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好歹也是混过几年社会的成年人了，有时候一个眼神儿，便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中，能做到的礼貌，只是尽量不让彼此难堪。

　　如这位读一居的大掌柜，打从进门起，便开始狂吹自家的产业是如何的牛，言语中更是有一种隐隐高高在上的感觉。

　　要是她有时间，倒也愿意听听这位还能说出怎样逗趣的话来。毕竟生活挺无聊，还是需要一点乐子。可这位呢？您好歹也是一家书坊的掌柜，说来说去都没说到点上，是觉得她的时间可以被浪费？

　　秦湘不作声，小雨也懒得搭理，这让还没有经过这个社会彻底敲打的大掌柜脸色黑沉犹如锅底。

　　他在心里疯狂的咒骂这个叫秦林出版社的破烂东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迟早要关张。要不是东家让他来这儿，他才不稀罕。两个小娘皮，还真是给她们脸了。

　　大掌柜久久不语，惹得正在打算盘的小雨眉头紧皱，满脸的不耐烦：“是要打广告还是谈合作，您倒是说话呀。是不是觉得彼此的时间都很富余？没看见吗？我们这儿忙着呢！”

　　“你——”大掌柜咬紧牙关，面皮气得抽搐。

　　秦湘挑了挑眉稍，没搭理。

　　有事就说事，这不是基本的吗？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交情不成，需要套近乎的。看来是得招个‘秘书’了，否则大小事都得她来处理，哪有那个闲工夫。

　　要都是像这位大掌柜一样，进门不说话，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她有再多的时间都不够用。

　　“广告是什么？这个合作又怎么谈？”大掌柜耐着性子说。

　　小雨看了他一眼，伸手翻出一张纸。

　　“这上面有写明细节，您先看着，有什么不清楚的再问。”

　　秦湘早就考虑了合作事宜，所以将各种条款都写得很详细，也省的浪费口舌。不仅如此，还印了许多份制式合同，以便后续签约。

　　大掌柜忙看去，这上面写得的确很清楚，各种要求款项明晰。但和他预期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虽然有赚头，但赚的实在不多。

　　“这……”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读一居可是京城小有名气的书坊。”

　　言下之意，若是你的报纸不在读一居售卖的话，可是不小的损失。

　　秦湘头没抬，小雨刷的就合上了手中的账册。

　　“您的意思是，要从中抽大头对吧？”

　　读一居是他们面对的第一个，以后可能还会出现无数个。关于这种情况，秦湘事先就给小雨分析过了。

　　小雨是有能力的，要只是当一家铺子的掌柜，还是有点屈才了。秦湘决定多锻炼她，让她涉及秦记的各行各异，日后给自己当个大掌柜也好。

　　“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只能说咱们的缘分没到。”

　　大掌柜被她的话一噎，哪料到一个半大的丫头，说话倒是不客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雨一脸纳闷：“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问我？”

　　要不是秦湘见多识广，忍耐力强，真的要被笑到。小雨这丫头平时是挺精明的，这会儿怎么就没明白这位大掌柜的话。而且秦湘很清楚，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句疑问句真的是发自肺腑。

　　小雨忙得头昏脑胀的，哪有心思听这位大掌柜似是而非的话。见他傻乎乎的看着人，眼睛还瞪着老大，便没好气的说：“上面的内容你都看明白了？有合作意向吗？如果没有的话，您可以回去再考虑下。至于您是谁……您除了介绍了读一居，说您是那儿的大掌柜，别的可真的没说。”

　　大掌柜被气个半死，他心道：别人听到我是读一居的掌柜，早就卑躬屈膝的讨好了。这两个小娘皮，是真的不知道读一居是什么地方，还是故意给他难堪？

　　人杵在这儿，明晃晃的挡着路，小雨更是不耐烦了。

　　虽说东家说顾客至上，可有的客人是不配得到尊重的。

　　小雨刚要发作，秦湘按住她的手背，开口了：“就按我家大掌柜的话，您有什么要求的话可以提出来，不过咱们不一定会满足。”

　　纠纠缠缠又过了半个时辰，读一居的大掌柜这才拿着一张合作意向书，稀里糊涂的被送出了门。等登上自家的马车，他一拍脑门，懊恼道：“这该如何对东家交代啊。”

　　任凭他说死了，可秦湘就是不松口。分成方面不要想了，更别说他们一开始打算提出的好处。

　　别的书要进了读一居的地盘，那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可这秦林出版社可真是……

　　大掌柜摇摇头，深深的看了眼这个未挂牌子的普通铺子，叹了口气。

　　人刚走，小雨便问：“东家，刚刚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没事儿的，他们若想合作，一定会再来的。刚刚那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白拿咱们的报纸……”

