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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衰柳惊啼鸦 上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3904 2022-06-06 15:22

  这个时候,楼下不知是什么人因着什么事来知会婶姨,婶姨拉着喜娘嘀咕了几句,两人一起开门走出去。我暗自松了口气,把木梳放在妆台上。扶了扶头顶不堪重负的各种首饰,对月枚和香玉说,“我这差不多了,你们都出去吧,看看下面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几个人答应着放下手里的各种装饰推推搡搡得转身出去。回眸间,看见香玉坚定的望向我,朝着我抿了抿嘴角,点了点头,我心领神会的闭了闭眼睛,扯了下嘴角向她颌首示意。

  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见外边红红绿绿,乱糟糟乌压压的人一大片。关上窗子拉起窗帘,将这繁杂的尘嚣隔在窗外。世界之大,只有这间小小的屋子可以让我蜷缩,给我片刻安宁。然后,这最后的安宁之地,也将不再属于我。

  缓缓走到妆台前坐下来,又扶了扶沉重的钗环,干脆摘了几根下来扔在一旁。冗叠的嫁衣相互摩擦,发出柔软的沙沙声。是上好的云锦织,细细密密的,触上去像是婴孩肌肤一般的凝脂柔滑。密密匝匝的针脚秀出花花绿绿鸳鸯戏水百鸟朝凤的花样,又缀着打的细密的璎珞,仿佛是人一生的命运一般缠绕纠葛。看得久了,纯正的朱红色呛得眼珠子生疼。

  抬起头,镜中的自己面上扑了嫩嫩的脂粉,滑若凝脂,在晨光中盈盈散发出柔美的杏色光辉,暗淡的眼神也遮不住眸间的闪亮,反而被粉嫩的面庞衬得更加熠熠。忽闪的睫毛像是一双墨色蝴蝶落在了眉间扑动着翅膀,在下脸处映出长长的阴影。胭脂从眼帘下轻轻斜斜扫进鬓角的一抹,似有似无的霞色。朱唇上淡淡的点了一点嫣红。头发被桂花油抿的一丝不乱,挽成脑后输成一个厚实的如意髻,被一根凤钗牢牢的压着。

  纵使心意忐忑,纵使眼神疏离,纵使神情呆板,纵使不苟言笑,纵使没有别家新娘那样的风情万种羞羞怯怯。这样的我,在这样隆重的妆容下,应该也算是有些许动人的吧。

  我打开抽屉,抽出一张信笺,拧开钢笔想了想,伏案写到:“叔父大人台鉴:不孝侄儿寒碧羞蒙父辈错爱。不尊家祖之礼,不屑媒妁之言,不顾列祖列宗之厚德,背信弃义,抛夫弃家。。。”正写着,忽然楼下就噼里啪啦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熙熙攘攘的笑语声,叫唤声,脚步声,呼啦啦的就像潮水一般向我的房门涌来。我顿时慌做一片。当即合上钢笔,把信笺揉成一团我在手中藏在宽大的袖口中。门哗啦一下就被推开来。我惊诧的表情被所有人的欢声笑语淹没,就这样慌忙的曝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群五六岁的孩子争先恐后你退我耸都想要看清楚新娘的样子,却有不敢靠近,喜娘用她夸张无比又嗔嗲无比的声音嚷道:“哎呀,赶紧的呀,盖头呢?新娘子可羞着呢!”于是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撤出了一方朱红色的盖头,在我头顶抻开,向我铺天盖地的展了下来。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我再次睁开,眼前就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红色,和这红色之后影影绰绰晃动着的身影。

  喜娘辗转拖沓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新娘子,咱们启程吧,孙家来接的人已经到啦~”我的身子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手中的纸团被我握的更加用力。还没有来得及思量片刻,左右就已经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就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草,随着左右搀扶的人摇摆不定。我顿了顿身子,抽了抽被人握住的胳臂,在盖头后面问道:“香玉呢?”就听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小姐,我在这儿呢。”说着她从我身后的几层人中挤到了我身边,拖着我的手腕叫了声“小姐”。我反手攥着她温热柔软的芊芊小手,像是一个落了水的人捉到了一根又细又软的小草,虽然很细很软,但是却足以让我稍稍安下些心来。

