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的跟在姐姐和小男后面。

　　姐姐推开家门，回头催他，“三省快快招呼客人呀。”

　　“苏姐，要不我帮你吧。”小男也想跟进厨房帮忙。

　　三省轻轻拦她，请她坐下，“今天你就是我姐的恩人，你去了我姐会不安心的……你想喝点什么？”

　　“水，嗯，最好是凉的。”小男用手在脸旁扇了扇，一边笑着打量着他们家。

　　三省连给她倒了两杯水，小男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喝呀。”

　　“我还好。”他轻轻捏着和她手上一样的青色茶碗，在她没有望向他的时候，用眼睛勾勒她微微发光的侧颜，他回想起上辈子她作势要泼他时一脸明媚的笑意照亮了整个陋室，那时的他快要关不住的温柔满溢整个胸臆，有姐姐，有她，他还求什么呢？不过是再大一些的房子，还要有车，不亏待她们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整个未来。

　　“苏队长，昨晚谢谢你的外套了，我还想着怎么还给你呢，今天可真是巧了。”小男含着笑双手合十，对着三省拜了拜。

　　“小事，不必客气。家姐的事情，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路见不平嘛，难道眼睁睁看苏姐被欺负么？”小男笑得爽朗。

　　三省看着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上下忽闪，一下一下，像扫在他的心上，嘴上却说着不相干的风轻云淡，“也是好巧，没想到你这么漂亮，也去菜市场买菜。”

　　“看不起我呐，虽然我做的不好，但也在努力的学习呀。你不知道，外面的东西还是吃不惯，我第一次喝咖啡，还以为是店家看不起我给我上的洗碗水呢。”小男边说边鼓起腮帮子，仿佛那个觉得被无良商家欺骗的小小姑娘还在眼前。

　　“我也是，就到现在还是喝不惯。”三省失笑，想起陈深上辈子85度的咖啡，我的陈队啊，85度的咖啡不辣喉咙么。又不是唐山海TOV的白兰地和强纳华克的威士忌，大家都是土包子，何必互相伤害呢。眼神无可奈何的冷了下来，陈深再不好，有小男喜欢，也比他强一万倍。

　　“就是，陈深还老笑我土包子，土包子也挺好的呀。”小男垂头看自己的指尖。

　　陈深。三省的内心像是大风刮过，七零八落。他勉力收拾起心情，竟然有种微妙的解脱。是啊，她从来就不是他的，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他自以为设计好却看也不敢看想也不敢想的未来。

　　上桌吃饭，姐姐老催他给小男夹菜。

　　他笑了，“姐姐，你吃你的，别整天想着给我点鸳鸯谱了，李小姐有未婚夫了，我同事。”他觉得他正在抽离自己，回到那个理智轻省的苏三省身上。她爱的从来都是他不懂的信仰和同样坚守信仰的战友，他可以和识时务的唐山海达成利益同盟，和她在一起，他从最初就失了先机，输了全部。

　　他没有报复和一较高下的心气，她哪句真哪句假他也不想去探究，不去爱不去奢求就不会被背叛和利用，他用最耿直的方法亲手斩断情丝，埋藏自己的软肋。

　　“啊……是这样啊李小姐，”姐姐不好意思道，“啊，是今天早上来的那位先生么？高高瘦瘦的？”

　　“不是，那位是唐队长，李小姐的未婚夫是陈队长。”

　　小男顿了顿，撒娇道，“苏姐你别听苏队长乱说，我还没答应他呢。”

　　“欸，欸，”姐姐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又生生咽了回去，“李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我们家三省都三十二了，还没个对象，都是姐姐耽误的，可是我在上海又人生地不熟的，你看你要是有什么好的姐妹啊，你给三省介绍介绍，要不我苏家……”

　　小男兴致很高的拍拍胸脯，“苏姐，这事包在我身上！”

　　送小男回家的路上，日头还高着，小男偷偷瞥了三省几眼，终于忍不住微笑，“苏队长，还没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三省皱了皱眉头，错过小男瞬间怔忪的眼神，淡淡的说，“姐姐喜欢的我都行。”嘴巴里全是苦涩，同样的问题，他想起他绝望的告诉她，小男，我除了你，谁也不想要。

　　小男湿漉漉的眼睛弯着好看的角度，“苏队长，不带这样的，是你娶媳妇又不是你姐姐娶。”

　　“那就，喜欢我的吧。”除了你，别人只不过是面容模糊的选项，他这才淡淡的想，爱她已经让他费劲所有气力，他这辈子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娶妻生子了吧。

　　“那范围可就广了呢，你好好说。”小男依旧不依不饶，“人生总是要有点追求的呀。”

　　“李小姐，不瞒你说，我一个汉奸，又有个寡居的姐姐，家里你也见到了，我性格不好，没人会看上我的，我也不想耽误别人，徒增许多烦恼罢了。”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条不好走的路呢……”小男若有所思。

　　“……李小姐，我从小家境不好，父母早早不在了，家姐一手把我拉扯大已属不易，更别提读书，只凭着这一股狠劲，不干刀口舔血的营生我还能干什么……我也曾想杀尽天下的汉奸，但是身在那样的环境里，汉奸和锄奸有时只是一线之隔。”三省懂小男他们的信仰是用精卫填海的心态去螳臂当车，如果他孑然一身，他是不怕的，但是他还有姐姐，他失而复得的姐姐，他再受不了姐姐在自己面前殒命的一幕。所以他这辈子只能隔岸观火，尽早脱身。

　　“……姐姐知道了也不会好受的。”小男的眉梢微微垂下，似乎也为他忧心忡忡。

　　“姐姐会明白，这样的日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同是苏家人，姐姐身上还有未泯的善良，但他们同样，拥有在乱世中挣扎生存的坚韧。

　　“可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小男喃喃低语。

　　“拿着，暖暖手。”三省递给小男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笑道，“我可没再多的外套借给你了。”

　　“我……”小男抬头想说什么，三省手指比住自己的嘴巴，温柔的轻声嘘了一声，随即朗声道，“唐队长，唐太太，好巧。”

　　小男回头，唐山海和徐碧城神色有异的打量她和苏三省。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了，苏队长你等一会，我把衣服还给你。”小男笑笑，转身上楼。唐山海对着苏三省微微颔首，目色晦暗不明，示意徐碧城先回。

　　“毕忠良想对付你。”唐山海给苏三省递烟。

　　三省微微一笑，回应唐山海的善意，“唐队，徐小姐破绽太多，留在处里还不如待在家里。”

　　唐山海默默看着他，最后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拍拍三省的肩膀，“谢谢苏队，我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