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一朝成仙是什么感受，怕是蒋皇后要有话说。

　　初入宫门时，她也曾做过宠妃的美梦，奈何时不待人。

　　当今天子是个爱好容颜的，却因上头压着赵氏一族，又想把明君二字流芳百世。所以，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的喜好，于是在后宫中可谓是雨露均沾。

　　蒋皇后便是这时入了天子的眼。她长相不算美艳，倒也有小家碧玉的娇羞之色。比起同时期进宫的金贵妃，容颜稍逊了几分，但因为性情温和，大小宫宴也是常出席，座位要靠前摆着的。

　　无人知晓蒋皇后虽容貌普通，但生了一副玲珑的好身段儿，和一身如牛乳般雪白的肤。天子自召她侍寝一回，便惦记上了。

　　那会儿赵皇后正因为天子总是宠幸金贵妃这样的‘狐媚子’，而心生不快，天子便时常召蒋皇后伴驾。

　　赵皇后派人去查过，知晓蒋皇后母族虽有些根基，不过是商贾，算不上什么好出身。倒是蒋家这几年出了几名有本事的，但比起赵家和金家还是差了几分。

　　与其让金贵妃这样的人踩在她头顶上，还不如让蒋皇后做大。

　　中宫无子，其他嫔妃焉能生子。是以，蒋皇后每次侍寝后，等待她的都是一盅透着股苦涩的燕窝粥。

　　蒋皇后心知肚明，还要佯装不知，每次都感激涕零的饮下。直到后来她买通来送燕窝粥的小太监，不过几回便有了身孕。

　　她小心调养，眨眼间腹中胎儿便四个月了。

　　蒋皇后心知这是天子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愈发小心了。凡是侍寝，皆以病痛推脱。好在那时天子宠爱一名江南来的梅妃，一个月也叫不到蒋皇后一回，她遮掩的倒也还算顺当。

　　可赵皇后一日无子，便不会善罢甘休。后宫嫔妃们的小日子，都有一本小册子详尽记录。

　　蒋皇后虽以身边宫女换下的月事带做遮掩，到底还是漏了陷。一次赏花中，被人推搡滑胎。

　　天子要讨好赵皇后，将此事轻轻放下，只赏了她个贵妃。

　　此后的十几年里，蒋皇后一直谨小慎微，活的像不存在一样。连赵皇后都鲜少会想起她，几乎要被整个后宫遗忘了。

　　这十几年里，蒋家人始终没有放弃蒋皇后。否则仅凭她的身份，要想摆平十公主这些年的糊涂事，可没那么容易。

　　但她生了皇后，是蒋家满门的荣耀。

　　因为皇子夺嫡，他们的生母也跟着落罪，后宫还从没这样清静过。蒋皇后大改此前夹着尾巴做人，行事也嚣张起来。

　　天子知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到了这把年纪，难不成他还要因为一点小事便处罚了皇后不成？太子如今就养在蒋皇后名下，可不好再罢黜一位皇后了。

　　故而，有些不算出格的事，天子也派人尽力隐瞒了。

　　自打去岁生了一场重病后，天子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早朝也不是每日都举办，常常两三日都不会登朝。

　　这日，早朝。

　　昨夜睡的不好，天子精神不振，在朝堂上有些昏昏欲睡，满心只想着午膳时要吃的炸鸡。

　　御膳房自然不会将民间买到的食物直接摆上皇帝的餐桌，这炸鸡乃是他们吃过了许多次啃吃鸡后，加以改良的。

　　实在是因为陛下年纪大了，不适合吃这样油腻的东西。

　　又因为陛下只吃了一回，便对炸鸡喜欢的不得了，其他食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天子年事已高，口味也偏向重口。这种重油重咸的炸鸡，当然就成了他的心头好。要是问秦湘，还能给他安排些适合老年人的饮食。不过，天子对韩云霄很是堤防，连带着对秦湘也不会亲近，自然不会要什么食谱的。

　　大太监王公公随侍在旁，低眉垂眼的好似一尊雕像，实则耳朵高高竖起，将朝堂下的声音尽收耳底。

　　自打陛下册封六皇子为太子后，早朝便像个摆设了，很是不尽心。

　　时常是几日不上朝，上朝后也要‘有事奏本，无事退朝’。先前处理西狄战俘一事费了些功夫，此后便一派安稳，也的确没什么大事。

　　而些许小事，自然由下面的大臣去处理，皇帝可谓清闲极了。

　　王公公晓得，这还不是因为皇帝先前杀了几位重臣，又屠了几姓，把这群老臣吓了个够呛，谁也不敢触霉头。

　　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想法，只要事情没闹大，那都得压着。

　　可这日，气氛隐隐透着些许不同。

　　王公公在这些寂静中，察觉出了某种藏在平静之下的躁动。他的眼皮动了动，手臂间的拂尘也微微抖了抖。

　　这个细小的异常无人注意，很快便有人出列，高声道：“臣有奏。”

