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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有匪君子 会弁如星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4874 2022-06-06 15:22

  我惊诧万分,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温先生?”他粲然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也是略显意外的回答:“伍小姐还记得我?”随手关上身后的屋门走了进来,屋子里又恢复了刚才那样金黄色的光辉,灯光笼罩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将他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让人顿生暖意。我笑着说:“那天多亏了先生,怎会忘记先生的赠衣之暖?”,他哑笑了一声,笑的更加灿烂道:“好一个赠衣之暖。只不过是一件平常的衣服,却被小姐说的这样雅道,用那件衣裳换来这个暖字,着实是值过了。我喜欢。”想不到没有了出嫁那日紧张的萧杀气愤,他竟是这样的随和,竟然咬文嚼字起来。我心里立刻松弛了些,同时对他的身份更加猜疑,试探的问:“那么温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他保持着那种谦和的笑意,又略显庄重地回答我说:“在下温慕廷。家父温申钰,是丘沁堂的堂主。”

  虽然从他进来之时我便有了这样的猜疑,但是当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略显惊讶之意。刚才稍微松懈的情绪顿失,不自然得又紧张了起来。正想着该如何接他的话,如何将话题到茂祥钱庄和银号的事情上来,只听他又接着说:“这里是我家的别院,偏僻寂静,路难走。让伍小姐不得不到这里相见,实在是慕廷安排的不周。”我听他这样客气,连忙说:“哪里,多亏了温先生的这不周,我今日才能来到这样好的境地。我还是第一次在丘山见到这样美的竹林,而且又是在雪天,更是妙不可言。真真让我想到了诗经所说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样安静宜人的地方,是可遇不可求的,今日有幸能身临此景,真乃是托了温先生之福。”

  见他只是不好意思得笑了笑,并没有接话,想他是把我这话当成了客套了。便接着说:“只是这样好的地方,这样美的竹林,应该是取名‘竹园’更加恰如其分,怎么我看到进来时候的洞门上却写着‘荻园’二字,莫非,‘荻园’才是这院子的名字么?”

  他像是没有料想到我会问他这些,双手□□裤子的口袋里,在灯前踱了两步,走到帘幕前的一个案几旁,拎起上面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我说:“不错,这院子名字的确名是‘荻园’而非‘竹园’。家母十分喜欢翠竹,早些年的时候家父便为其在这里建了这处别院。母亲很是喜欢,她在世时,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只是她说,这里的竹子世间难寻,美不胜收。而院子建的再好,也是不能和这翠竹相比的,怎能浪得‘竹园’的虚名。她还说,世上的人和事与这修竹相比,原不过如芦花一样轻贱罢了。又因着前面本就有着一片芦荻,每到秋季,荻花漫天,倒也不失为美。所以便随便提了‘荻园’二字为这院子取名了。”

  说着,他信步走到帘幕前,哗啦一声就拉开了一幅帘幕,用手对我向外指了指说,“你看,就是那片芦荻。”我顺着他手所指望向窗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飘下了雪花,这屋子的后头是一处背阴的风口,想是低洼又向阴,土地潮湿的原因,生着一大片密密匝匝的芦荻。此时芦花早已尽数飘落。只剩下高高的芦杆上顶着一团空尽的花萼随风摇摆。但是因为有雪花飘下,在空中打着旋,和芦杆朝着同一方向摇摆飞舞,倒像是数不尽的芦花絮絮绵绵,与别院前的翠竹相比,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美景。我被这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不自觉得向着窗口走了两步,嘴里喃喃道:“太美了,这里真是人间仙境。‘荻园’半分也不逊于‘竹园’之意了。”

  我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时间收不住神。忽然察觉到温慕廷的目光像是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一回头,正迎上他温暖明亮带着浅笑的亮眸。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窘迫的笑了下,耳根子一热,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斜眼看见那副刺绣的屏风,随口问:“这屏风,想必也是出自温伯母之手吧。”

  他闻言像是颇有几分意外,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突然想到当日他大衣里的那副月蓝色手帕,上面的那一丛绣的栩栩如生的翠竹,针法细腻和这屏风如出一辙。而他又说,他母亲煞是喜爱翠竹的。但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他贴身之用的私物,只是向他道:“刚才闻听你所言,伯母一定爱竹如命,又素性好静,所以才会有了这样雅致静谧的院子,而这样的女子,想来一定是一位温婉娴雅的大家闺秀,而又只有这样的大家闺秀,才会有如此上好的针脚绣法。所以,便大胆猜是出自令堂之手了。”他的笑容更加溢于言表,“伍小姐真乃冰雪聪明,猜的没错,的确是家母的针法。”

  一来二去地,有了这几句闲谈,我便没有了来时的局促与忐忑。两人便分了主客之位坐了。温慕廷先开口说来:“那日只听小姐说是府上在南城伍家,却不曾想原来是伍德银号的贵千金。”我客套道:“哪里,我家只不过是小门小户,不足挂齿。”顿了顿又言:“这次伍德银号出了点小事情,不知道温先生可曾听说了?”他回答说:“略知一二。实不相瞒,像伍德银号这样有名望的商家,当日伍老先生做人做事的风派,咱们丘沁堂一向是十分仰慕的。只不过苦于结交无门,才一直不曾有什么来往罢了。”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他是肯愿与我伍家为好之意,便试探地说:“这次伍家的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银号的生意,是我们伍家的命脉,所以家叔十分着急,我也是疾病乱投医了,鲁莽之处,还请温先生不要见怪才好。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温先生可否愿意帮忙?”

