“等等，你们是干什么的？”

　　秦湘温和一笑，朝对方解释：“我等是军中眷属，见伤兵无人照料，便等从家中带了纱布和止血的药粉。”

　　秦湘一身素衣，可观其气质也不像是甘城人，所以才引起士兵的警觉。这会儿见他们虽是为了照顾伤兵，也没放松警惕。

　　“李二哥，他们真的是好人，昨日的年夜饭就是他们送来的。”

　　如此，秦湘等人才被放行。

　　他们暂居的小院中，多是从军中来的无法上战场的士兵，留在后方帮忙缝补些衣衫，清洗一下纱布之类的轻省活计。

　　这会儿也跟着秦湘一起搭棚子，垒锅灶。

　　那士兵见他们忙和着，忙指了指路边的一家挂着布幡的布行。

　　“那屋子已经空了许久，暂且许你们征用。”

　　秦湘连忙道谢，带着众人飞快的搬进布行，将锅灶架好。布行的人走的匆匆，还落下不少素布。秦湘用手捻了捻，觉得合用，都让小雨裁剪成合适的大小，用热水煮了当绷带用。

　　还从附近的空屋里搬了些木板，直接在铺子里搭出几张板床。

　　前面熬着热汤，后面煮着汤药，一间建议的战地医院就这样搭建好了。

　　伤兵被送到此处，进行简单的包扎，再喂下热汤，是秦湘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秦湘有些后悔，她应该多学一点知识的，不是现在只能坐在这里进行简单的消毒。看着伤兵捂着包扎好的伤口，一个个笑眯眯的和她道谢，心中愈发愧疚。

　　这场仗打到天黑，好在没有受伤的士兵再送过来。

　　但忙碌了一整日，秦湘腰酸背痛，那些仅有的恐惧也因为过于忙碌的双手而忘却了。

　　韩云霄是回到房子里，发现秦湘不见的。他怔了下，匆匆赶出来，询问的几人才找到秦湘现在待得地方。

　　远远的，便看到她裹了一件厚厚的袍子，旁边燃着个铁皮炉子，眼巴巴的看着城门的方向。

　　韩云霄的心忽然就像被泡在酸水里，酸苦的滋味，让他眼眶一热。

　　“娘子。”

　　秦湘见他迎来，也跟着起身。

　　“如何了？大家还好吗？”

　　“还好，没有大多的伤亡。西狄此次偷袭，只是为了测试我军的兵力。刚才我收到信件，十万大军已抵抚州，后日就将抵达甘城。西狄人远离西狄，补给跟不上，兵力也远不如西延强大，我们一定会胜的。”

　　秦湘靠近他的胸口，听着韩云霄一声声保证，抿了抿唇。

　　即便胜了，京城也有一场仗要打。

　　不过此刻，他们也没那个精力去在意这些。

　　……

　　过了新年，春日也离得不远了。

　　新年祭祀时，皇帝照例出席。但晚上的宴席时，人却只待了片刻便离开了。

　　老皇帝一走，众人神情各异。

　　皇帝回到寝殿中，才卸下脸上的疲惫，一双眸子不见病弱，反而有几分精明。

　　“秦氏应当快到甘城了，可有信笺送来？”

　　王公公忙说：“甘城路途遥远，信笺也要传递几日。再等等，总会有好消息的。”

　　皇帝扶额，长叹一声：“朕装病的这几月，眼看着这群畜生就要坐不住了。下一步，莫非就是逼宫？哈，朕可真是养了一群好儿子啊。”

　　王公公不敢劝慰，只能垂首看着地面。

　　“朕也明白，所有人都盯着朕这张龙椅，惦记着这个位置。朕有时候也想，是不是早早立下太子，就没这些事了？可再一想，人心坏了，可不是一日两日。即便立了太子又如何？谋逆之人，无论何时都有谋反之心。趁着朕在位挡一挡，倒是然这些牛鬼蛇神的提前露头，免得日后再跳出来惹麻烦。”

　　王公公心知皇帝只是抱怨，未必想听到他的劝慰，便只静静盯着。在宫中待久了，什么秘辛没听过。可事关皇位，他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敢置喙啊。

　　“你这人就是谨慎。”皇帝看了他一眼，轻哼：“像那姓韩的，胆子就大，连朕都敢顶撞。当年说罢官就罢官，朕都没有治他的罪，如今官复原职，真是便宜他了。”

　　“韩将军义薄云天，为国为民，算是难得纯粹。”

　　皇帝思索了下，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假。昔年也不是没人拉拢过他，可有谁真的把人拉拢过去了？没有一个。只可惜，朕当年被人蒙蔽，与他起了嫌隙，是朕的错啊。”

　　“韩将军驻守甘城，陛下大可放心。”

　　“朕是可以放心了，就是有心人从中作梗，非要让西延灭国。”皇帝说到痛处，气得拂落桌上的书册。

　　王公公一惊，忙跪倒，“陛下息怒！”

　　“起来吧，朕又不是生你的气。这些年你跟在朕身边，朕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这里有一封密旨，朕要交给你，倘若朕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也不许那狼子野心之人坐上这个位置！”

　　夜深，韩云霄忽的从梦中惊醒。

　　他摇摇头，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秦湘被他吵醒，忙道：“怎么了？”

　　“无碍，就是做了个梦。”

　　“真是有趣，你也会被噩梦吓到？”话这么说，秦湘还是披衣坐起，下地给他倒了杯冷茶。“炉子灭了，没热的，将就着喝吧。”

　　韩云霄灌了几口冷茶，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我去把炉子升起来，这屋里也太冷了。”

　　等炉子升起来，夫妻俩便守着炉子说着话。

　　“我去拿几个番薯来，塞进炉膛里，等早上起来就能吃了。”

　　秦湘说着，还真的去取了几个番薯。

　　韩云霄托着腮看她忙碌，本来不安稳的心这会儿也落回了肚子里。

　　“我这次过年不在家里，子言和彤彤肯定要怪的。”

　　“临行前我已经叮嘱过了，他们都很懂事，不会闹的。”

　　“我不在这几个月，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秦湘瞥了他一眼，好笑道：“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韩云霄被她看的不自在，便转移话题：“待明日，你就收拾收拾，回西京吧。”

　　“为什么？”秦湘不解道：“我待着这儿有什么不好吗？”

　　“西狄大军就在城外，你在这儿多有不便。倘若有什么危险，我一时也顾不上你。”

　　秦湘抿着唇，摇了摇头，“再说吧。况且出了城，难道就安全了？我人都来了，还怕别的？韩云霄，你别看不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