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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 番外一

  番外一前世

  庆历二年春,姑苏丝织大户夏家千金呱呱坠地,夏老爷为盼来已久的独女取名为「凝」,凝,水坚也。虽为女儿身,但也寄托了老爷希望她为人坚强,若是能风度端凝,继承自己的产业则更佳。老爷夫人不这么想,自家女儿难道还需要抛头露面独当一切往外闯吗?不过这个字「凝」,她也很喜欢,有一种霪雨霏霏连月不开后,旭日初升,凝聚的薄雾要散未散尽的氛围,似仙气却接近苍茫大地。既然老爷、夫人如此企盼,商贾家的女儿真的会如此生长吗?

  庆幸仁宗皇帝的仁政,恭俭仁恕的皇帝性情宽厚,不事奢华,在位期间四海雍熙,八荒平静,士农乐业,文武忠良。夏凝在经济文化昌盛的时代成长着,可惜空有一副姣好的面容,却全不是一个女儿家作态。

  秋千也罢,不悠闲坐着荡悠,单站在秋千凳上往墙外张望,只怕孩童的自己闯的祸还不够多,要爬出庭院。可惜庭院深深,圆门几重,望不到尽头。

  直到豆蔻年华,夏老爷想着把掌上明珠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读一读圣贤,哪怕《女诫》、三从的《仪礼》、四德的《周礼》都不懂,也必得把商圣的为商之道和《吴郡志》读得耳熟能详,夏老爷的心思很简单,身处吴地,必得把风俗人情了然于心,府郡经济发展的历史沿革能略知一二,不然怎么能做丝织大户而不败。可惜,夏家千金的课业不是谁都能教授,这已经逼退了好几任老先生。聘请来的私塾老先生瞪着眼,气红了脸,一股气吞吐着吹起了长须。等到先生前门离开,夏凝便拉起丫鬟秋月往庭院里的秋千上去,一样地踩在板凳上,往外墙望,这一年,长高的自己终于能看见外面的景象,隐约看见远处一群少女们在油菜花里追黄蝶,看见近处一群少年在蹴鞠比赛,她兴奋地叫:

  “秋月,秋月,再高点再高点。”一手扶着秋千绳子,另一只手拼命地摆手催着丫鬟使点劲推,这样她才能看见现已逼退到墙角的蹴鞠比赛。

  “小姐!”丫鬟也忸怩了,故作气状,跺了一下脚,“再高点您就要摔啦!您要是再摔得脸青腿疼的,老爷、夫人定不能饶了奴婢啊!”丫鬟原本姓郝,来了夏家夫人给了个名唤,秋月。秋月年纪比夏凝长上两岁,可懂事多了。

  “好了秋月,别提两个老古板!”

  秋月想,再也见不到比老爷夫人更体贴的爹娘了,小姐还不知足。老爷虽说望女成凤,但也不逼她念书啊,小姐逼退了先生,老爷总是嘴上说说责罚,心里疼得紧呢。更别提夫人了,隔三差五的私送外面的话本子给她解愁。娘俩好得跟闺阁里的密友般,无话不谈,特别喜欢说老爷的坏话。

  “秋月,快放我下来!”急躁地制止秋月再推她上高处,轻盈地跳下来,偷偷地叮嘱秋月几句,喜上眉间。

  秋月急了:“啊?!小姐,这次老爷不止要责怪我了,出了事您也逃不了的啊。”

  “快去!”推搡着秋月快去办事。

  三盏茶的功夫,秋月总算拿来了东西。夏凝吩咐她去拿取了大表哥前阵子住在这里用的长袍,这是要扮男装厮混啊!秋月当然明白危险性,可是谁叫她是自家小姐呢?有命不可违。当然,她自己也向小厮拿来了一套行头。

  换好行装,就差混出门了。四重门,怎么出去呢?要出去必定要穿过前面的厅堂,人多眼杂,怕是要被认出来的,怎么办呢?夏凝思索着。这时,秋月说,“小姐,您看这棵玉兰树,正好枝桠攀伸向了墙外。”的确,小姐楼阁庭院里种了两棵树,桂花玉兰,意为金玉满堂。粗壮的树根昭示着年轮,那是夏凝出生那年老爷夫人亲手栽植的。

  夏凝一看,“好啊,秋月,小姐没白疼你。”说时慢动时快,一溜烟儿已经爬上了树枝,往外墙檐匍匐前行,纵身一跃,“诶哟”,虽疼也不恼。泼辣不服输的性格不会允许她哭泣,更何况这是自找的要和少年玩乐。

