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便双足踏上了结实的土地，耳朵里蒙蒙的传来了人讲话的声音，缓了缓神，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夕阳斜挂在天边，正是傍晚，该回家吃饭的时候。

　　古老的街道，热闹的人群，车马川流不息，来往人声鼎沸，这就是京城。

　　他们在一条暗巷里现身，并没人注意到他们。

　　舒羽是第一次进京，人来人往看的他眼花缭乱，他听见柳心欢喜道：“终于回京城了，还是这里好，到处都是人，热闹。”

　　紫阳王轻声道：“我还是喜欢苍梧城，安静。”说罢，他看了看身边的柳吟风，仍是毫不掩藏一往情深。自然了，明明险些命丧黄泉，却因见到了她，所以他才喜欢那座老旧荒乱的旧城。

　　柳吟风淡淡笑着，避开了紫阳王的神情，侧过头去问舒羽：“小鬼，你怎么看？”

　　舒羽看看热闹繁华的街道，又想想略见荒凉的苍梧城，“没差别。有回忆的地方让人留恋，但到了新的环境里，总会有新的回忆。”

　　柳吟风点点头，“说的是，想来五行奇门便会是你新的回忆了。不过眼下，我们要先送王爷回府，”她看看柳心，柔声道，“你好生和王爷话别吧，他朝若你想回来，并无不可。”

　　柳心红着眼圈，看着紫阳王，并不再开口——王爷的性子她还是知晓几分的，他最不喜欢纠缠不清，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怎的会如此喜欢王爷，有印象的时候，王爷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了，只偏偏他那样才华横溢，又多情却专一，她从懵懂后见了王爷的画像，便早已动了心。是以至今未能自拔。

　　最可惜的是，很多时候，她知道王爷喜欢什么样的人，却未必能做到他喜欢的样子。

　　如今，见到了王爷心仪已久的女子，果真处处胜过自己，她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王府不过隔了两条街，柳心随着紫阳王在门口站了片刻，起初门口侍卫不允许紫阳王入内，虽然他们认得柳心，却只道是柳心听了王爷的吩咐捉弄了，直到柳心横眉怒目的怒道：“去叫钟总管来！他自幼便在府上，是和王爷一起长大的！定然一看便知。”

　　柳吟风侧目瞧了瞧紫阳王，折扇轻遮玉面，仍掩不住眉间的笑意，“不想王爷如此玩心不减，想来平时这些家丁没少被王爷戏弄，真是可怜。”

　　紫阳王也不急着入府，京城中，他的旧识不在少数，要证明身份不算难事，眼下难得柳吟风与自己主动讲了话，他更加不愿失了机会，误了好时机。

　　“吟风姑娘见笑了，一个人寂寞的久了，性格总难免有些顽劣，若是有个娇妻管束于我，想来我的性子不至于如此。”他看着柳吟风，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缓缓道，只等她如何作答。

　　而柳吟风顿了顿你，方柔声道：“只怕能管束得了王爷的女子，全世界也找不出了。”

　　紫阳王见她故作不解话中之意，加以推脱，便只得作罢，“既然那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女子不愿明白，我也不多做强求了。”

　　正说着话，一名精神抖擞的老者着暗绿长衫疾步走出，见到紫阳王的时候便愣住了，“王爷！您……您回来了。”

　　顿了半天，也不过是一句最寻常的问候。钟姓老者仍是依着礼节将王爷请进了门。一路念叨着神奇，礼数上毫不含糊，先着人看茶，又告知厨房备膳，安排了客房供柳吟风和舒羽稍后歇息。

　　紫阳王朗声道，“我此行去了苍梧城，遇见了身边这位姑娘，她是五行奇门的掌教柳吟风。得蒙她施行神迹，续了我五十年阳寿，又将我身体重返年轻健硕。”

　　待得紫阳王说完，柳吟风浅浅一笑，“王爷过奖了，我不过是暂代掌教一职，且雕虫小技，算不得神迹，王爷本就高寿，我不过是做了点手脚，让您身子康健些。况且，也算不得无偿之举，我们之间不是有交易吗？还请王爷将柳心妹妹的相关文书交付与我。”

　　舒羽也看出她对柳心即为爱护，所谓文书，指的应该是卖身契文，她这样说，也算顾全了柳心的颜面，避免言及她的身份让她尴尬。

　　他一时不知道是何原因，在他看来，紫阳王丰神俊朗，身份高贵且家财万贯，又对她一往情深，算是少有的人中龙凤了。何以她对王爷不为所动，反而对他身边一个侍女如此关注？

　　莫不是这个长得国色天香的女人，活的太久了，不爱男子了转而喜欢女人了？

　　两人随侍奉的下人去休息，并行穿过长廊时，他不禁问柳吟风道：“王爷对你爱意很明显了，为什么你对他的侍女倒更亲密些？”

　　“我本是为了那丫头而来。虽然紫阳王情意昭然，但我什么也不能许给他，重返青春，还他五十年的时光，已是我所能做的最大弥补。”柳吟风话中有两分无奈，“如果你将来跟随我足够长久，便会知道一切了。”