　　声音之高亢，将天子眼前的瞌睡虫都给驱散了不少。

　　他迷迷糊糊的张开眼，抬抬手：“说。”说罢，便打了个哈欠。

　　这让诸多大臣们的目光愈发不同了。陛下年纪不算老，可寻常人这个年纪都已经当祖父，曾祖父都有可能了。陛下的身体也算不上龙精虎猛，何况此前曾被下毒。虽没造成什么损伤，到底还是有所妨碍。

　　眼下太子已立，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哪一日天子宾天，他们也有所对策。

　　有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不过是没有表露罢了。

　　如今对皇位有影响的也没有几人了，多是伤的伤，残的残，通通不足为惧。只要他们用心辅佐太子……

　　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人悄悄将心态往还没继位的太子身上飘逸。

　　下首，这名大臣侃侃而谈，将蒋皇后族人是如何嚣张行事，导致平民百姓被夺家产，被害身亡一事摆上案头。又还将了一茗居之事，言说申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辞凿凿，说自己乃是皇亲国戚，皇后母族，便是夺了这产业又如何？

　　还大言不惭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底下的东西都是皇家的。他们不过是要了你的铺子，要了你的菜谱，你该感激涕零才是。否则回头等十公主嫁了大将军，太子当了皇帝，诛你们的九族。

　　王公公一听，眼中闪过一抹暗芒，唇角也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笑意。

　　当权者最怕的是什么？就是他已老迈，而他的继承人还正年轻。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就是他们已无力控制权势，而昔日他最信任的下属通通将目光转向了他的继任者。

　　老皇帝虽一心教导太子，要让他流芳百世成为一位明君。可迄今为止，也还没放权，早朝时也不许太子听政。

　　这一点透露出的，不过就是对权势的眷恋，舍不得放手。

　　老皇帝自认为他立下太子，就能安心，还能在这个位置再待十几年。可刚刚大臣一番话，就好像一个清亮的巴掌，将他从睡梦中打醒。

　　他还没死，就有人觊觎他的权利。

　　天子的双眸猛地瞠大，如猛虎一般。

　　下首的大臣们呼吸一窒，忙从混沌中转醒。

　　“大胆！”他大吼一声，“谁给他的胆子！”

　　那位大臣依旧侃侃而谈，“臣得知此事后，派人明察暗访，已经掌握到了申家的多重罪证。这十几日来，申家用同样的办法逼迫几家有名的馆子交出配方，甚至还用手段令这些馆子纷纷倒闭。有不受威胁的，去官府报案，非但没有被解决，反倒被乱打一通。

　　这申家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嚣张，是对整个皇室颜面的抹黑，更是对陛下的不敬。因此，臣斗胆，请求陛下务必彻查此事，绝不能任由这等污蔑皇室清白之人继续作恶。”

　　王公公抿着唇，眼中满是笑意。

　　要说此人刚开始指名道姓说申家是在蒋皇后的指挥下做事，后面则将陛下摘出来，勉强算是全了陛下的颜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查，给朕彻彻底底的查！”

　　早朝时天子龙颜大怒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蒋皇后的耳朵里。

　　蒋皇后一听，气得摔了花瓶。

　　申家是她的外祖父家，这些年蒋皇后在宫中能过得安逸，也离不了申家使了银子从中打点。与蒋家的书香门第不同，申家乃是商贾之家。当年蒋皇后之母嫁入蒋家，可实实在在是高攀了。

　　不过，这结两姓之好，也因蒋家有意在商业方面插上一脚，正好登上申家这条大船。

　　她才当了皇后几日，申家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

　　“去打听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京依旧热闹，一茗居并没有因为申佑这个意外，而造成什么损失。

　　当日的官府来人，可是直接将人带走，顺便还给秦湘他们留了饭钱。

　　等把人送走后，秦湘才去饮茶吃点心。

　　“都办好了？”

　　昝掌柜一脸笑意的说：“都办妥了。也是咱们今日走运，谁曾想牡丹阁旁边，就是林大人的家眷呢。”

　　秦湘笑笑，不语。

　　林大人一家也是一茗居的常客了，惯常要用牡丹阁隔壁的翠竹轩。一是喜爱竹子的挺拔坚韧，二来也是因为翠竹轩外好风景。

　　这林大人不是别人，正是都察院御史，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给你闹到御前去。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儿，他又岂能放过。

　　林大人的家眷与他性情相投，是个八卦搬运者。今日回去后，必定会将申佑的事儿添油加醋，绝对不会有半点遗漏。

　　秦湘正是知道这个，才特意让牡丹阁的门稍稍露个缝儿，就是为了让隔壁听的一清二楚。

　　对付申佑她有许多办法，刚巧遇上个‘贵人’，这个便宜她就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