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许掌柜已经先一步跨到门口，打开了门。就见阿肃站在门口，看见我在屋里，就说：“伍小姐，我们少爷来了。”然后，就看到慕廷的身影从门边闪现。就见他随意地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一条深色裤子。面容消瘦了许多，眼中溢出浓浓的关切与担忧。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来找我，更没有想到他会找到了银号来。有些愣怔，许掌柜已经拱手将他让进了屋里。对他称呼道：“温少爷。”我这才想到，他们在数月之前，从富昇转投到茂祥钱庄到时候，应该是就见过的。

　　看我愣愣地不说话，慕廷只是对许掌柜说：“我带来了一些银两，你们抓紧清点一下，搬进屋里来。”和我一样出乎意料，许掌柜听到“银两”二字，已经急忙抬脚跨出屋门。

　　屋里就剩下我和慕廷两个人，我诧异地看着他，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有理清楚眼下到底是何状况，怎么他会忽然带来银两？谁让他带来的？他又是从哪里来的银两？一瞬不眨地盯着他，想要听他给我什么解释。但是他也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抿着嘴唇，没有开口。面色深沉，目光坚定。

　　片刻之后，许掌柜又从外头跨进来，看看我，又看看他，最后还是看向我说：“小姐，车上少说也有几百万两的现银，我们，是收，还是不收啊？”我更加惊讶不已，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银两？哪里来的？”

　　像是知道我和许掌柜要有这样一连串的发问，他仍旧是平静坚毅地看着我，缓缓开口道：“丘沁堂往来生意繁多，这是平日里往来流动的现银，你先拿来急用。总共是五百万两。”这个数目再次让我和许掌柜面面相觑，还未等我再开口，他就又接着说：“你放心，是父亲已经同意的。不仅如此，丘山镇各大商户，凡是与丘沁堂有往来债务的，丘沁堂均出面表示，将债务期限向后拖延。有货物往来的，近期均可赊账提货。条件是，等钱荒一事完全过去，再说钱票兑换现银之事。”

　　他说的很平静，但是句句都足以让我心翻腾。我本以为我已走到绝境的，没想到，最后却是他来将我挽救。看我不说话，他想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些着急：“别犹豫了，这些银两已经差不多可以抵住你现在所有的缺口，如果你不用，你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掌柜也看我没有定夺，开口道：“小姐，这批银两的确是雪中送炭，可解燃眉之急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犹豫，还是在彷徨。我只是想着，我不是已经同他决绝，说了“不要再见”了么？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他的，我都觉得我已经忘记他了。可是，他怎么又这样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怎还会知道我的危机，甚至知道我所需银两的缺口数目？

　　“小姐。”“伍小姐。”许掌柜和阿肃同时叫我，把我从彷徨之中拉回来。“小姐，暂且收下，欠一家人情，日后另作报答。可如果此关不过，伍家就翻不了身了啊。”许掌柜的话十分在理，但是，他哪里知道我是欠下人情这样简单。可是，就事论事，如果不用这些银两，我则真的撑不过这关去了。

　　我终于点了点头，许掌柜与阿肃随即便转身去搬银子了。慕廷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拉住我的手，被我躲开。他的手就那样停在了空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竟觉得他容颜背后有些寂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敢再动，怕会不经意再让他更加失落难堪。