　　足够长久，好知道你喜欢女人吗？

　　舒羽心中暗暗想着，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侧目看看柳吟风，这样一个眉目如画身姿曼妙的女人，竟然无心男人，真是可惜。

　　长廊的尽头分成左右两个出口，左手是男客厢房，右手是女客厢房。两人在此分开，只听下人恭恭敬敬道：“两位，晚宴一个时辰后开席，请稍事休息，伺候二位洗漱的人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不必，我一个人惯了。”舒羽竟和柳吟风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柳吟风竟对他微微一笑，舒羽不知缘何，被那笑容引得脸颊微微发烫，一凝神的功夫，柳吟风已经消失在庭院假山之后。

　　舒羽随着下人的指引一路走到了客房，他昨晚也折腾了大半夜了，白天在客栈又一直未曾合眼。寻思了半天，实在想不通柳吟风为何要这样执着于带走一名骄纵的王府丫鬟，他索性作罢不去想了。

　　人渐渐觉得有些乏了，他洗了把脸，和衣倒在了床上。

　　王府的床太软，睡不惯，他也就睡了半个时辰而已，醒过来时身上更觉得酸痛沉重，适逢门外有人敲门，乃是先前引路的那人，“舒先生，晚膳已备下，我来请您前去用餐。”

　　“恩，知道了。”舒羽起身，整顿了衣衫，随即同那名下人去了宴厅。

　　晚宴不在室内，而是在桥边的水榭。

　　不得不说，紫阳王真的是一个极其风雅的男人。不见他用黄金玉石等贵重珠宝，桌椅一应是楠竹红木之物，但细细看去，房檐房梁上都有雕花，那雕花精细复杂，匠心独运，皆是出自名家之手，显然花了功夫在里面的。

　　舒羽虽然不懂评鉴，但也看得出这小小一个亭子，承载了太多的心血。

　　柳吟风尚未入席，柳心已然换了一身衣衫，立在紫阳王身后，仍是侍奉时的样子。素白的衣裙裹着一层银边，看起来清爽利落。紫阳王对女子之美大抵也是有几分造诣的，王府中的侍女皆长得娇艳明媚，她们的衣饰不一定华贵，但精细考究有时更胜一般富庶人家的千金小姐。只是他立志不娶妻，是以这些侍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会给一笔封银送出王府。

　　不过，如今他这般面如冠玉，貌似潘安的俊朗容色既已重现，只怕今后那些侍女的心思，未必还能纯粹了。

　　紫阳王见了舒羽走来，落落大方迎接道：“舒小兄弟，请入座。”

　　舒羽坐下，紫阳王推来一枚锦盒，“小兄弟，虽然那夜你的一众叔伯兄弟与我有些许过节，但既然我见到了想见的人，对你，便只有感激之情了。请你放心，将来我也不会亏待你的那群故友。”

　　诚然一路上他都有些顾虑，不意紫阳王如此大度，正欲言谢，却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锦盒，有些疑惑——何故是他们打了人，对方还要送礼来道谢，岂不是有些夸张？

　　紫阳王见他一脸疑色，方道，“请小兄弟不要误会，我只是想，你将来会入教，见到吟风姑娘的机会自然很多，若是……若是有一日，她有任何我能尽心之处，还请小兄弟代为转达。”

　　说白了，便是要他替紫阳王做第三只眼睛，盯着他的心上人吧。舒羽低头，开了锦盒看了一眼。

　　浑圆的一枚浅金色珍珠，在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紫阳王轻声道：“这是南海深处采得的罕见珍珠，色泽罕见不说，通体正圆，俗称走盘珠。且看这个大小也是少有，行情好时出手的话，价值不下万金。”

　　他无意张扬身家富贵，言谈间尚且透着一丝谦让，并无夸耀自得之意。

　　这样的好态度，这样的好条件，其实也不算多大的要求。

　　但，舒羽却没有答应。

　　他将锦盒盖好，又推了回去。

　　“多谢王爷，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贼，喜欢什么，惯于偷窃。这样公然送给我，我不适应。”

　　紫阳王也不强求，只收回了锦盒，道，“罢了。”转身将东西交给了柳心，“去放好，然后过来吃饭，今次你不是丫鬟，也算我替你饯别。”

　　柳心眼睛一亮，行了礼便拿着东西了，欢喜的去了，轻快的好似足下要生风。

　　她方离开，柳吟风信步闲庭，走到庭边，看看这里的风景，赞赏道，“王爷果然心思风雅。这地方凉风习习，好惬意。”

　　紫阳王笑了笑，这一次，他将话埋在了心底里。

　　这地方是我为心中的妻子而建，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人走进此地，便是因为，她在这里。

　　不过，料想这样更多的表白，对于柳吟风而言，也只是赘述。

　　他自怀中取出一纸文书，递给了柳吟风，“这是，吟风姑娘要的东西。”

　　柳吟风摊开来看了两眼，随即收了起来，道，“多谢。”舒羽，自背面依着墨水痕迹，看见卖身契几个字，还依稀写着“永夏贱籍”“各安天命”的字眼。

　　他发现，柳吟风握着契文的手，攥的很紧，那文书递来时尚且平整，在她手中被揉的越加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