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帽儿大街也迎来了夜晚的缱倦时刻。

　　大掌柜拿着一张签下名字的契纸，双目茫然。他怔怔的看着街头来往的人群，又低头看看那纸上清晰的字眼，狠狠的咬了下嘴唇。

　　“嘶——”疼得让人抽冷子，这才彻底清醒了。

　　他如何也想象不到，他难得做了件好事，竟会有如此奇遇。外界都说秦林出版社十分神秘，背后的主家也不知道有什么背景。否则，哪敢弄出报纸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啊。

　　大掌柜起先也是这么想的，可第一回来到出版社见到屋里只有两名女子后，先起了轻视之心。

　　虽说做生意的女子有不少，大多都没什么成就。不过就是摆个小摊，卖些花儿。

　　他此前还误会秦湘是出版社的伙计，如今才知道她竟是出版社的大东家。

　　唉，他有眼不识泰山，却有这等殊荣被东家看中。

　　想到秦湘说的那番话，大掌柜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做人啊，还是不能丢了良知啊。”

　　大掌柜忙叫了马车，趁着城门还没有下钥时，赶回家中。第一件事就是让夫人赶紧收拾行囊，准备包袱款款去西京了。

　　“这能成吗？”吴夫人一脸愁色：“杨成文是什么性子，你莫非不知？以前那孙霖不就被他陷害还丢了读一居嘛。”

　　大掌柜收拾行李的动作顿了下，他摇了摇头说：“我看那秦东家不像个简单的。杨成文要对付她，可不是那么简单。反正我也签了契纸，说别的也没用了。赶紧收拾东西，趁着没人发现，先搬到西京去。至于读一居那儿，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夫妻多年，吴夫人知道自家男人要是打定了主意，可不是那么好说动的。她吸了口气，叹道：“好吧，随你。可春子不在京城，去西京能学到什么？”

　　说到这儿，大掌柜嘿嘿笑了：“秦东家是好人啊，知道咱家春子在学堂念书，便举荐他去春山堂。就连她家的一双儿女，也在春山堂……”

　　“当真？！”吴夫人不敢相信的惊呼：“真的是春山堂？”

　　“那还有假。正是因为秦东家帮我解决了春子念书的问题，我这才决定跟着她。想想我在读一居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到头来呢？那杨成文说我就是他养得一条狗。他心思狭隘，是个睚眦必较的小人。我这次没能帮他得到报纸，他会让我好过？”

　　吴夫人一想到这儿，也是浑身发抖。正因为如此，她才劝着自家男人早日离开杨成文身边。哪怕日子过得不顺当，好歹能保住一条小命。

　　“但愿如此吧。那出版社既然连申家的案子都敢写上去，说不定真有些背景。”

　　翌日一早城门刚开，吴夫人带着家人匆匆上路。

　　而大掌柜去学堂办了退学，在回来的路上被一辆马车撞到，人就不成了。

　　话传到杨成文耳朵里，他不在意的摆手：“死了就死了，我还缺他一个大掌柜。”

　　大掌柜拿着杨成文派人送来的一个薄薄的钱袋，冷笑一声，换了身打扮，掩着脸面走到巷子另一头。跳上马车后，直奔西京。

　　西京的帽儿大街，有一间不起眼的铺子，没挂匾额，常常都是门窗紧闭。偶尔有人好奇看，也看不出个具体情形来。

　　也因此鲜少有人注意到，这里就是秦林出版社在西京的总部。

　　秦湘为这里准备办公地点时，还将隔壁两间铺子也一并买下了。

　　虽说价格不便宜，但也算物超所值了。

　　出版社内，除了有新来的秦秀才和吴凡外，还有另外两名员工是秦湘从府城请来的。

　　瘦的那个叫周末，矮的那个叫徐谦。

　　两人都是家道中落后成了孤儿，便在技艺堂学习手艺。

　　以这个年代的眼光看，十五六的少年人几乎算是成年人了。秦湘创办报纸后，他们两个因为手脚灵活，人也圆滑，便去应聘当记者。因为识的字，是秦湘考察后，选定的第一批记者。

　　如今报纸和杂志上的一些文章，不少都是出自他们两人的笔杆。

　　秦秀才头一回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他做梦都想不到，东家会给他安排这样舒服的地方。宽大的桌案，还有舒坦的椅子。就连笔墨纸砚，也都是很不错的。