　　他只是轻不可闻地唤我：“碧儿。”我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心中仿佛有一只沉睡的小兽被他唤醒，突突地撞击着我的心，像是要不安分地跳出。我觉得他只要再向我走近一步，再轻声呼唤一声，心中的小兽可能就会冲破我的身体撞向他的怀抱，再也拉不回来。我紧紧抓住桌沿，只听到自己倔强的声音：“谢谢你。”低沉坚定，冷若冰霜。冷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他本就彷徨的身体像是瞬间被冻在了那里，又慢慢地融化，我看到他的手指和笑容一点一点地坍塌。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以遏制的心痛已经从眼中袒露无遗。“你知道的，我不是为了你的一声谢谢。”他艰难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门口。他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踩在我的心上，踩出伤痛，渗出鲜血。而我仍是倔强地扣着桌沿，紧紧咬住嘴唇，生生地把自己定住，不回头，不出声。直到他的脚步声跨出门去，我的身体才瞬间坍塌，跌落到椅子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掌柜进来说：“小姐，都抬进来了，五百万两。”接着阿肃也进来说：“伍小姐，都交接完了，我们要回去了。”我只听见了他说“要回去”三个字，再也镇定不住，站起来便跨到了门口。就看到夜色之中，慕廷站在墙角处，将一根未燃尽的烟蒂从手中弹出，星星点点的明亮划破夜空，飞出一条好看的弧线，落到地上又弹出去熄灭。而他已经一闪身身跨入卡车的前座，镇定冷漠地看着夜色，眸如刚刚飞落的星火。

　　阿肃也拉开车门，一步跨上去。我只来得及说了句：“路上小心。”车子就已经发动，缓缓向前开动。隐约听到阿肃的声音传来：“伍小姐快些回去吧。”

　　许掌柜突然着急慌忙地跑出来，口中喊道：“温少爷，温少爷，还没打借条。”但是没有回声，只有汽车声隆隆远去。我惊愕地问他：“没有打借条？”“还没顾得上，没想到他们走的这样着急。”我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心中滋味难以名状。

　　将五百两白银全部入进银库，已经到了深夜。许是因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得以解决，心中松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刚才对慕廷的决绝也让我自己心伤。总之就是觉得身心俱疲，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记得怎么挨回了家，进了屋，便瘫进床上，再也无力起来。直到此时，软弱的心才剥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坚硬的外壳，委屈的像是小孩子被抢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蜷缩进被中，捂着头，呜呜地哭了出来。明明想把那么多痛楚告诉他，想听到他安慰，明明就是想冲进他温暖的怀中，贴紧他宽厚的胸膛，让他给我依靠，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的倔强与坚持，要是真的放下了自尊，什么都不管不顾地抓住他，该多好。

　　第二日，我直睡到日晒三杆。好久没有睡的这样舒心踏实，身体和精神都清爽了不少。直到下午临近关门时，我才又来到了银号。柜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显得清闲，和往常大多数时候没有两样。只有我们知道，这里才刚经过了怎样的生死劫难。散户已经基本兑换完了，大户也一一通知，开始兑现。如无意外，慕廷运来的银两足以让伍德银号安然度过整件事情了。

　　“总算是度过去了。”合上账本，我发自肺腑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许掌柜也感慨道：“事情度的险呐。也亏小姐吉人天相，总遇贵人相助，到头来都是虚惊。”“哪有什么吉人天相，总归是命不该绝罢了。”“只是欠下的人情，有时候比欠债更难应付。祁少爷和温少爷他们，都不曾打借条，我明日就开出来，给他们送去吧？”许掌柜像是在与我商量，又像是在提醒我什么。我想了想说：“旭嵘那边，等大户也都兑的差不多了，看看还剩多少现银，能还他多少，直接还给他。温少爷那边，把兑上来的纸币归拢一下，点出五百万，加上利息，我回头亲自给温府送去。等着省府能拨下来五百万分到我们这，怕是还早呢，纸币在温家手中，让他们直接去跟省府兑怕是还能快一些。”许掌柜听后，点头称许，说：“这样最好不过，省事又显诚意，我明日就着手操办。”

　　想到要亲自去温府，心中竟有些怯懦。害怕再次见到慕廷，可又不得不去。如果慕廷当日带了借条回去，我倒还是可以拖些时日，可是他现在连个借条也没要，就生生的放下五百万两，任谁都心中难安。五百万两，即便放在丘沁堂，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仅仅以慕廷一个大少爷的身份，定然是拿不出的。更何况，还有与丘沁堂有关的多少商户以债务拖延，赊账提货的条件让他们推后兑现之事。我自是知道，这些都必定是经过温老先生授意了，即是这样，我是无论如何要亲自登门拜谢一趟的。只不过，他手中没留借条，我反而不好拖的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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