  我被簇拥着,摇摆着,一步一颠得走下楼,楼下顿时又一次沸腾了起来,有小孩子想要涌到我身边,却被管家呵斥着拦在堂屋外。可是哪里拦得住,又有调皮的从他的臂弯下钻进来,于是管家再次呵斥着去拦。门口仿佛挤满了人,光线只是从一人高以上的地方涌进来,映在我的盖头上。婶姨还在侧廊的门口给下人们派发和红包,被喜娘嚷嚷着拉到堂前西面的位置按在椅子上,“亲家太太,该受新娘子的头了。”我被扶着来至堂前,看到叔叔已经坐在东边的椅子上,不自在的理了理大衫的下摆。喜娘把我的身体向中间扶了扶,口中喊道:“新娘子拜别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了。”于是有人扶着我胳膊的手向低处压去。我顺着那只手将身体向前探取,深深的拜倒。

  我深深的拜倒,我想,也许,这次拜别,我和叔叔将永远不能再见。也许,这次拜别,从此后,天涯海角,隐姓埋名,永远不能再回来。这次拜别,我的故乡,我的家,我故亡的父母,我的叔叔,我的回忆,我的前半生,我的伍姓。。。我曾经拥有和即将拥有的一切,甚至,连我自己。在我转身后,永远离别。我隔着盖头看到叔叔向我探过身子做出一个扶我起身的姿势。泪水顺着我浓密的睫毛淌下来,我攥紧了拳头,攥紧了拳头中的那张信笺。叔叔,我最后的亲人,我将这样离您而去,无视我离开后给您带来的无助,伤痛,乃至整个家族的万劫不复。永不相见。但是,我却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您。我被自己的自私和残忍所戳痛。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让自己不在这最后时刻分崩瓦解。

  我长久的拜下去,直到婶姨站起来把我扶起来说:“好了好了,意思到了就行了。孙家的人在外头等着,咱们别在这耽误了。误了时辰可不好。”叔叔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嘱咐道:“碧儿,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看不到叔叔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的,安详的,没有任何起伏。我强忍着不哭出声来。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叔叔,我走了,我走以后,您多珍重。”我走后,多珍重。我能说的,也就是这样了。也许不多时之后,我就会消失,消失在这场浩大的婚礼中,消失在丘山镇,消失在任何人的眼里,消失在任何人的生活中。到了那个时候,叔叔,还会不会想起我说的这最后一句?

  我决然的将手从叔叔的手中抽离,踮起裙摆转身。一步一步,离开叔叔的身边,离开堂前,离开堂屋,离开庭院。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每一步都迈的极其艰难。有谁知道,我要走出的,将是一段涅槃。

  喜娘将一副柔滑的红色锦缎交到我的手上。沉甸甸的,缀着一朵盆口大的红花。我被塞进了一口红彤彤的骄子。鞭炮声再次响起,震耳发聩。我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但是来不及多想,骄子左右一颠,已经扶摇而起。晃晃悠悠的前进起来。我情急之下扯开盖头,一座窄窄的骄子,前后,左右,上下,只是满眼的红。我掀开轿帘的小布,看到一排排看热闹的人随着轿子的前进跟在依仗后头,我又掀开另一边,看到喜娘肥厚的身体晃动的背影。

  香玉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小姐,小姐”我又去掀开那边的布角,看见香玉碎步跑着撵了上来。想事刚刚从人群中费尽力气的挤过,她鬓角的发丝有几分乱了,小脸红彤彤的,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小姐,孙家少爷没有亲自来接,管家来的,我听他和喜娘说,那就不再去宗祠了,到了孙府拜牌位!”

  “什么?”我一下子呆住了,像是寒冬腊月里被一桶冰水从头到尾浇了一遍。僵在那里动弹不得。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会亲自来接的么?不是说会先去宗祠祭拜的么?不是说那里最靠近码头,一切都安排好了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老天,你这是一定要把我嫁为孙家妇吗?我伍寒碧,今日今时,就这样被人抬着架着走向一个我从未谋面却已满怀恨意的男人身边去了吗?甚至,我不能有丝毫的反抗,甚至,我所要做的所谓的反抗,都不给我一点点机会了吗?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欲哭无泪。纠结,纠结。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挣扎,原来,都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小姐,怎么办呀?”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以怎么办?如果中途不能停下,那么,我就将一直一直被抬进孙家的门。可是,可是娶亲的依仗是不能停,骄子是不能落地的。就这样思量着,骄子一颠一颠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愤然的揭开骄帘,家,已经远离了。小街的两旁还是那么多前来看热闹的人,依仗的后面,人也没有减少。香玉焦急的扶着骄子的窗口紧紧跟在我的旁边。脸色焦灼的就要拧下水来。前面隐隐约约的有小孩子跑过来,看到依仗又转身飞奔开去。紧接着,不远处的地方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难道,难道这么近?这么近就到了?丘山镇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这样怨恨过它的小。我愤恨而焦急地把骄帘摔下来,片刻,又撩上去。但是,心中脑中却是千头万绪,乱糟糟的一团,没有一点点的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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