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正月十三，按照风俗，年都还没有过完。半夜时分，廖军竟然迫不及待地开始攻占本省，本省本来就没有什么防御力量，就是占着地势的关系，被几家军阀夹在中间，相互牵制。现在年关未过，各方面防御松懈，再加上廖军这两年本就在军力，渗透各方面突飞猛进。竟然势如破竹般从西北省界一路打过来，路过丘山镇，清晨时分就占领了碣洲。
外面轰隆隆的炮声，就像这年关还未停歇的爆竹声一样此起彼伏，但是比之爆竹声声的喜庆与热闹，这轰隆隆只是让人觉得惊恐。廖军出兵，其他几方军阀肯定也不甘示弱。再加上省府那算不上防御的防御，整个本省瞬间变成了一个大战场。
军阀混战，还哪管你老百姓的死活，不管前面是庄稼，还是村庄，只要是怀疑有敌军的地方，就是一片狂轰滥炸。短短一天的时间，丘山镇就已经千疮百孔，战火遍地，不知道有多少人瞬间无家可归。
正月十四那天，旭嵘在轰隆隆的炮声中推开了孙府的院门。彼时，我和月枚还有香玉，正躲在房间里，月枚被吓得哇哇直哭，香玉正哄着她把她蒙到被子下藏起来。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有些慌乱，但是，他的到来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我感觉心中踏实。
“你们怎么样了？没事吧？”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焦急地问。“我们还好。就是月枚吓得不行。你怎么过来了”我拉着他往屋里走，想让他进去看看月枚。“城西那边打炮打的厉害，我不放心你们这边，跑过来看看。”说着，已经进到屋里。月枚正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香玉在旁边轻轻拍着她。
旭嵘慢慢地掀开被子，看到月枚一双无辜又清澈的大眼睛，含着隐隐的水气，有些无助地颤抖。“没事的，没事的。”旭嵘轻柔地抚摸月枚的头，像一个亲昵体贴的大哥哥爱抚自己的小妹妹。月枚认得他，没有任何抗拒。他像是有着独特的魔法，渐渐地，月枚在他的安抚之下稍稍平静下来。
“城西那边炸的很厉害？”安抚住了月枚，我便和虚荣来到了前厅。这两天关门闭户都嫌不够安全，哪还敢出门去？我于是便问他外面的情形。“厉害，你们这边厉害的多。廖军本来就是从西北入省的，擦着丘山镇的边进的碣洲，西边都要被炸烂了。”只听旭嵘的描述，我就已经可以想象那惨状。
“你们家没事吧？祁伯伯和伯母都好吧？”我接着问。“家是没事。可保顺药堂。。。。”“保顺药堂怎么了？”我追问。“还能怎样，被洗劫一空呗。受伤的士兵，老百姓，数不胜数。看到药堂那么大的牌子，哪有不去抢的道理。别管有用的没用的，会不会用的，总之是翻腾的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他愤愤地回答着，眼底是无尽的失落与恼怒。我知道，保顺药堂也是祁伯伯一生的心血，也是旭嵘今生不可磨灭的事业。就这样毁于一旦，可想而知他们有多心痛。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安慰他说：“没关系，人没事就是你好事。留得青山在。”
“寒碧。”旭嵘认真地看着我，严重似有不多见的郑重与庄严。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说：“父亲有意将全家和保顺药堂前往南方去。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个消息有些突然，让我措手不及。
他看我没有反应，接着说：“本省和其他省份不一样。省府无能，没有自己的驻军，更无防御。周边几家军阀觊觎争夺，现在战事打响，本省无疑将活活变成一个偌大的战场，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会有谁善罢甘休。可这几方势力，要打到什么才能分出胜负，又有谁能知道？苦的都是老百姓，民不聊生，朝不保夕。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就算是有一天分出了胜负，被某一方攻占，看看周边省份就知道，同样是烧杀抢掠，宛如土匪窝子，同样是过不了太平日子。”
我不自觉地点点头，想到眼下的局势，吃苦受难的，总归都是老百姓。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其实父亲早就已经绸缪，把家中的资产转移了一部分，并在去年的时候在南省踅摸了一块商铺，立起了保顺药堂的分号。防备的就是有这么一天，本省民穷财尽，维持不下去了就迁过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比预想的来的更早。所以现在，本省开战，药堂被毁。父亲已然决定近日就走。”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有些茫然。