　　别说是秦秀才了，就连大掌柜都没有想到。

　　那日他来到出版社时，这里就摆了一张桌子，整个屋舍都空荡荡的。没想到他来上工第一日，这里面就变了样。

　　不仅桌椅摆的整整齐齐的，墙上还有些叫不出名堂的装饰。

　　而且宽敞的屋子，也被隔成了几间，倒也算不上逼仄，就是有些古里古怪的。

　　他哪里知道，秦湘是仿照后世格子间，以及一般报社出版社的规划，才设计出了这间办公室的。

　　吴凡拿起摆在桌上的牌子，上面写着吴凡社长两个字。

　　这社长又是什么名堂？

　　由于出版社刚刚起步，一切规划都显得有些凌乱。可对于从未接触过这些的吴凡等人而言，已经吃惊于秦湘的决策力了。

　　其实秦湘是想要将出版社和报社分开的，但考虑现在的人手问题，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还不习惯写纪实类的文章，秦湘之所以将秦秀才留下，也因为对方有出过几本话本的缘故。虽然遣词造句方面还透着些古怪，只要多练习一定有所改变的。

　　秦湘也没想着让将白话文的概念非要灌输给他们，文言文也好，白话文也罢了，都是好文章。有人习惯看白话文，也有人喜欢看文言文。至于报纸后续的发展，还是交到他们手中却改变吧。

　　于是，她丢下新来的员工，很开心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了。

　　不过他们即将发表的稿件，秦湘还是先要审阅一下的。

　　两名记者因为在报纸和杂志上都发表过文章，就成了秦秀才和大掌柜吴凡学习的目标。两人也不藏私，将秦湘在府城突击补习的重点说给两人。一时间，出版社里倒是其乐融融。

　　终于将出版社安排妥当，得以顺利脱身的秦湘，也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休闲时光了。

　　她握着莫夫人给她的帖子，决定带着小雨一同去赴宴。

　　“东家，这样的宴会，我过去不妥吧。”小雨一脸犹豫，生怕到时候犯了谁的忌讳。

　　“莫夫人说了，到场的都是她的熟人。”

　　莫夫人的丈夫在朝虽然不算多大的官，但一家子都很幸运。就说朝堂数次震荡，始终没有影响到这位。

　　以至于许多人都要和莫家套上关系，日后好相见嘛。

　　莫夫人这次要举办小宴，也早早就有风声传出去。要知道她可是最喜欢参加宴会，但在自家举办的宴会次数却不多。

　　对此，莫夫人还这样和女儿说过：“哼，我当初来京城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是个土包子。这群人是怎么嫌弃我的？现在想来了，没门！”

　　当初莫夫人也想和各家的夫人亲近一二，可她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好不容易踏入这个圈子，根本就融入不进去。不仅如此，她第一次举办宴会后，许多宾客都没有到场，还被奚落了一番。

　　从那时起，莫夫人和这伙人就是表面交情。她喜欢热闹，便去各家玩耍。反正当主人的，总不好给客人脸色看吧？要真的给她脸色看，她回头就让个大嘴巴将这家的事儿好好宣扬一番。

　　对于这些秦湘自然是不了解的，她正带着小雨试穿衣裙。

　　“我已经差人问过了，可以的。你快些挑选一套合适的衣裙，也去见见世面。”

　　秦湘还没踏入京城的交际圈子，就已经有了关于她的传闻。还有此前在赏荷宴上，武王妃对她的维护，再到她拒绝了所有邀请，愈发让人对她的存在好奇了。

　　此次莫夫人邀请秦湘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是这么多人都想到场一览这位将军夫人风采的主要原因。

　　可莫夫人是什么人？除了面子情，她可不屑于和这些人继续弄什么交情。因此帖子发出去，也仅是邀请了十几人。而且这些人并非都是权贵圈子的，像秦湘这种投入商场的也有。

　　“林东家也去吗？”小雨有些惊讶，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林东家。

　　秦湘也有些意外，没料到林掌柜和莫夫人竟然也认识。他们从在府城开始合作后，她和林掌柜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对方提供货物，她提供货物。

　　上一回听说，还是她令人将厂子里生产的油脂销往东栾，换回一船的宝石。

　　“有这个机会，可以和林掌柜多说说话。”秦湘拿起一支金簪，往小雨的发上比了比。“我的经验未必适合你，林掌柜那儿倒是有不少宝贵的经验。”

　　女子经商本就不易，林掌柜一人将商行经营至此，着实令人佩服。

　　此刻，在翠漾宫中，十公主也知道了秦湘要去赴宴的消息。

　　“给本公主找份帖子来。”

　　宫女太监都很为难，那莫夫人虽然身份不显，也不是会对权贵低头的性子。

　　“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她抬眼看向四周，冷冷的笑了：“那留着你们还干什么？不如都去陪小倩吧。”

　　听到小倩的名字，宫人跪了一地，各个都是瑟瑟发抖。

　　“殿下……”小宫女结结巴巴的说：“奴婢已经让人打听了，这次的宴会是私人小宴，请的都是莫夫人最亲近的朋友，京中的各家夫人小姐的，她都没有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