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搞什么？”

　　“享受暴雨带来的……灾难吧。”白夜苦笑着开了个玩笑。

　　银莲跟着白夜和史莱姆一起来到二楼的图书馆，嘴角微微地抽搐。

　　毫无防备地走进现在的图书馆，第一反应不会是古旧沧桑的空间，也不会是朴实巨大的书柜。

　　而是满眼的白色，全是为了晒干而打开的书、书和书。

　　白夜俯下身去捡起一本书，史莱姆同时从白夜的脑袋上跳了下去，在书与书之间爬行。

　　白夜用手指轻轻翻了翻因为晒干而有些褶皱的书页，确认是否需要继续晒下去。

　　不过好在书被水浸湿的情况并不太严重，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基本晒干了。

　　“准备把书收起来。”白夜向着趴在书堆里的史莱姆喊道。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银莲一脸的不解。

　　“都是拿来看的。”白夜将手里的书举到银莲的眼前，轻轻笑了笑，“很有意思，要不要试试？”

　　“你是故意的么？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适合我。”银莲的脸色变得稍微难看了一些，抬起了自己的手，手指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灰色，但是却又带着淡淡的光泽。

　　白夜知道，那是致命的光泽，纵使能够变成贴近人类的样子，她们终究不是人类。

　　和白夜那真正纤细的手指不同，银莲的手指可能能够轻易地将书桌切碎。

　　“我可以读给你听啊？”

　　“你这家伙经常这样做么？”银莲一脸兴趣缺缺地看着白夜。

　　“不，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做过。”白夜将书合上，弯腰去捡其他的书。

　　“……”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夜和史莱姆就开始将地上晒干的书收回书柜上，不过即便如此，更多的时候也只是白夜独自在忙。和晒书的时候不同，这种时候史莱姆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趴在白夜的脑袋上看着她将那些书一本一本地按顺序插入书架里。

　　百无聊赖的银莲便坐在已经被清空的大书桌上，弯腰左手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拖着脸，看着白夜和史莱姆跑来跑去地收拾满地的狼藉。

　　“这两个家伙真的不正常……”银莲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那种张扬得意的眼神在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藏不住的忧郁在淡金色的光芒中流转。

　　“不过……我也一样吧。”银莲看了看自己右臂上的那些灰色的鳞片，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不过很快，白夜和史莱姆打闹的声音就打断了银莲的思维，意识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大意了的银莲急忙重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不过这些举动并没有被忙碌中的白夜和史莱姆察觉。

　　——这些你都看过么？

　　在白夜将书整整齐齐地放进书架的时候，史莱姆递了这张纸下来。

　　“大部分都看过的。”

　　白夜一边清点着这一排的书籍有没有缺失，一边回答史莱姆的问题。

　　白夜本以为史莱姆会问这个问题是开始对书产生兴趣了，结果史莱姆只是想找一个话题而已。

　　——那个灰不溜秋家伙在看这边诶。

　　虽然史莱姆没有提及名字，但是是在指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白夜看了一眼坐在书桌上的银莲，对方显然是发现白夜在看她，于是眼神更加凶狠了。

　　——那家伙很危险啊。

　　能从史莱姆那里听见“危险”这个词倒是很稀奇，虽然白夜很想说一下“如果对方危险的话我们也不会活到现在了”之类的话，但是白夜想到了另一个疑问。

　　“我不危险么？”

　　——看着不像。

　　虽然听见史莱姆这句话白夜还是有些安心的，但是仔细一想这好像根本不对！

　　自己明明是魔物啊，不会给其他魔物一种危险的感觉是不是一种失败？

　　白夜想了想之后，将史莱姆从自己的脑袋上抱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学着银莲的样子挤出了一个凶狠的表情：

　　“我也是很危险的啊，现在我要撕碎你也是很轻松的啊，你看。”

