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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寒水乱心愁 下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3826 2022-06-06 15:22

  正说着,香玉端着水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那个身影在门口停下,煞是不知道合不合适进来,尴尬地干咳了两声,香玉回头看了看说,“小姐,二老爷来和您说话了。”我已经站起身来喊了声“叔叔”,那个身影才慢慢的踱进屋子里来。

  我让叔叔进来坐了下来,香玉拉了月枚无声的走了出去。屋子里只有我和叔叔两个人坐着。有多久,我和叔叔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很久了,久到我已经不记得曾经有过那些从前,我曾经像只小猫一样腻在叔叔的膝头,刮他高挺的鼻梁,我曾经骑在叔叔的脖子上去沁水河边放看河灯。从前,爸爸对我的管教比较严格,每日读书写字,都不能偷懒,那个时候,就只有叔叔会在爸爸去铺面的时候来偷偷的带我出去放风筝,采野花。与严父相比,叔叔代替了早逝的母亲给于我慈爱,伴我度过短暂的难忘童年。渐渐的,我大了,叔叔不知不觉得也老了,也许是从婶婶过时的时候吧,或者是婶姨邢玉秀进门的时候,他的脊背慢慢地不再像是从前那样挺拔有力,他的话语不像是从前那样爽朗干脆。也许是生病了,也许是心力不支,也或许是真的老去了吧。但是,在这转瞬即逝的岁月中,是什么力量,能将这伟岸的男子消磨于无形,是什么,能带走他的青春,也许,我们都在这双无形的大手中,挣扎反复而又飘忽不定。

  叔叔又是尴尬的两声干咳,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我,我亦是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曾经记忆深处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被一种混沌的光芒所笼罩,多久不曾仔细的看过这张脸,这张脸,曾经那么年轻,此刻却已经布满了皱纹。叔叔抿了抿额头的发丝,缓缓的对我说:“碧儿,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只是,你要走了,有些话,我必须要说的。”我的眼中已经有了泪意,但我还是将嘴角拉成一个微笑的弧度,我拉着叔叔的手说,“叔叔,我知道,您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说着,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汩汩而出。

  叔叔反握住我的手,喃喃道“是叔叔不好,叔叔没用,不能帮你和你爸爸一点事儿。咱们家生意做的这么大,难免有人会眼气,只大哥他一个人,哪顾得过来这么多。可是,可是大哥他已经不在了啊。凭借我的力量,大哥做不到的事,我更是难以挽回。碧儿,也许,也许孙奎仁是真的喜欢你。。。”“叔叔,”不等叔叔说完,我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我从十六岁就去了法国,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孙家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如果他是真的喜欢我,他也不会这样卑鄙的在咱们家业上做文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是碧儿,他孙家那样排场大方的来提亲,咱们家又在他们家手上有短儿,我和你婶姨商量着,这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你如果成了孙家的媳妇,那么咱们伍家的家业就不会变了姓了。你又是这么风风光光的嫁进孙家做大少奶奶,咱们家的家业不但不会被抢夺,以后或许也可以帮衬着咱们啊。我知道,事情突然,大哥他又,他又刚刚过世不久。但是碧儿,你懂事,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伍家一败涂地啊!”

  我悲戚得闭上双眼,想起爸爸,抑制不住的哀伤。想起爸爸临终前的情形,爸爸,他是因为不忍看到伍家一落千丈遭人陷害而含恨离开的啊。我,我怎么可以。但是,只有这一种方法么?只有让我嫁到孙家吗?数月前,我还是那样自由快乐的伍小姐,我自主,我独立,我向往自由,我向往着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期盼着能有一个知我心意的良人,与我共度一生。现如今,那些美好的期盼,懵懂的幻想,都破碎的一塌糊涂!

  然而,我抬起头,看着叔叔漫起水雾的双眼,我已经失去了最亲爱的爸爸,难道,我要再因为自己所谓的自由与独立失去我最亲爱的叔叔么?我这让我可怜又给我慈爱的叔叔。我无奈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心中不知该是如何。叔叔把我拦在了怀中,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哽咽的说:“碧儿啊,好孩子,难为你了。”