“寒碧，你跟我一起走吧。”他最终，又说出了这句话。此时此刻，走，反而变得更加轻而易举，名正言顺。可是，我以什么名义跟他走？我不是单纯的一个人，我还要带着月枚。更何况，我还有腹中的孩子，我还有慕廷。慕廷也说要带我走。我真正要等的人，是他。
“你可以在南省等温慕廷！”看我没有答话，他有些着急，又有些不甘，接着说道：“等他安顿好了去找你。然后你再跟他去哪里我都不管。”我深深地望着他，感念他对我的情义。这个时候，能走的，都是在逃命。有多少人，自己亲生亲养的半大孩子，都狠心给丢下了，有多少人，连吃的喝的都不愿意多带，生怕拖累了自己。而他，竟然愿意带上我。
可是，我却不能答应他。从昨日兵乱到现在，我还没有见到慕廷，也没有他的消息。我必须要等到见着他，听他怎样安排。人的一生注定要辜负一些人，只是我，不愿意辜负了慕廷。“我要等克明回来，看他如何打算。然后再做决定。对不起，旭嵘。”
他如我所想的一样，慢慢放开我的手，低下头去，把自己所有的表情都掩盖。片刻之后，再抬眼看我，已经又变成了平时里的温暖与坚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决定好了告诉我。想想你的孩子，我可以照顾你。”而我，除了感激以外，对他，给不了任何的允诺。
第二天，慕廷终于在一片硝烟中赶回来，外面的炮声也稍有停歇。而这一天，正是元宵佳节。
他见到我，就紧紧地把我拥入怀中。他不说话，只是用他略带寒意的清爽气息将我包围，我就已觉得无限温暖与安稳。“你没事吧？”他轻柔地问。“我没事，我很好。”我尽量表现的淡然，安定。不想让他平添更多的烦扰。我知道，一夜兵起，必定会是所有的商户颠覆，乱作一团。更何况是丘沁堂，廖军早就志在必得的，没理由这个时候还让他们安然无事。
晚饭的时候，我还是吃不下几口，他孩子气般的把各种菜都夹到我的碗里，反倒我弄的更加没什么胃口。我悄悄地放下碗，把他夹到我碗里的菜，又一点一点夹到他的碗里，看着他尽数吃下去。我想问他丘沁堂的事情，想告诉他旭嵘要离开的决定，想问他对我们之间的打算。但是，想到他几日都因为各种琐事所烦心，想到因为战事，丘沁堂必定已经大乱，想到他定会是为了我，拼尽一切力量摆脱各种事端，便没有再开口，一切担心与顾念，最后都化成了，只是想看着他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饭。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就很好。
快吃完的时候，香玉才把元宵端上来。慕廷看到元宵，来了兴致。舀了一个送到我的嘴边，柔声说：“今天一定要吃这个，这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团圆节。”此刻，他的目光闪耀，透着元宵冒出的氤氲热气，有着与这个时局不符的欢愉。我本来已经吃的差不多，不想败了他的兴致，把嘴凑到他的手边，在元宵上咬了一口。元宵软软糯糯，又香又甜，被我咬开一个缺口，暗红色的馅料顿时流了出来，是红豆馅的。他看到软软的红豆馅从元宵里流出，瞬间溢满了勺子，赶紧张开嘴，把剩下的大半个元宵都送进了嘴里。“不错，又甜又糯。咱们两个吃了一个元宵，一定会圆满。”我被他的吃相和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但是心中，真的是比红豆元宵更加甜软。
刚吃完，身上立刻变得懒懒的。自从有了身孕，我虽不怎么能吃，倒是比之前能睡了不少。每天一到了上灯的时间，便无论如何再没了任何兴致。但是看着慕廷，我仍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回头看看外头的天色，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丝丝的光亮，而这一丝光亮亦是把天空映成更加清透深蓝，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蒙着透明的薄纱，笼罩苍穹，并缀着繁星点点。
他转过头看我，双眸闪动，与他身后的星星一样闪亮，嘴角难掩一抹神秘愉悦的笑意。他轻声但又略显兴奋地拉住我的手说：“碧儿，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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