　　白夜在手上加了一些力，但是为了避免真的把史莱姆给弄死了所以又控制了力道。

　　——看见了，真傻。

　　纸上多了这么一行字。

　　“……我是说真的哦？”有些气馁的白夜希望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稍微凶狠一些，结果。

　　——但是你的表情真的很傻。

　　“有……么？”白夜松开史莱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史莱姆也直接爬上了白夜的胳膊，重新回到了白夜的头上，在路过白夜肩膀的时候还咬了白夜的耳朵一下，引得毫无防备的白夜又是一声轻叫。

　　白夜拍了一下史莱姆作为回敬，结果对方抓住她的头发就是一阵啃。

　　史莱姆是没有牙的，但是白夜确实能感觉到史莱姆就是在“咬”她的头发。

　　决定把心里的事情搞明白的白夜放下了整理书籍的活，走向了银莲。

　　“我想知道怎样才能向你一样地……有威慑力。”

　　“哈？”银莲面对白夜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眼神里满是疑惑与不屑。

　　“你看啊，就是我看起来不是不够……吓人么？”白夜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想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向你一样……”

　　银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视线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夜，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你不是教师么？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问我？”

　　“这个……书上没有什么解释……”白夜嘴角微微抽动，苦笑了一下。

　　“切，简单啊，变强不就行了。”银莲轻描淡写地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真是‘简单’的理由啊……没有其他方法么？比如让我在外貌表情上变得更加——”

　　“没有用的。”结果，银莲直接打断了白夜的话。

　　有些惊讶的白夜发现，此时的银莲换了一副及其严肃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极为认真。

　　“真正的强大才是有意义的……”银莲微微低头，淡金色的眼眸盯着自己攥拳的左手，“徒有一个空壳般的外表根本就——”

　　银莲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她发现白夜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严肃了。

　　“咳，行了……总而言之变强就行了！只要你够强的话谁都会怕你的！”银莲咳了一下，一边大声地说出最后的结论一边从书桌上跳了下来，背对着白夜和史莱姆，不停地甩动着自己的尾巴。

　　如果不是因为她周围的书籍都被白夜清理完毕了，光是她尾巴的这几下动作就能把那些书全毁了。

　　“我还不够强么……”白夜看着银莲的背影，小声地自言自语。

　　——显而易见。

　　这是从脑袋上滑下来的话语。

　　“别光说我啊，你呢？”白夜拍了一下头上的史莱姆，问道。

　　——我是最强的史莱姆。

　　“但是也很弱——唔！”

　　然后史莱姆就从白夜的前面滑了下来，直接扑在了白夜的脸上，白夜就感觉眼前一黑，一股粘稠的感觉同时覆盖上了自己的额头、眼睛、鼻子、脸和嘴，陷入慌乱的白夜开始用力去扯黏在她脸上的史莱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史莱姆从脸上弄下来。

　　史莱姆懒洋洋地留下了一句话，重新爬到了白夜的脑袋上。

　　——我可是留情了，知道厉害了么？别的史莱姆做得到么？

　　“什么啊……要不是没有必要……”白夜轻声嘀咕了两下，史莱姆便在她的脑袋上蠕动了两下以示威胁。

　　白夜立即闭嘴了，结果她发现银莲早已转过身来，一脸不知道是笑还是无奈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脸。

　　“怎么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白夜试着问道。

　　银莲只是指了指她自己的脸。

　　白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能确认自己脸部的东西，只好返回自己的房间去找了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

　　就在白夜喊出上面那句话之后，图书馆里爆发出了因为太激动而颤抖的笑声。

　　白夜发现自己的额头、鼻尖和脸颊上都带着一个仿佛被掐红的印记，而这几个印记让此刻的白夜看起来无比的滑稽。

　　“是不是你干的？”白夜想把史莱姆从自己的脑袋上揪下来问个清楚，结果对方黏住了她的头发，固定在了她的脑袋上方，强行扯的话不仅疼还可能会把头发给扯掉。

　　——好好记住吧，这是最强史莱姆留下的光荣痕迹。

　　返回图书馆之后，银莲也从恢复了平时那种微笑中带着一丝张扬的面庞。

　　虽然之前的爆笑肯定是她发出来的，但是事到如今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白夜如此想到。

