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有风。

　　王公公上了马车，长吁了一口气。

　　离开那艘画舫，王公公便换上往常对人的表情。画舫上短暂的清闲时光是他偷来的，就连那一餐蟹肉宴，也是上天的恩赐。

　　还有一个时辰，他就要出现在陛下面前，将今日宴席上的事情事无巨细描述给陛下。

　　王公公自进宫那年，便对那人发誓，他一定不会成为弄臣，必定要护西延绵绵延延。他现在还不到年纪大的时候，已经有些厌了。

　　他受够了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也不愿在与那些口腹蜜剑之人过招。

　　好在太子虽不算多么聪颖，起码是个好孩子。又有良臣辅佐，他日的功劳倒是能够比过当今。

　　王公公只在心中期盼，陛下不要再作妖了。

　　若说先帝还有几分计谋，老了后得了个昏君的骂名，那当今便是愚蠢、昏庸的代名词。他做的那些事，已经天下人不知？他陷害韩云霄的事，在民间甚至被编成了歌谣。

　　没人会拿这件事搬弄是非，便是陛下近来新建的那支暗卫组织也不会将这事儿递到龙案前去。

　　谁不知晓陛下是什么性子，说好听点儿是善妒，说难听点儿是心眼小，见不得别人好。自己没本事吧，但凡别人比他强，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王公公打从伺候皇帝时，就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了。那会儿他才刚继位，夜里时常要问他，是不是不如这个，不如那个的。

　　你若不信，便看看这几年在御前侍奉的大臣吧。有几个是聪明，有能力的？便是那有能力，容易得罪人的性子，正对了陛下的脾性，直接给你发配的远远的。仅有几位，那也是陛下不得不留下的，心里指不定的多难受呢。

　　要说怎么轮到当今捡了皇位的便宜呢，因为他脑子不行啊。

　　皇子这么多，属他最笨。皇子们不将他当作对手，争皇位的时候早就把人给忘到脑后去了。等别人斗得死的死，残的残，不就剩他一个了嘛。先帝那时已是风烛残年了，哪里有心思再去教导一位皇子，当今这才顺应成了皇帝。

　　可做了皇帝，还总是嫉妒武王。因武王年纪小，也不敢动手唯恐被人捉住把柄。就一面妒忌，一面堤防，几年下来人都折腾的憔悴了。

　　王公公也不知道今上这些年折腾个什么劲儿，有意思吗？

　　真是又要名又要脸啊，坏事儿都叫他们做尽了。

　　“爹，咱们真的要把那秦夫人的话带给陛下？”

　　王公公看了眼新收的干儿子，叹了口气：“让杂家想想，该如何对陛下说吧。唉，县主娘娘也是过于耿直了啊。”

　　那小太监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学着他的样子一叹：“只怕以后还有的忙呢。”

　　王公公被他逗得噗哧一声笑了，“罢了，这些年也这样过来了，我还计较个什么劲儿，怪没意思的。”

　　看着小太监单纯的笑脸，王公公不禁怀念起了今上登基后那十几年的日子。

　　……

　　皇帝正在照镜子。

　　铜镜中，是一张容色衰弛的面庞，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怨怼。

　　那双阴翳的眼在盯着自己的老态龙钟的容颜静静的看了一回，啪地将镜子翻倒。

　　今日太子来请安，又问了国事。皇帝这才注意到，太子容光焕发，满面红光当真是青春逼人。与他对比，他就像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一具老尸，浑身都布满腐朽衰败的味道。

　　太子聪颖，对待事务上举一反三，朝臣们都很满意。他继位时，看到的只是朝臣叹息又无奈的表情。

　　同样都是人，凭什么太子就要比他还要聪明！何况他还年轻！

　　皇帝心中不满，一张脸也愈发狰狞。

　　他是天子，整个西延都要称他为王。

　　可在这宫里，他也只是个无奈老去的普通老人。

　　他看着太子生机勃勃的面庞，恨不得将他身上的精力夺过来。

　　为什么人要老去？为什么人会死去！

　　吾乃天子！

　　他不服老，他绝对不会老！

　　“陛下。”门外有人道：“邱道长已侯在门外。”

　　皇帝这才一整容颜，饱含威仪的开口：“唤他进来。”

　　邱道长道号长寿，倒是迎合了皇帝的喜好。再看邱道长一头乌发，连长长的胡须也透着乌木般的黑，虽眼角有细纹，可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生机焕发的景象。

　　皇帝稍敛情绪，随口道：“给邱真人看座。”

　　邱道长坐下后，他便问：“真人今日来，可是丹药已炼成了？”

　　邱道长施礼说：“炼制了十炉，只成了一炉，而一炉也只成了三粒。这三粒丹药，正是应了人字，是为元始天尊降下福佑护真龙。”

　　皇帝听完，脸上的神情果然熨贴了几分。

　　“那便拿来让朕服用吧。”