  这个时候,门被一阵香风推开。婶姨的伶俐的声音已经响在了耳边。“诶呀。我的二老爷,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爷俩还在这悲春伤秋呢。还不快着点!”我抬起头,叔叔用干枯的手替我擦去满脸的泪水,又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握住我的手站起来说,“好了,碧儿,好孩子,赶紧收拾吧。好好的啊。”我还是死死拽住叔叔的手,叔叔扭过头去,双手一点点从我的手里抽离,我感到他皮肤的干枯所带给我的干裂的触感,像要把我最后一点力气慢慢抽走。最后,叔叔拍拍我的手,缓缓的走出去,嘴里自言自语到“好好的,好好的。”像是在嘱咐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对着叔叔的背影说:“叔叔,我。。对不起。”我能说什么,我又怎么能说?我能告诉他我要逃婚么?不能。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这个家,况且,婶姨还在。叔叔的背影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中顿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朝前挪去。

  婶姨看见叔叔走出去,不耐烦的把门一把甩上,像要把什么东西与这间小屋隔绝开来。回头皱着眉看着我。又一把将门拉开,伸出头去冲着楼下喊:“香玉,香玉。”香玉仿佛是在远处应着噔噔噔的跑上楼。“死哪儿去了,这都什么时候呢?还不快着点?”仿佛是在说我,又像是在说香玉。

  我泪眼朦胧的瞪着她,她也不恼。走过来慢条斯理的说:“大小姐,你也别瞪我。好歹我是你婶婶,你是叫我婶娘也好,叫我婶姨也好。我是不会害了你的。咱们,都是为了伍家。现在这个家,我是要撑下去的。你呢,只要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孙大少奶奶,就是帮了咱们伍家天大的大忙了!”她说着拍拍我的肩膀,又煞是疼爱的抚弄了一下我的发卷。“那孙家的大少奶奶有什么不好的?不要说是咱们这种人家的想要攀上点亲了,就连是乡下伶俐点的女娃娃想要进孙府当个丫头都要使了多少门路的。更何况,这是明媒正娶多么大的排场。我也年轻过,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更何况你留过洋,见识更广,想的就越多。可是女人,终究是要找一个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窝过一辈子,眼下这是又在跟前,又知根知底,又有头有脸,你说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你也是为了咱们伍家。”

  我不耐烦的从水盆里捞出热腾腾的毛巾,一把拧了捂在脸上。毛巾温热的柔软将我脸上的泪渍逐渐晕染开来。并将这泪渍协着热气一起一点一点渗进我张开的毛孔中,生生的涩与疼。渐渐的这温热点点退去,而这生生的涩与疼,却如针锥烙进的双颊。仿佛在警告着我,任何温暖都会退却,而因贪婪温暖而被烙下的生疼却会愈演愈烈。

  我坐在妆台前被婶姨、喜娘、月枚、香玉还有三四个小丫头的七八双手侍弄着。匀面,洗脸,升眉①,扑粉,画眉,擦胭脂,点唇,更衣,上头面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生生的从一个蓬头垢面衰败单薄的女子被她们打扮成一棵金光灿灿的红树。

  院子中的响器已经热热闹闹的奏了起来,已经听到了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声。丘山镇最有头有脸富甲一方的大户孙家,迎娶同样在丘山镇声望显赫的伍家的大小姐,这在这个不算太大的小镇子上,也算是百年不遇的喜事了。更何况两家皆是路人皆知的大户人家,在整个丘山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门第。在一些小门小户的百姓看来,孙伍两家的任何一人跺一跺脚动一动指头,都有可能让他们忙碌上一年甚至一辈子,甚至可以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现如今两家联姻,在外人面前更是不可比拟的强大起来。百十来人的仪仗,响器,堆满了大半个院子的嫁妆被艳红色的绸花缠绕着,红瑕瑕的一大片。前院、后院和巷口的三台堂会都已经搭了起来。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伍家尚且如此,孙家的排场自然可想而知了。这一切都足以让这个镇子上的百姓兴奋不已。胡琴的调弦的丝丝拉拉声,戏子吊嗓的咿咿呀呀声,和着前面滴滴答答的响器声,还有街坊邻居嘀嘀咕咕的议论声,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追逐声,院子里管家和伙计们忙活张罗的吆喝声,还有身边喜娘嘟嘟叨叨的说辞声,和几个小丫头对我的头面和衣裳窃窃的议论声。这一切声音混合在一起,像凶猛的潮水击打岩石一样一阵一阵拍进我的脑子,让我头疼欲裂,心烦意乱,一时间都快要喘不过起来。

  ①升眉:亦称开面、开脸、绞面、绞脸、择脸等。婚姻礼仪。是用绞合的双线绞去新娘脸上汗毛,剪齐额发和鬓角,修眉毛扮妆的仪式。女子一生只开一次面,作为嫁人的标志

  ②头面:首饰,头部装饰品。后专指女子结婚时所佩戴的头饰及金银首饰。上头面指戴上这些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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