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裳多数时候是淡然的，若说当真有过慌张，也不过一瞬，而此时此刻，她心中却居然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荒芜。

　　喜欢

　　是那般喜欢？

　　又能是那般喜欢？

　　心中莫名生出压抑，想着世上多少女子一生不过为了一位良人，可是，世上的男子却偏生又多是薄情寡义的风流。

　　三妻四妾，对着哪个不是喜欢？

　　所谓真心，到底几分有多真？

　　而就算是真心，如前世她遇上了那楚家嫡子楚一般，可是结果呢？又是如何悲凉？

　　慕云裳似乎也有些时候没太想起前世临时的时候那一幕了。她努力压制，努力忘记，可是……每一次想起，注定又是一场浩劫。

　　躺在沾染了尘埃的，却洁白的床褥上，起身，指尖抚过南国特有檀木做框的双绣花花鸟花屏，一丝清远淡香溢出，紧接着，门被人打开，刺眼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照射在她的脸上。

　　对视，却是眼前这人黑白分明的眼。

　　慕云裳才恍然，那一瞬间，她又回想起了前世。

　　慕云裳只怕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额头居然已经布满了汗渍。

　　但跟着，一双指尖有些冰凉的手已经轻轻触上她的额头。

　　慕云裳一愣，对上的又是那双明媚却目光透着恬静的眸子。慕容陌的眼神中其实很是温柔，这种温柔若是太真实了，反倒是致命的。

　　慕云裳发现慕容陌的长相虽然偏向柔美，而慕容玉显然生的俊俏，这二人一眼看去是全然不像的，但是有时候，却又似乎有些相似。

　　比如说这一刻的对视。

　　这一刻的对视莫名又让慕云裳记起那一日灯花会，在斑斓恍惚下，对上的那人的眼。

　　那张被半明半暗刻画的更加深邃的面孔，也在被深化的同时变得柔和。于是那人的眉眼和此时此刻的慕容陌看上去更加相似。居然是如此的温柔。

　　慕云裳心头一颤，立刻退后了两步，她皱了皱眉头，看向慕容陌的眼神好不恍惚。

　　慕容陌也觉得她这般反应反倒有些夸张，面上却忽地又挂起了温柔的笑。这笑容却是再也让人分不出到底当真有几分温柔。

　　慕云裳却恍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

　　当然，这一切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

　　也许是出于紧张，也许是……

　　慕云裳摇了摇头，而后才看向慕容陌，笑着：“表哥真会开玩笑。”

　　慕容陌听后也笑了笑，毫不掩饰他这番笑意中的怒气：“六小姐觉得我还是在开玩笑吗？”

　　慕云裳愣了一会儿。

　　这二人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双方的目光都毫不畏惧，甚至都平静的离奇。只是不同的是，慕容陌心中的确平静，反倒是慕云裳心中怎可能如此镇定？

　　她是庶女出生，因为生母不得宠，她自己也曾经是慕家最不得宠的一个。要不然怎么比她还小了一些的慕家七小姐都敢三番四次找麻烦找到她头上？后来莫名得了慕家主母看重，自然有她自己的算计在里头，为慕家大夫人挡了那杯滚烫的茶水却也不过是第一步，若不是慕家大夫人看她有些用处，哪里会对她比其他庶女好了许多？

　　这慕容陌她一向晓得自己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可这回慕容陌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慕云裳想自己若是不表态，只怕慕容陌这番也不会轻易作罢。

　　她朝着慕容陌看了眼，后者便朝着她回望。

　　慕云裳皱了皱眉头：“云裳不知道云裳有什么值得慕容表少爷喜欢。”

　　慕容陌似乎早就在等慕云裳的回答，没想到，等到的是这么句反问，慕容陌笑着：“六小姐为什么妄自菲薄。”

　　慕云裳觉得自己眼前此时的慕容陌还真是与那慕容玉十分相似，不过慕容陌若是咄咄逼人起来，虽然没有慕容玉那般让人觉得压迫，却也不是好惹的。

　　慕云裳想了想，“慕容表少爷说我妄自菲薄？云裳这怎么会是妄自菲薄，而是……高攀不起。”

　　“高攀不起？”慕容陌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高攀不起，我慕容陌身患残疾，云裳小姐，是在讽刺我？”慕容陌前半句话似乎也不过是带着点反嘲，后半句话，却才是真的盛怒。

　　“云裳怎么会……”慕云裳又不是不曾见过看着比这人气势更足的，却反倒是心中有些顾及。

　　却看慕容陌转眼又是面上带着柔柔的笑：“慕云裳，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骨子里足够高傲，是因为我觉得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这话更是让慕云裳愣住。