  温慕廷悠悠然然的一笑,明眸如星,皓齿洁白。于是不等他开口,我的心就已经落地了。只听他说:“伍小姐您不用对我这般客气。像伍德银号这样的正正当当的商家,我们丘沁堂是不会拒之门外的。即便我不是丘沁堂的人,我也十分乐意保荐伍德银号入茂祥钱庄。只不过。。。”

  我本来就已经豁然开朗,就要笑逐颜开了,听到他这个“只不过”,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不晓得他想说什么。慌忙抬起头来看他。他大约是看出了我的紧张,又是对着我展演一笑说:“我是说,不知道伍德银号在富昇银号以往的定存还有多少?如果数量不大也就算了,如果数量颇多,一旦与他们反目了以后,放在他们号里的定存怕是很难再折算出来了呀。”

  我心里“呀”了一声。真真是见识短浅,竟然没有想到这样一层。光是被这区区几千两白银就弄的这样心神不宁,想我伍家与富昇银号交往这么多年,一直以来规整的定存都是放在富昇银号的。积少成多,每年几千两,这许多年来,怕是数目也算可观了。一旦倒戈,真如温慕廷所言,那么多定存如果被他们压死在手里,岂不更是有如灭顶之灾吗?我不由得感到这温慕廷不仅有当日初见之时凛然的侠客之风,又有今日刚才闲聊之间的儒雅之态,不曾想,还有这般敏锐的心思。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了。忙对他说:“亏得温先生提醒,我见识短浅,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我之前从未过问过家族的买卖生意,之前到底有多少定存,这次现银的实在数目,都不是确切的知晓。恐怕得要回去问了家叔和掌柜了。”

  这个时候,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温慕廷叫了声进来,就看见阿肃和祁旭嵘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祁旭嵘看见温慕廷,着实愣了一下。我知道他也是和我刚才一样,认出他是我出嫁当日在沁水河边之人。便在他发问之前向他们互相介绍到:“旭嵘,原来这位便是丘沁堂温堂主家的少爷,温慕廷。温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祁旭嵘。”温慕廷微笑的向他伸出了手,说了声“幸会。”祁旭嵘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面上是说不出是悲是喜是阴是阳的表情,只是向温慕廷伸出的右手轻轻握了一握,轻描淡写的说了声“久仰”。

  我看他表情有些古怪,便想要化解了这份尴尬,转而上下打量着他问:“不是去换衣服吗?换了这样久?”祁旭嵘哑笑一下说:“阿肃的衣服,我穿着并不十分得体,于是就只是趁着炉子把鞋袜裤脚烘干了,所以久了些。”然后看了看温慕廷,若有所思的问我道:“事情谈的怎么样?”我看了看温慕廷说:“多谢温先生肯鼎力相助,想必伍德银号这次定能逢凶化吉。”

  不等我和温慕廷再多说什么,祁旭嵘便已经开口说:“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那么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天色已经不早。你还热孝在身,回去晚了,以后在孙家落人话柄。”他说着意味深长得看了看我,又拿眼角瞥了一眼温慕廷,像是要提醒我什么,又像是在告诫温慕廷什么。我斜眼看了温慕廷一眼,正对上他同样瞥向我的眼角。只见他微微皱了下眉,若有所思,脸上明朗的笑意已荡然无存。我怕是祁旭嵘的口气和态度有些不屑,触怒了他。便打着圆场想再说点什么,于是对着温慕廷说:“其实我还有事想问温先生,当初那日。。。”刚说到这里,温慕廷像是知道了我要问的事情是什么,截住我的话头说:“那日之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来日方长,等有机会,我再细细与伍小姐解释。”他说着来日方长的时候,眼角余光颇有几分玩味得扫向祁旭嵘不阴不阳的脸。转而又道:“祁兄说的对,天色渐晚,山路难行,我送伍小姐下山。”

  天色已经朦朦胧胧的黑了下来,但是又没有黑到要点了灯笼照路的时分。于是阿肃便在前面引着我们,一行四人慢慢探着脚下的石径走了出来。风声渐紧,还依旧飘着些雪花,四个人都不说话,只有轻轻的脚步声和渐远渐进的竹叶潇潇声。我从刚才那样温暖的屋子里出来,煞是觉得山风吹的刺骨。下意识得双手拢了拢领口。可是谁知脚底下穿着高跟鞋,在梗洼不平的山径上,一个不小心,踩着一个雪团子,脚下一崴,身体就向一边倾倒过去。

  随着我“哎呀”一声还没有完全叫出口,走在我前面的祁旭嵘已经转身向我伸出手,可是就在他把手伸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只觉得身后一软,整个身子已经被后面的温慕廷接在了宽实温暖的臂弯中。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出手,几乎是同时说了声:“小心。”我扎扎实实得跌了这一下,又见是三人被弄得这样的尴尬,忙挣扎着站起来,慌忙地说,“不妨事。”黑暗中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热一片。

  祁旭嵘见此场景,收回伸到我面前的空落落的手,也没说什么,就又向前走去。我看他今天一直这样古怪,心下便有些生他的气。便也不跟他说什么,离他两三步的距离跟在后头。快要走到山径尽头的时候,听到我身后的温慕廷喃喃的说:“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和孙奎仁拜堂么?”他声音极轻微地飘过,语不传六耳。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自言自语。然而我却听的真切。心中一凛,更加肯定了当日花轿上撞了香玉的人就是温慕廷。然而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回答他,就已经走完了山径,来到了等在山脚下的汽车旁。我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颌首说了声“告辞。”迎上他那在黑暗中更加明亮的但却略显惆怅的双眸,顿时耳根子又是一热。转身上车,心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这雪花一样飘忽不定,落地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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