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之内失去视觉，这可不是一下子就能适应过来的事情。至少秦逸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死后的世界。
阿喏，那个谁，麻烦把灯开一下，蟹蟹。
“哦，对了，忘记我已经瞎了。”佛爷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总算是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妈呀，吓死我了，还以为死了已经就是黑乎乎一片，真惨……唔，虽然活着的时候黑乎乎一片更惨……”秦逸云自言自语，抓了抓盖在身上的丝绒被，大致确认是修罗带自己找到了修养的地方。
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洗干净，眼睛裹了一圈细纱布。看来处境不算太差，至少没有被谁偷偷摸摸一刀子捅死。
“哦？修罗？”
即便看不见，秦逸云对修罗身上独有的煞气业力还是辨认得很清楚的。
“我在。”修罗回答道。她的体质异于常人，手臂和肋骨已经愈合，只等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里是哪？”佛爷没有掀开丝绒被，反而往身上卷，舒服地弯了弯嘴角，好像晒太阳的小猫咪。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为失去眼睛而伤心低落，该疯疯癫癫还是疯疯癫癫，不为所动。
修罗还没有回答，却有其他人替她做出了回答。
“光明神在上，你终于醒了！”
这是特蕾莎的声音，温柔中又不乏热情洋溢，关切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一双温暖的手捧起秦逸云的脸。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往后坐一点儿，我晒晒太阳就更舒服了。”佛爷隔着被子推了推特蕾莎，满不在乎地关心着太阳，而不是依然隐隐作痛的眼眶和灵魂。
“你……”特蕾莎担忧地蹙眉。
“对了，跟你打听个事儿。”佛爷抓起枕头垫在背后，舒服地靠在床头，漫不经心的矜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所遭受的伤害，“巴尔斯的国旗剪角了吗？兽人帝国的国旗呢？”
国旗剪角，这是圣东大陆的君王非正常死亡才会做的事情，以国旗立誓必定要血债血偿的意思。一直持续到新王登基或者凶手伏诛。
特蕾莎圣女看了秦逸云两眼才缓缓道：“巴尔库提斯的蔚蓝骑士旗剪角十二天，二王子俄尔里斯登基，宣誓必定捉拿杀害先王的凶手。兽人帝国的兽角旗帜没有变化——但兽人帝国方面表示兽皇在战争中受伤，死气入体，现在正在养伤。”
佛爷会这么问，特蕾莎也不笨，她知道兽皇已经遇难了，而且十之八九是和佛爷有关系的。
“养伤嘛。”佛爷捏捏自己的脸，不置可否，“哦，对了，这里是哪里？”
“圣弗瑞斯大教堂，”特蕾莎温声细语回答道，“这里是大教堂的修道院。”
“修道院？”佛爷的眉毛不甘寂寞地扬出了白色纱布外，声音都高了两度，“你把一个男特使带进修道院来，是何居心！你说！你是不是想包养我！”
特蕾莎：……
讲道理，按照规定，除了主教这样的地区负责人，其他男性是不允许呆在修道院的。
道理是这样讲没错，但你把“包养”这词讲出来，是不是有点……刺激？
特蕾莎在秦逸云看不见的地方涨红了脸，呐呐不做声。
“圣弗瑞斯大教堂啊，我记得是在光湖领差不多最北边了，是横江城对吧。”虽然眼睛不好使，但佛爷心里还是有点谱儿的。
“是。”特蕾莎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你来这里已经昏迷十五天了。光湖领沦陷大半，你知道的，亡灵贪得无厌。它们似乎准备在红锋峡谷建设某种祭坛。”
