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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玉人无力倚东风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6096 2022-06-06 15:22

  回到丘山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一天都没有吃饭,又加上身上少了件披肩,我总觉得头疼欲裂,身子发凉。一走进孙家的大门,香玉便迎了上来。摸了摸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哎呀,小姐您发烧了呀。”我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说:“去让厨房给我煮碗姜汤。”她答应着就要去,我又说:“给莫管家也煮一些送去。”香玉应了一声,然后像是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贴着我说:“二小姐在房里等了您一天了,愁眉苦脸的。”我只是点了点头,便又拖着疲惫的脚步向前走。心里想着,总是她听说孙奎义的事情,着急上火得来问我吧。便也没做他想。

  一步捱一步,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刚进来,就看见月枚像是一阵风一样的扑过来。一脸愁眉不展得看着我,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只当是他急着孙奎义,便拍了拍她的手说:“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哪知道月枚她不等我走进屋子坐下来,便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我的面前。我惊诧得看着她,她的一双眼睛已经有泪水夺眶而出。满脸通红。我以为是叔叔或者伍家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把她拉起来说,“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情?”哪知道她就只是哭,哭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我发烧的缘故,还是一天没有吃饭的缘故,还是就是月枚自己不愿意起来,我拉了她两下,竟然没有把她拽起来。

  我于是一急,就干脆将她往地上一耸,指着她说道:“你哭。哭完了再说!”她顿时一下子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呜呜得哭出了声。我又气又急,一整天的事情本就要让我气恼,让我无处发泄,于是一个控制不住,猛拍桌子说:“到底怎么回事?说!”她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暴怒,顿时忍住了哭声,愣怔怔得看着我,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出。然后,她咬着牙轻微而颤抖得说:“姐,姐,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我听她哭的哽咽,说的话又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是没有听清,便蹲下身来拉着她问:“什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想要急死我么?”然后就听见月枚又是呜呜得哭了起来,越发地哽咽委屈,撕心裂肺。半晌,才缓缓地说:“姐,我,我怀孕了。”

  我犹如被一个晴天霹雳一把击中,愣在那里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得口不择言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谁的?”月枚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愣愣得望着我,忘了哭,只是咬着牙,泪水汩汩而出。我又问:“你能确定么?”她也不说话,依旧是咬着牙,过了半晌,微微开口轻声说:“应该是。”我气得一个巴掌扬起,就要落下的时候,终于被冲进来的香玉拦下。月枚又开始扶着我的膝盖嘤嘤地哭泣。

  我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冲出,一直冲到脑门,脑子里嗡嗡一片,脚底下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只是觉得香玉扶着我往后退了两步,跌在凳子上。香玉焦急地蹲在我的旁边,抚着我的胸口,渐渐地我才睁开眼睛,直勾勾得望着月枚,又问她一便:“你能确定么?”她只是咬着牙低头垂泪。吭哧着说:“我觉得就是了。”我用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嘴里狠狠地说:“糊涂啊糊涂。是孙奎义的?什么时候的事?”她吸了两口气说:“就是那天我来,他送我回去,路上我们去喝了杯茶,然后,然后就。。。”说着又哽咽地哭了起来。我闭上眼睛,不由得想起那一日,她来了这么多次,都是我让香玉送她回去的,只有那一日,温慕廷让阿肃送来那枚珍珠,我便乱了所有分寸,什么都顾不上了。香玉应该是一直看顾着我,所以那天应该是孙奎义送了她回去。

  我想了想,回头对香玉说:“去,请一位平时不常用的大夫来,对家里人就说,我今天出去伤风了。”香玉答应着出去。我缓了一缓,将月枚拉到床边坐下,她就只是一味嘤嘤地哭。我被她哭的心烦意乱,抚着胸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只是觉得头重脚轻,脑仁像是要裂开一样,浑身酸冷,骨头缝都是生疼生疼的。但是想要坐下来,又坐不住。

  很快,约莫也就过了一盏茶功夫,门被笃笃敲了两下,香玉的声音传进来:“小姐,大夫来了。”我连忙走到床边,将月枚推倒在床上,然后一把将床围子扯下来,然后走到桌子前坐下来说:“请大夫进来吧。”

  那是一位面生的中年大夫,戴着一副玳瑁眼睛,长相没什么出奇的,倒也敦厚。我请他过来坐了。对他说:“这两日天变的快,想是有些伤风了,浑身无力。烦请先生给看看碍不碍事。”说着在他的面前伸出了左手,轻轻向上撩起了手腕。那位大夫微微抬头,看了看我的面色,便伸出右手来搭在我的手腕上,片刻便说:“夫人的确是着了风寒。不是十分要紧,这病来得急,毕竟夫人年轻,身子底子好,吃些药,想必要的也快。不要太过在意,我给您开一副药,照着吃,三五日必然药到病除了。只是,这几日天气无常,夫人还需避避风,捂捂汗,尽量不要出门,多穿些衣服,俗话说,春捂秋冻。”