　　最后白夜加了一把劲，把所有的书籍都收拾完毕了。

　　“到夜晚了呢……”银莲慢慢走到图书馆唯一的窗户边上，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玻璃，锐器与玻璃摩擦产生的尖锐响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特别突兀。银莲先是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去，眼神里带着微微的惊讶。

　　一般魔物的居住地是不会有“玻璃窗”这种东西的，更何况是龙的领地，玻璃窗对于它们来说恐怕只是个碍眼的东西而已。

　　白夜走到银莲的身边，在“吱嘎”的一声中把窗户推开了，与之前的暴风截然不同的凉爽轻风从窗外飘入，拂过白夜和银莲的发梢。

　　“你干什么？”银莲扭头看着白夜。

　　“我以为你想看看外面。”白夜摁住了微微飘起的长发，感受着风吹过肌肤的清凉。

　　“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银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也一脸淡然地撩了撩自己的刘海，平时都一动不动的尾巴也卷起来微微地晃动着。

　　“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至少这里没有吧。”

　　窗外只有一片在夜色下静静伫立的广袤废墟，以及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魔物长嚎。

　　白夜记忆里那些曾经的声与色在这一刻从白夜的脑袋里慢慢走了出来，与外面黑暗中荒凉的景色慢慢重叠。

　　白夜还小的时候，外面的那些还不是废墟，而是哨卡、围墙、武器、魔物与喧嚣。

　　那个时候外面总是会升起火焰，魔物的低语在暗与光中回荡，纪念渐渐流逝的辉煌。

　　白夜就在这个窗边，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听女仆长讲述那些不会再重现的往事。

　　曾经的魔王城周围，是固若金汤的要塞，这里就算到了夜晚，也会点燃足以将夜空照为白昼的火焰，魔物们在火焰周围又跳又闹，既是在生活，也是在示威。

　　但是，上一代的魔王死去之后，一切都变了。

　　魔物们开始离开，在黑暗中能看见的火焰从外围开始逐渐向着魔王城减少，已经没有了欢呼声，也不会再点燃新的火焰。

　　当然没有欢呼声是因为女仆长禁止有魔物打搅白夜睡觉下的命令就是。

　　不过，这依旧改变不了哨卡荒废、围墙倒塌、武器遗弃、不辞而别。

　　白夜记得，在她的身高依旧高过这个窗框最低部的那段时间里，她每晚从这个窗户向外看去，都能发现夜色之下的变化。

　　越来，越少，只有黑暗与荒芜越来越多。

　　后来，整个世界在白夜的眼里都黑下来了，白夜也就没有在夜晚从窗户眺望外面的习惯了。

　　“果然走到哪都一样么……”银莲伸了个懒腰之后，微微弯腰将双臂交叉搭在窗框上，“这边连猎物都没了，很没意思啊。”

　　“毕竟这边已经荒凉到没有魔物想再来了。”白夜发出了无奈的自嘲。

　　“胡说什么呢，你不就来了么？并且没有其他魔物真的挺好的……”银莲也无法听出白夜的自嘲，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至少没有啰嗦了。”

　　“是么……”白夜的眼神穿过这片黑暗，变得迷离了起来，“我倒是挺希望有什么东西来啰嗦的……”

　　最后这一句呢喃细不可闻，随着吹过的风一起飞走了。

　　——不要只是你们两个说得这么起劲啊。

　　史莱姆表示抗议，然而抗议的纸被风吹到楼下去了。

　　夜色弥漫的黑暗之下，广袤的废墟之中那空旷寂谬的魔王城里，也多了几分微小的声音，被夜风的呢喃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