　　邱道长忙递上一个小小的玉盒，“这丹药保存在玉盒中才能保证功效，还请陛下用清酒服下。”

　　“好，赏！”

　　待邱道长离开后，皇帝把玩着玉盒，眸中阴暗一片。

　　“召平安来。”

　　不多时，王公公抵达寝宫，“给陛下请安。”

　　“你说那邱道长年纪几何？”

　　王公公迟疑了下，摇了摇头，“这……奴才不敢揣度。倒是民间传言，邱道长早已是期颐之人。”

　　“朕见他须发皆黑，倒是不像。”

　　“奴才会尽快派人查清此事。”王公公认真道。

　　“那……”皇帝迟疑了下，将一玉盒递到他近前。“去找个试药人。”

　　王公公看了眼，应诺。

　　出了殿门，袖子里的玉盒沉甸甸的。

　　王公公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到来了。

　　陛下为了这长生，竟连韩云霄的事都没有过问，可见有多急切。

　　他回首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吩咐人去找试药人。

　　“那邱道长……”他顿了下，说：“哪怕他的祖宗十八代也得给杂家扒出来！”

　　人的寿命有限，他从不信有什么神佛能帮人延续寿命。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是有心人做的一个骗局。

　　王公公出宫一事还算隐秘，除了皇帝倒也无人知。

　　蒋皇后虽有皇后位，可凤印却不在手中，这个皇后当的实在憋屈。她闭门不出，倒也少了听到些是非流言。

　　至于十公主那儿，她也懒得过问了。

　　这孩子素来与她不亲，虽说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倒不如身边的宫女、嬷嬷亲近。这些年里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曾亏待过她，还是养不熟，就当养了个白眼狼。

　　蒋皇后不管十公主的事儿，十公主身边也没几个人可用。这些日子她生着闷气，也不往皇帝面前找存在感了，后宫倒勉强还算相安无事。

　　可见，这家宅要想祥和，女人可不能多。

　　宫中这些腌臜事儿，并没有坏了秦湘的好心情。

　　甩开皇帝的那波骚操作不说，只要她不理，他又能如何？

　　拍拍自家相公宽厚的肩膀，她骄横的说：“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啊，我看那老皇帝对你这个女婿可不想放手呢。”

　　韩云霄听了犯膈应，无奈的说：“你不提这个还好，提了我满脑子都是老皇帝那张老脸。”

　　秦湘在脑海中想了想，噗哧一声笑了：“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韩云霄瞪了她一眼，显然是不信。

　　秦湘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的说：“这个也怪不了我。谁让这老杨家人天天跑到我面前来找存在感，我每天都好无聊，你也知道的嘛。”

　　韩云霄轻哼，伸手将她抱在膝上，“你每日都顾着铺子，顾着上新，还要负责报纸的稿件，是谁和我说时间不够用的，还要说自己无聊？也不想想你每日有陪我的时候吗？有好好陪陪子言和彤彤吗？”

　　秦湘愈发心虚了，她扬起小拳头轻轻给男人捶着肩头，讪讪笑道：“我的错，我的错啊。”

　　心中却骂，这狗男人倒学会举一反三了。他怎么不说他以前神出鬼没的时候，谁来陪她啊。要不是看他长得不错，身材也符合她的品味，她才不……

　　“又走神了？”男人皱眉捏了捏她的拳头，“都快戳到我眼睛了。”

　　秦湘讪讪一笑，把这茬揭过。

　　“说到这个，回头我给你们做一道小吃吧。”

　　韩云霄瞪了她一眼，“又回头？你哪次答应我的事儿，最后做到了。”

　　秦湘摸摸鼻子，心里又虚了一把。她最近实在忙得厉害，真是没那功夫做这个那个的。可偏偏她这个人吧，又有点儿小毛病，总好在嘴上应承别人。要是以前的话，她想尽办法也要做到。可自从她习惯转身就忘后，这个承诺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

　　“这次可不是我骗人，是当时真的做不出来。你放心，我回去就准备。”

　　韩云霄还真是说到做到，她一进厨房，他立马跟了上来。

　　秦湘在家中下厨的次数不多，多是站在一旁指导。因而，庖厨一见她进来，忙垂手站在一旁。

　　她今天要做的是一道适合夏季吃的小吃，叫擀面皮。

　　其实要做凉皮更简单一点，但她手头没有那个工具，要让人赶制现在也来不及了。

　　庖厨见她又是和面，又是洗面的，都大开眼界，不住的在一旁咋舌：“这普通人家可吃不来。”

　　可不是嘛。如今的百姓谁家吃得起细粮，能吃得起一口糙米便已经觉得是无上的幸福了。多数百姓家里吃的都是黑乎乎的面，还有那拉嗓子的玉米面。

　　可秦湘这把白如雪花般的面粉就这么糟蹋了，看的实在是让人眼热啊。

　　“你们放心，浪费不了东西。”秦湘好笑的说。“你们一会儿再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