  我微微颌首。那大夫只是打开药匣子准备要写方子,我顿了顿又说:“我也是太大意了。这几日有位嫁到外县的闺蜜来走娘家,因与她多日不见便留她在这里小住两日说话,不知道是否因我感染风寒,不小心过给了那位姊妹,她也觉得身子不舒坦,浑身乏力,又吃不下饭。劳烦先生也给把把脉吧。”说着便引他来到床边,将手伸进床围子里头,把月枚的手抓了出来。只见那大夫将三根手指搭在月枚的腕子上,片刻,便盈盈笑了起来说:“夫人多虑了。您的这位姊妹并非感染了风寒,而是有了将近两个月身孕了。想必以前不知道,觉得浑身乏力没有胃口,便当是过了风寒了。先恭喜二位夫人了。月枚倏地就把手缩了回去。

  我的脑中又是嗡得一声。但也只能是故作平静,微微一笑说:“原来是这样,那可太好了。看来我要多加小心,不要让我的风寒真过给了她。”大夫点点头,起身来到桌子前,边写方子便说:“这位夫人的胎像平稳,平时只需要注意多休息,不要劳累,多吃些营养好的,暂时不需用安胎的药物。我就给您开上一副驱寒生汗的方子,您吃了多休息,就不妨事了。”

  我微微地点点头道谢,然后着了香玉去送大夫。回头看看仍然垂着的床围子,里头又是已经传来压抑不住的哽咽声。月枚的哭声让我烦躁。让我左右为难。她是我的妹妹,那么单纯善良,怎么会,怎么会有和孙奎义。。。想想那天为了温慕廷一枚珍珠就乱了方寸,我悔恨得就只剩下咬着牙摇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孙奎义什么时候能出来还未可知,更何况,就算是他这事情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安无事的出来了,那么,他们连个婚约都没有,就算是孙奎义平安出来,立刻就下定,娶了月枚,那么,最快也要两个月过去了。不行,万万不行,就算孙家我和孙奎义不说什么,伍家也不能出一个不贞不洁的姑娘,叔叔是万万容不得这种辱没家风的事情,更何况,我们家在镇子上,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不行,这个孩子,一定不能留的。

  暗暗下定了这个决心,我突然就对月枚油然而生一股悔意。她是那样年轻,那样喜欢着孙奎义,她第一次做母亲,并且,是和她爱的人的孩子。我轻轻地走到床边,慢慢地撩起帷幔,月枚已经坐了起来,抱着膝盖团成一团,看上去那么娇小,楚楚可怜。

  我慢慢地靠着她坐下,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地问她:“你想过没有,怎么办?”她咬着自己的指头,呆呆地望着床角的某处,轻轻得摇了摇头。我拢了拢她鬓角的散发,张了张口想对她说,但是只是叹了口气。过了一会,终于鼓起了勇气说:“月枚,这个孩子,咱们不能要。”月枚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躁动。只是又开始流眼泪。她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我问:“姐,我听你们家的丫头说他被抓了,他还能出来么?”我看着她茫然的眼睛,同样一脸茫然得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很多,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还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她本就暗淡的双眸更加灰暗,只是慢慢地将头又转向床角的某处,死死盯住。

  我叹了口气说:“月枚,眼下,救他要紧,你这个孩子,也要尽快,尽快的了结掉。”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震。但是她并没有说话,依然是死死地盯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我接着说:“无论他出不出的来,什么时候出来,这个孩子,他来的都不是时候。你还小,以后的路还长,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一辈子。现在刚刚不到两个月,月枚,明天我帮你去想办法弄些药来。流掉他吧。”月枚哇得一声就哭出来,那样撕心裂肺。像是要将一辈子所有的泪都在此刻哭完了。慢慢地歪倒在我的怀里。我痛惜得安抚着她,但是我自己心中的痛,谁来安抚?

