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日复一日的无趣，除此之外，又隐隐平添了几分担忧。担忧不知道何时，廖军又会搞出什么事端，担忧吴岱远又会在什么时候约我谈“生意”，甚至担忧，明日醒来，会不会已经硝烟四起。
然而，一直担忧的事情都还未曾发生，却发生了另一件让人更为震惊的事情。
这日，我刚收拾好了准备出门去粮铺看看，就被香玉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堵在了回廊上。“小姐，小姐。”她刚看到我，就着急忙慌地叫我，人还未走到跟前，话已经先喊出了口：“温老先生他，去世了。”我有些惊诧，仿佛做梦一般。上次见温申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尽显睿智，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他超然物外地同我讲：“人于世，执于一念，亦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清明则自在心间。”一字一句，仿佛还在耳边。怎么会短短几天，就过世了？“怎么可能？前几日见他，精神还很好。”没等我说完，香玉便拉着我伏在我的耳边说：“温老先生，是被暗杀的。”
我当即呆在了原地。暗杀？？那样一位气度非凡的老人。“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是谁？”我脱口而出。香玉只是摇了摇头说：“昨天的事。我也只是听阿肃匆匆说。他让我告诉小姐一声。最近多加小心。”“克明呢？克明怎么样？”紧接着，我就想到了他。“事发之时温少爷不在本地，已经在赶回家的路上。”香玉答。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他没事，他没事，那就好。
“寒碧！”紧接着，就看到旭嵘从大门跨进来。看到我在这边站着，老远就叫着。“你听说了么？温老先生他。。。”“听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再听到一次去世的字眼。心中已是忍不住的悲痛，眼睛有些难以控制的酸胀。
“真是世事难料。前几日还。。。。唉，可惜了。”旭嵘惋惜地评论着，我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是感念温老先生曾对我的知遇之恩，还是惋惜一位从容睿智的老人，还是心疼慕廷要面临的哀痛，已经分辨不清。我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往屋里走去。旭嵘拉住我说：“你干什么去？”我头也不回地说：“换素服，去省城。”
只记得这一日，秋风肆虐，吹破漫天残云。碣洲城里人影不多，也没有了往日的喧闹。老远的，就听见温宅传出来的悲恸哀婉的响器声。石狮还是那对石狮，只不过身上披上了白缎，之前看似威风的表情，此刻仿佛更多的是愤怒。大门头上，“温府”的牌匾之上，也都挂起了白缎，门楼下是一排扎眼的白灯笼。门口站着的伙计，腰间也都系上了白布。往日里来都寂静无比的大院子，今日却喧闹了许多。吹响器的班子，来吊唁的人们，来往忙碌的伙计们。。。只有那一盆盆身姿各异的盆景，还有那一丛葱郁的翠竹，静默其间，此刻竟然显得更加翠绿欲滴，无言地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灵堂设在堂屋，每次见到温老先生的地方。今日依然是在这里，进来见到的，却是老人微笑淡然的遗像。往日清爽干净的处所，现在充斥着浓郁的焚烧纸钱的烟气，空中也是飘散着大大小小的纸灰。
慕廷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眼窝深陷，面色如霜。青青腰间裹着白缎，在他的旁边。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更加心痛，又有些心酸。“克明，你还好么？”我在心中默默地问。但是，他并没有抬头看我。
我行了礼，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他这才抬起头缓缓向上看，看到是我，眼神中闪现稍微的安定，但只是一瞬，便被朦胧的水气笼罩。我的心抽痛了一下，缓缓地蹲下去，将我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是我之前不曾触碰过的冰凉，我说：“克明，逝者已矣，节哀吧。你要保重。”他将另一只手叠放在我的手掌之上，深深地握住。他手心的冰凉瞬间传遍我的全身，将我的心也随之冰冻。他还没有说什么，我就被身后的旭嵘给拖了起来。就听见旭嵘在我身后说：“慕廷，青青小姐，请你们节哀，各自保重。”