“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还挺多哈。”佛爷在纱布背后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我觉得，你可以先把眼睛治好——现在能够动用圣光吗——教皇陛下最近恐怕抽不出身，祭坛的事情让人惴惴不安。”
“问题不大，不要慌。”佛爷倒是一副沉得住气的气定神闲模样，“倒是那个祭坛什么的，我有点兴趣。”
特蕾莎欲言又止，张张嘴，最后还是说出自己所知的事情：“五天前，一支刺客宗师队伍由神级刺客带队，深入亡灵天灾。最后死得只剩下三个人，带回来这条消息。白塔和黑塔的法师认为，这是亡灵天灾用来跨空间召唤亡灵补充兵力的手段。引起全大陆的高度关注，教皇陛下现在甚至考虑要不要亲自动身调查此事。”
“嘿，糟老头还挺能来事儿。”佛爷轻笑一声，“算了，他要搞事情，谁也牵不住。修道院管饭吗？本佛爷饿啦！”
“有的，你要吃什么？”这既不是中午又不是晚上的，怎么可能有修道院膳食呢？只能是特蕾莎自己想办法去弄来罢。
“大块地吃肉，大碗地喝！”
“哦，那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这段对话，特蕾莎熟悉得很。秦逸云在圣城修行的时候没少去圣女宫蹭饭，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内容，一个字都没变。
甚至特蕾莎都一度恍惚，如果不是秦逸云眼睛上蒙了一圈白花花的纱布，她真的以为现在还是在圣城潜心修行祈祷的安逸日子。
“还不快去，你是想饿死本佛爷，好继承本佛爷的佛珠吗！”凶巴巴的。
特蕾莎闷闷地低笑两声离开了。
修道院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沉默的修罗和沐浴冬日暖阳的秦逸云，墙壁的火炉里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
秦逸云在瞎子的新世界里发现一件事——看不见以后，沉默都不觉得多尴尬。
“眼睛，治不好了？”修罗的话打断了佛爷乱飞的思绪。
“咋滴？看不起瞎子啊？”佛爷眉头一竖，红艳艳的小嘴下意识撅起来，他突然掀开被子，一把揪住修罗的长发，“本佛爷看见你长着这样颜色的头发！”
粗鲁野蛮。
但修罗却只是静静用血红色的眸子看着秦逸云，并不说话。
“不准看，再看揍你哦！”佛爷松开手，又缩回被窝里。
修罗果真不看了，她像雕塑一样站立在床沿外，目视着画着教廷神圣标记的墙壁。
这个女人喜欢秦逸云吗？修罗认为自己是喜欢的，但如果说爱……她是不懂的。但她觉得，如果是秦逸云，她愿意等。等这个孩子放下尖牙利爪，等他成长蜕变，等他在心中给她腾出一个位子，然后小心翼翼又矜骄地表示“勉为其难允许你住在我心里”。
看起来，要等很久呢。
“这里去菩提萨婆诃，坐马车要十二天。”修罗突然这样说道。
正要发呆的秦逸云又被拉回思想——哦，对了，我之前还说要回家看看来着呢。
佛爷摸了摸眼睛，瓷白的娃娃脸上还是那副呆呆的表情，看不出哀伤痛苦，也看不出故作坚强。
“问题不大，先蹭顿饭再说。”佛爷从空间里把摆放许久的龙晶拿了出来，比篮球还大一圈的龙晶凉凉的，佛爷嫌弃地用被子裹着龙晶。“我跟你说，什么事都比不上吃重要。饿着肚子可是行军大忌！”
修罗不置可否地保持着沉默。
佛爷伸手，白嫩嫩的小手竟然穿过了坚硬无比的龙晶，好像伸入水里一样。
那个小石头雕琢的小小佛像还悬浮在龙晶里，残破龙魂已经安歇在佛像表面，不再慌乱翱翔。普通石头雕琢而成的佛像竟然透着一股子端庄威严的气息，甚至令人不敢直视。
“以后要是混不下去了，我就去买小饰品，一金币一个……不，两金币！”佛爷嘟嘟囔囔着把小巧佛像取了出来，握在手心里。
他不知道从灰色的被子里哪个角落摸出一根漂亮的红绳，瞎了眼也能够准确穿过佛像吊坠的小孔，制成项链。
佛爷戴在脖子上，左右摆弄着佛像吊坠，好像心满意足了：“本佛爷动手能力简直点到满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