  我把香玉叫进来,嘱咐她回去告诉叔叔跟婶姨,就说是我染了风寒,想让月枚赔我几天,又带了几件月枚的替换衣裳。月枚回来说叔叔只是问我风寒严不严重,并没有什么疑心,还说让月枚不要着急回去,多陪陪我。我稍稍安心了些,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月枚,心中有说不出来的痛。

  第二天一早,先找来莫管家,莫管家昨日也是冻着了,鼻子塞着,说话声音也是憋着气。我俩一搭腔,都是一笑。我将昨日大夫开的方子递给他说,“这是昨日大夫过来给开的方子,你拿去,抓两幅,咱俩一块吃。”他笑着应了,双手接过去。我顿了顿又说:“您老这两天能不能抽空先去碣洲和青县找人打听打听,老疤瘌,赵局长,都是什么来路,跟洪帮有着什么样的关系,昨儿个今天那个姓吴的说,赵局长与军部里头也有些什么不浅的瓜葛,您都去问问,需要打点的,只管去账房支了就是。等这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打听清楚了,咱们再想办法。或者,找个能跟刘洪生说的上话的熟络人,旁着打听打听,如果真是洪帮的作为,他们什么目的,总要叫咱们知道的吧。等打听的差不多了,咱们再一起商量着看怎么办好。二弟那边,也再给拘捕所那边打点打点,不要让他吃了苦头才好。”老莫点头应了,便退了出去。

  等回到了房里,看见月枚依旧是躺在床上,面朝着床里面。香玉在一旁暗暗看我,一脸落寞得摇了摇头,示意月枚没什么动静,没什么大的波动。我走过去悄悄跟她嘱咐了两句,又加了件衣服出来,亲自往南柳巷走去。

  春寒料峭,这一日依旧是没什么风,阴沉沉的,像是预谋一场雨。走出来几步,身子还未适应外头的凉气,禁不住打了几个冷战。我没有叫车子,只是将身上的衣服使劲裹了裹,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想,既然是去拿要那孩子死去的□□,既然是一定要让他死,那么,就让他多留一会吧。就让他在母亲的怀抱中多温暖一些。哪怕只是一个上午,哪怕只是走路与坐车的时差。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孩子,但是此时,我却要亲手杀掉一个孩子。多么残忍,一个孩子对于我来说,也许可以寄托整个余生,但是我却永远也不能拥有。正因为如此,让我亲手杀死一个孩子,而且是我至亲至爱的妹妹的孩子。多么的心痛,而我,却无力救他,不能让他来,只能让他走,并且走的无声无息。

  我突然觉得自己十恶不赦。看到路边商铺的玻璃窗格,里面倒映出的自己,面孔由于玻璃的不平滑而显得扭曲,黑沉沉的扭曲,那么可怖,那么丑恶。我立刻将目光回转不再看那自己,脚步有一刻的停歇。那一瞬间,真的想要顶着天大的惊恸来替月枚保住那个孩子,可是,心中慢慢涌起的无边的恐惧与不安,将我在那一瞬间激起的勇气一点一点熄灭。我只是缓了缓神,继续向前走去。路边有孩子们奔跑跳跃的嬉笑声,有主妇们叫唤自己孩子的招呼声,这一切让我觉得尤其刺耳,仿佛都在提醒我,我的罪孽是如何得慎重,仿佛都在提醒我,我是正在走向将一个孩子杀死于无形的路途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走的浑身冰冷,腿脚麻木,头脑空白。眼前赫然出现的,就已经是南柳巷中“祁宅”。我并没有去敲门,只是抱着肩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退缩,在恐惧。直到祁家厨房的老妈妈拎着菜篮子打开门出来,我才愣怔过来。那老妈妈像是也认识我,走上来热情地招呼我,并张罗门房来接我进去。我刚绕过头门前的萧墙,祁旭嵘便听见动静,从厅堂里迎出来,老远就和我打哈哈地说:“这是谁啊?是我过糊涂了还是你过糊涂了?从来没见过伍家的二位小姐有谁在这个时候出来逛的。怎么,我们祁家这是要有大喜事了么?”

  我并没有心思跟他闲聊,看他心情这样爽朗,不由得低下了头,手足无措得只是立在那里,又将衣服往身上裹得紧一些。他看我并不说话,只是慢慢走过来,缓缓地弯下腰,勾着头看我。他的双眼依旧是眯眯笑着,像是在有意琢磨我的表情,嘴角向上不自觉地勾起。我实在没有心情来应付他的孩子气。转眼看见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就知道他刚才本是应该要出门去的吧。四下里看了看,祁伯伯与伯母并没有在厅堂,院子里也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我一大早的不期而至。于是我轻轻得对祁旭嵘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祁旭嵘应是看出了我的寂寥。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子,向身后和四周望了一下,并没有见着其他人,便拉着我闪过萧墙,出了大门而去。我被他拽着走出巷子,他才将拉着我的手放开,回过头来,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浅笑,只是深深的看着我,也不开口,像是要等我说。我看了看他,又无力地垂下眼帘。

  有路人走过,奇怪地看着我俩,就这样无声地站着,一个逼视着另一个,另一个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于是抬起头对他说:“你是要去药堂么?我们去那说吧。”他并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动,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片刻,用猜疑的口吻轻轻说:“出什么事了么?”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又低下了头,裹了裹衣服。他于是便不再说什么,转身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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