　　“凭什么啊！”小雨气得差点跳起来，“他们是天王老子不成，别人都得讨好他们？用咱家的报纸不给钱也就算了，还让咱们倒贴？”

　　秦湘轻哼了声，抬抬手抿了抿鬓角，“有的人大概觉得自家的招牌是镶金的，别人都得迎合。”

　　她要开书坊，又岂会没有调查过其他书坊的情况。

　　就说这读一居也的确有这个资本，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老牌书坊，他的影响力是绝对的。就如同小时候翻开课本，在出版社一栏大多会看到新华书店的字样。小时候还纳闷过，为什么书店会出版课本。

　　直到后来才知道，新华书店作为国有单位，承担起的可不单单只是贩卖图书的责任。如一些教科类的书籍，多是由该机构出版印刷的。

　　读一居的影响力，便有些类似新华书店。但凡提到买书，必定要去这家书坊。在这里，你能买到你所需要的各种书籍。

　　这也就造成了，有的人想要让自己写的书拿到读一居售卖，需要先给读一居‘进贡’。

　　在这个时代，是没有所谓的出版社的。写出的本子，要想出版，需要联系书坊，再由书坊提供印刷等服务。因此，书坊是要从中抽取一定的酬劳的。

　　但读一居不仅抽取高昂的分成，还要让作者付出另外一笔金钱。这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既然作者原意，其他人也无权置喙。

　　只是这读一居将如意算盘打到她的头上，秦湘是不会罢休的。

　　报纸正火，各家书坊都想进货。读一居还拿着老黄历来，想要让秦湘答应，还真是痴人说梦。

　　且不说报纸印刷全权由秦林出版社负责，读一居仅仅只是负责销售。退一步讲，以报纸现在的名气，可不需要读一居帮忙打开市场。

　　因此，秦湘的观点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没有读一居的合作，自然还有别家。

　　况且，那满街的报童也不是作假的。

　　不过让报童售卖报纸，毕竟还不是长久之计。报纸只是小头，大头则是报纸上的广告位，以及其他两本杂志的收益。

　　不急，一切才刚开始而已。

　　先不说大掌柜回去向东家禀报后，又吃了怎样的排揎。在京城，可谓是人人都想有一份报纸可以看。就算看不懂，也可以找识字的人帮忙念。

　　这可不比话本子长长的一本，也不好意思劳烦别人。每一个版面上都有不同的新闻，你要是不知道，回头和别人唠家常，都不好开口了。

　　申佑的案子，是得到广泛关注的。因为这是头版头条，也因为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将一桩案件剖开让你看个仔细。

　　虽然上面模糊处理了申佑和蒋皇后有关的问题，但是火眼金睛的读者，加上对内情有所了解的人，早就把这里面的秘密给捅了出去。

　　皇帝面前，便也摆上了一份透着油墨味道的报纸。

　　他伸手触了触，一点点油墨染上了他的指腹。

　　“这便是报纸？倒是稀奇。”

　　王公公恭恭敬敬的回答：“这是西京新兴的玩意儿，叫西延周报，记录了西延一周以来发生的大小事。老奴看了一回，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这便让人孝敬了陛下。”

　　“这上面写得是申家的事儿？”

　　王公公忙道：“据说报纸就是记录时事要事，可能在他们看来，申家的事儿值得记录。”

　　老皇帝看着申家一案，上面的记录并未偏驳，也不曾批判，只是平铺直叙的将事情讲的明白。

　　其实他并不清楚，秦湘是有参考过当前的国情才加以考量的。毕竟，在后世报纸上代表的主流媒体的声音，在报道新闻时的确会带着主观意识和批判精神。因为报纸本身就是一种作为引导舆论的存在，所以不同的报纸，背后的党派不同，代表的风格也不同。

　　而在这个皇权至上，皇帝可以轻易杀人的时代，她的报纸要是敢这样激进，恐怕离倒闭也不远了。申佑的这份稿件，是秦湘自己亲自撰写，又审核了几次，才确定印刷的。

　　“这报纸可要让人去处理了？”王公公斟酌着，小心翼翼的问：“申家一事，还是不好……”

　　“不用了。”老皇帝漫不经心的打断他的话：“这件事不是秘密，要知道的人迟早会知道。与其让那些人猜测之中有什么秘密，倒不如把事实摆在他们面前。而且你不觉得，这报纸也挺有趣的。”

　　王公公看到他的指尖落在一则通告护国寺法会日期的新闻，眼中闪过一抹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