我知道旭嵘是在提醒我，青青就在慕廷的身旁。但是，这个时候，我对他的心疼又有谁可以抚慰。我对他的关心，不想被任何人阻挡。我忍者伤痛被旭嵘拖出来，忍不住回头看他。他表情悲戚，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从灵堂出来，我绕到那从茂盛的修竹处。忍不住哭了出来。竹叶随风，萧萧作响，像是也在哀诉主人的冤屈。片刻，就听到青青的声音：“寒碧。”我回过头，就看见青青站在身后，眼睛已经哭的红肿。我忍了忍有些失控的情绪，回应着她。
“谢谢你们能来。”青青说。按照碣洲本地的规矩，订了婚的儿媳已经算是家门中人，青青自是要守孝的，出来谢礼也是理所当然。我稳定住激动的情绪，缓缓对她说：“温老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曾多次提携照拂于我们。于我们有大恩。我们岂有不来之理？”
青青苦涩地咧了咧嘴，很勉强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出了这样的事，很多之前关系不错的人也都不来了呢，想是怕惹上是非吧。”被她这样一提，我不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旭嵘，说：“昨天下午，温老先生和往常一样，从外头回来，刚下车，被人放了黑枪。当时就。。。。倒在了自家的门口。抬回屋就不行了。”我只是听，心就已经像是被谁狠狠揪起。回自己的家，都已不是最安全的归宿。
“是。。。廖军？”我还在捂着胸口发闷，旭嵘已经问了出来。青青顿了顿，摇了摇头说：“没有证据，只能是猜测。不过，丘沁堂向来作风宽厚，在生意上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对头。说起来，也不过就是最近，总不能如了廖军的意，老先生行事磊落，让他与廖军同流合污定是万万不可能。廖军想要插手其他商户的生意，也大多因为老先生的暗中帮衬而更加不顺利。丘沁堂要紧的行当，已经被廖军占个七七八八，这个时候如果老先生不在了，丘沁堂更容易被掌控不说，还能起到敲山震虎，杀一儆百的作用。”
是因为我，还有旭嵘么？□□之事倾囊相助，禁药之事，温老先生也是为了我们而舍弃了一条运输线路。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这些事情，当然都最是让廖军难以容忍。难道就是这些事，促使了老先生的被害？听了这话，我便多出了许多自责与悔恨。
“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请尽管开口。”虽然很无力，但是此时此刻，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青青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是啊，人已经不在，再做任何，也都是徒劳无功，毫无意义了。
我没有提及慕廷，虽然此时此刻，我最担心的便是他。丧父之痛，丘沁堂无主之乱。他是否能够忍住悲伤，临危掌控一切。有没有人会为难他，廖军，吴岱远，会不会借机刁难他？但是，面对青青，我只字未提。最后，只是说了句：“你们，都保重。”
“慕廷他，我会照顾好的。”青青意想不到地说了这样一句。我一直以为，单纯如她，并不知道我与慕廷的过往。现在看来，难道她都知道的？是慕廷告诉她的？来不及多想，我只是对她轻轻点头。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与别的女子的纠葛，仍能够既往不咎，不闻不问，时刻站在他的身边。应该是真心爱他的吧。这便就好。
从温府大门出来。狂风更加肆虐，卷着枯叶在门口的地上打着旋。就是在这里么？温老先生身重枪伤，应声倒下，再也没有起来？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冤魂，是否已经安然地离去。想到这里，有些不寒而栗。真是荆棘满途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甚至在回家的路上，自家的门前，就有可能遭到不测，命归黄泉。我有些趔趄，捂住胸口扶着石狮站住，不知道丘沁堂遭此变故之后，是不是更加难以维持，而慕廷他，又是否可以支撑这个残局？
“寒碧，我们先回去吧。”旭嵘过来扶住我。我心有不甘地回头望，门楼下的白灯笼被风吹的呼呼的，左右摇摆。心中最担心的，仍然是慕廷。“先回去吧，有青青照顾他。”旭嵘已然看出了我心中之牵挂。心知也许我现在应该不顾一切地守在他的身边给他慰藉，但是，想到温老先生不久前与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还是任由旭嵘拉着离开了温府。将悲伤的漩涡抛在身后，把无助悲伤的慕廷留给了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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