　　慕容陌觉得自己话居然说到这个份上，便索性说下去。本来他也是早就打算说这些话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或者该说，当初第一眼看见慕云裳的时候，他本来就觉得有朝一日自己会这么做……

　　毕竟，北国慕家，也十分希望他这么做。

　　而慕容陌，也的确需要一些外力。

　　他的生母是早就不在了的，南国慕容亲王虽然极其宠爱他，但是他身有残疾，是注定坐不上亲王世子的位置。而那慕容玉，他们之间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难保他日慕容玉会对他下手。他手上总是要多一些筹码的。

　　而慕云裳……

　　本来他看重的也并不是慕云裳，不过是那日正好撞上那一幕，他觉得十分有趣。而他也确实需要这样一座桥梁。慕家需要的，同时也是他需要的。而他恰好又遇上觉得还不错，或者该说甚是有趣的人，那么，选择慕云裳，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毕竟，慕容陌这种心性，也是十分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只可惜还是因为慕容玉。

　　若是不是慕容玉，他倒是很乐意对眼前这个十分聪明的慕家庶六小姐多几分真心。可惜啊，如果那一天她没有为慕容玉挡那一剑，如果她和慕容玉从来没有过交集，那么一切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他虽然身有残疾，却好歹生的一张许多女子痴迷的好皮囊，也至少是南国慕容亲王府的嫡长子，日后虽然不能继承世子之位，但只要慕容亲王的一分面子，明面上的荣华富贵难道还会少？

　　慕家虽然是北国帝都的高门，甚至也可谓颇有名气，但那其实都是虚的。不过是看了慕家那财大气粗的份上多让人看了几眼，说真的门第，也不过如此，攀上南国慕容亲王府邸，那是慕家的荣幸。

　　至于慕云裳，她不过是慕家的庶六小姐，他许她一个贵妾的身份，她就该知足而乐了！

　　慕容陌觉得，她答应了自己，百利无一害。

　　他也算是对得起她。

　　只不过，现在他虽然想要她，却不是当日那般想要。因为，现在的慕容陌，不过是想要换一种手段去折磨她罢了……

　　慕容陌也是个温润如玉气质如兰的贵公子，换了别的人，若是被他这般相待，其实他那双不能行走的双腿又算是什么人？

　　慕容陌语气一低，“莫非……其实云裳小姐和他人一眼，看不起我是个瘸子。”

　　最后那两个字从这人口中脱口而出，便莫名更让人觉得带上了几分心痛不忍。

　　慕云裳心中一颤，抬眼，对上一张面上挂着浅笑，却莫名让人觉得落寞的脸。

　　那是一张白皙，却带着凉意，咋眼一看便让人觉得有些惊艳而此时此刻带着些许凄美的面容。一个男子生的比一般女子还要好看……却又身带着那般不幸，其实是十分容易让人怜悯。这一点慕云裳虽然早就知道，却也是这一刻，才如此清楚的感悟。

　　因为现在的她分明十分不愿，却居然始终说不出一个“不”字。

　　而慕容陌忽地又放声笑了笑，嘴角便挂上一丝莫名的讥讽：“慕六小姐，只可惜，无论你怎么想，我已经和姨娘说过了。等你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她就……把你给我。”

　　这番话说出口，慕云裳顿时觉得脑海中一阵轰鸣。

　　再看眼前这人。

　　此时此刻慕容陌略略有些细长的双眸淡然如初，他如画的眉眼美的好似一幅天下无人能描绘的水墨诗画，他保持着那一身高高在上的贵气，一投手，一举一动都优雅到了极致，他的笑莫名沾染上了几些邪魅，看慕云裳的眼神分明是平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分明不过是如同镜面一般全然复制着慕云裳那张稚嫩却发怒起来目光冷冽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岁幼女的那张脸，而他，慕容陌，这个出身南国亲王府邸，本来身为嫡长子应该得到世子之位的贵公子，他此时此刻的姿态，高傲的确堪比帝王。

　　慕云裳此时此刻的任何一点怒气，在这人的高高在上之下，都不过是不堪入目的丑态。比蝼蚁更加卑微。

　　而他分明知道慕云裳也是十分高傲的人，却能在此时此刻又低声，柔柔道：“慕云裳，我喜欢你。”

　　而这一声听起来，居然十分真挚。

　　慕云裳不由愣了许久，而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慕容陌，我慕云裳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为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