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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3693 2022-06-06 15:22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日,只觉得头疼的想要裂开。真想就这样永远不要出去,不去管,不去问外头的任何事。月枚仍是半醒半睡的,迷迷糊糊,浑身发烫,一惊一乍的,离不了人。香玉不知道第几次敲响了房门,这一次,她执拗地一直敲着,不肯离去。我终于拗不过她,走过去把门拉开。香玉又端了一碗药和一碗粥进来,说:“小姐,你吃点东西吧,现在所有人都指着你一个人了。你要是再倒下,这一关就过不去了。”说着把粥端到了我的嘴边。我伸手接过来,但是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顿了顿,又迟疑地说:“警察局来人说,姨太太的尸首已经查验过了。让我们找人去抬回来。您看这后事。。。。”

  我想到刑玉秀死时的样子,她的一生,虽有可恨之处,但是,更多的却是可怜。此时此刻,人死如灯灭,我再想起她,竟然已经全然不记得她的刻薄,她的虚荣。尽是些小时候陪我们玩耍的快意,和向我诉说过往的悲戚。她毕竟是我伍家的姨太太啊,毕竟是叔叔十几年来的枕边之人。于是我吩咐香玉说:“抬回来,按礼制办,她无论如何也都是伍家的长辈,不能怠慢。是非曲直,谁对谁错,就让她在那边去同叔叔去论吧。”

  于是,伍家在一年之内,办了第二场葬礼。这场葬礼,是少见的冷清。刑玉秀没有任何娘家之人,伍家,也再没什么亲戚。加之她是个姨娘的身份,又是因着这种事情去世,来凭吊的人几乎没有。月枚还是昏昏沉沉,所以至始至终,葬礼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不到,她的最终竟是这样,竟是由我来送。可是这场葬礼,却又是丘山镇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热闹。那是因为,从伍家设了灵堂开始,一直到出殡下葬,伍家周边和送亲的路上,一直围绕跟随着几乎整个丘山镇的百姓乡亲。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诉说着刑玉秀和伍家的种种,谈论着几日前发生的那件龌龊又不堪的事。我也不曾想到,那样虚荣,爱面子的刑玉秀,身后之事竟成了整个丘山镇最大的谈资。

  将刑玉秀下了葬,回到伍家。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房子,仿佛自我出嫁,才刚一瞬,自我幼时,也不过是弹指之间。怎么就这样快,以这种方式,家就散了?顾妈走过来,不似从前一样,倒像是我的亲人一般,坐在了我的身边。我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就好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她。许久,顾妈才开口说:“大小姐,节哀吧。”可是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并没有觉得悲哀,只是觉得孤独凄冷。我的家,再没有了。哪怕刑玉秀只是一个与我不亲的婶姨,我也是有娘家可以回的,可现在,没有了。

  过了许久,顾妈又缓缓说道:“大小姐,现在家里没有人了。你还是把下人们都遣散了吧。”直到这时,我才不得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我要亲手将这个家中剩下不多的人气,都遣散掉了。从此之后,这座院子再无人气,死气沉沉。它会变得破败,肮脏,甚至,它会被卖掉,变成别人的家。一切记忆都将不可延续,不可追寻。然而,我却不得不这样做。

  “顾妈,你儿子在乡下过的好么?你今后会过的好么?”我问她。“好,一个儿子在乡下种地,一个儿子跑点小生意,大小姐,你不用担心我的。”她说着,哽咽起来。她在伍家也有几十年的光景,看着我从小长大,是我的奶妈。很多时候,我对她的记忆,甚至比对母亲还要深。她记得我爱吃的饭菜口味,她记得我喜欢的衣服样式,她知道我在哪个季节爱生什么疾患,她教我走路,教我梳头,教我女红,她在父亲责罚我时偷偷给我留饭,在我生病时为我彻夜不眠。她对我的爱与照顾,比对自己儿子还要多的多。

  “顾妈,我以后见不到你了,吃不到你做的饭了。怎么办?我没有家了。”我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用她已经略显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像一个要与自己儿女分离的母亲。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我在这个寒冷的秋天,与我以为一直不会离开的人,一个一个离别,与我难以割舍的过往,一幕一幕离别,与我自己的家,一点一点离别。

  回到孙家,已经是几日以后。莫掌柜看到我回来,就远远地跪在走廊上,堵住我的必经之路,让我绕都绕不开。“少奶奶,千错万错请都记在老奴头上,来世做牛做马,老奴都无怨无悔。请您救救二少爷,不能让孙家无后啊!”莫管家说着,竟拿着头往地上磕去。我赶忙扑过去将他拽起来。几天时间,他的白发又添了不少,腰身又弯曲了些,仿佛又老了几岁。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和深陷的眼窝,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悲悯。

  “你说,让我如何就得了他?”我有些负起地说。可也真的是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来救孙奎义。莫管家听了,却以为是我松了口,双目突然变得有神,张口说:“案子已经被警察局长报到碣洲省厅了。警察局长说,案情清晰明了,案犯供认不讳,应该很快就会判决下来。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死刑无疑啊。”和我想的一样,也是他罪有应得。我没有说话,只等着莫管家往下说。“警察局长是不敢担当任何责任的,若是死刑,必当执行。可是,如果咱们能找一个替死的,把二少爷给替下来,到时候死无对证,成了铁案,二少爷就能活啊。”

  “好一个替死的,你二少爷的命就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亏你想得出来!”我觉得此事甚为荒唐,一口把他给堵了回去。而莫管家却锲而不舍地说:“少奶奶有所不知,眼下乱世,百姓流离失所,穷困潦倒。有的是孤苦伶仃的乞丐,得了病要死无人问津的,被一些地痞二流子盯上,收钱转给人换命的。还有些生了恶疾,家里无钱医治,也医治不好的,为了给妻儿老小留条活路,卖命替死的,只要愿意用,总能找到的。”

  我还真真是头一次听说,还有人为了钱,卖性命的。忍不住惊呼:“这事态竟已炎凉如此?还真有典身卖命之事?那警察局长呢?也能让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偷梁换柱?”莫管家殷切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少奶奶,这个点子,就是警察局长想出来的啊。只希望您能同意拿出点钱来,就什么都能办啊。”我有些惊诧于这官场上的阴暗,真是为了钱,连人命都能拿来成为交易。“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他?”最后,我还是绕到了最根结的问题上,这始终是我无法说服自己,无法松口的唯一原因。

  莫管家看苦苦哀求了半天,我竟是还没有松口。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已经是无法遮掩的绝望。最后,他咬了咬牙说:“少奶奶,如果月枚小姐尚且清醒的话,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二少爷赴死的吧?”他不再说话,这应该是他能压出的最后筹码。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再提起月枚。不提还好,提起她,我便更加对孙奎义恨得咬牙切齿来。可是,正如他所说,如果月枚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无论她如何伤心绝望,善良单纯,挚爱着孙奎义的她,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孙奎义赴死而独活的吧。假如有一天她醒过来,向我问起孙奎义,也不希望听到他以命抵命的下场吧。

  莫管家像是已经孤注一掷,眼睁睁的看着我,面色是从仅有的一点希望,变得越来越暗沉。就在他的眸色即将变得暗淡无光的时候,我终于狠下心,艰难地点了点头。那一瞬间,莫管家的泪光再次闪现,还未等他再开口,我便先说:“找那些家境不好又身患绝症不得治的,好歹买他一命,救他一家。断不能找那些地痞流氓,让他们随便找个可怜的乞丐来,发坏良心的人命财。”

  莫管家已经感激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我的心中倒是完全平静了下来。我只是为了月枚而已。我淡淡地说:“你自去办吧。我累了,不用再来问我了。该花的钱,该打点的,花了便是,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救得出,就把原本算好他的那份家产给他,让他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和月枚的面前。救不出来,等行刑了告诉我,我来把他风光下葬。”

  此时此刻,就只剩下觉得乏力,累,真的累。再也不想再多说一句。我兀自蹒跚地走开了,剩下悲喜交加的莫掌柜,老泪纵横在眼间,用手抹了再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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