  静好岁月在夏凝的嬉笑闹腾中过了一年,过去的一年中虽然折腾,不过也识的一些才子佳人,会附庸风雅来几句诗词歌赋糊弄人。

  时值嘉佑二年。

  豆蔻之后,便是夏凝及笄之年了。元宵灯会过后,二月游玩之余,夫人来到夏凝的闺阁,并不似以前的好说话,甚至有些强硬,只是告知她“年后许嫁给枫桥江家大公子。”这逼疯了她,

  “这江家是何方神圣,还劳得母上大人这般费心。”

  “夏凝!”夏夫人呵斥她。

  “母亲!”夏凝顶嘴,“我嫁他也要看他敢不敢娶本姑娘。”狡黠之色一点不藏,无惧于人。

  夏夫人无力回声,本就令她难堪,为什么前堂之事要祸及后院,还要将掌上明珠与人同婚才能保全一家性命。夏凝难受,她何曾不痛苦。

  等夏夫人一走,夏凝便随手扔弃了母亲给的束发佩戴之簪,摔得粉碎,一腔怒火无处撒野。

  仲春暮春之交,不该惜时赏春,空留悲春伤时?

  暮春三月,草长蝶飞,莺啼燕舞,这日正是寒食前后。所有人都会祭拜先祖,或结交三五好友郊游踏青,赏花斗诗。夏家姑娘不便女装,趁着还能玩个个把日子,穿上一身长袍,有模有样的闲荡在街市,把玩稀奇玩意儿。一时走远了,竟出了城门,再往前去便是紫金寺了。

  夏凝疾走,秋月只得跟上。山寺门下,撞上一男子。「好啊,真是撞大运,看我不好好教训他。」夏凝抬头抢白:

  “我先走上台阶的!你走路……”这时看到男子的面容,大概国风里「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专为这样的公子造设的辞藻。五官分明,额头饱满,眉骨不高,有些浓密但也柔和。鼻子很高很直,唇形很美,嘴唇丰润,有些诱人。白净的肤色平添了他含蓄蕴藉风韵的君子气质,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夏凝失语了,可对方书僮不饶人啊,“这位姑娘,可是你撞上我家公子。这山路也不窄,怎的还能撞到人呢?”这明摆着说她不长眼还身材魁梧呢,明着暗里,夏凝自是不能咽下这口气。

  “喂!”刚要说话,秋月拉扯夏凝,附耳轻轻低语,“小姐,这公子穿的可是锦服?”

  “那又如何?”夏凝眼瞅着这位公子的确穿着得体,品相也佳,夏凝不爽让这小厮叫嚣,还说自己胖!这不能忍。就是面对他家主人这皮相…有些难为情……

  “小姐忘了,老爷便是常为官家老爷、少爷做锦服的,这公子身份不简单啊。”秋月劝诫这夏凝。

  “你们说什么呢?像女儿家般磨磨唧唧,这不知道的人看了这耳鬓厮磨的样子还以为有断袖之嫌呢。”对方书僮咄咄逼人的模样,甚是让人生气,多年陪读的书又都读到哪里去了,说出这样不堪入耳之话。

  没等夏凝和随从说话,“哎,”对方公子止住了书僮再次放肆,对着夏凝作揖,“兄台,路本给人走,先后无碍,我亦不急这一时,你先请。”一脸客气,拱手相让。

  「算你识相。」夏凝腹诽,“阁下客气。”

  拾级而上,夏凝先行,公子随后。入了山门转又分道扬镳。

  夏凝来寺庙是来告别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十五年生活,她让秋月多方打听过江家的身份,这才知道江家老爷正任湖州知府,下辖姑苏,这江家大公子听说品行亦嘉,不似纨绔子弟停留秦楼楚馆,也无竞赌新声的癖好,烟花巷陌从不沾染,竟有一番仁心仁术救死扶伤之善。秋月打听回来便是如此称赞,滔滔不绝,仿佛对方与之有交错般熟悉。如果必定要出阁,也许江家公子已经是很好的选择,可是总不甘愿就此终结自由生活。

  夏凝往大殿中去,三尊如来佛祖的慧眼总是注视着苍生,也许佛法无边,走到哪里都能把你照耀。泥做的经盖、华盖,却是随风飘逸、似绢似绸,轻柔的不像死物,动律呼之欲出。旁边观音像神情安详庄严,很有唐塑“吴带当风”之貌。而这厢,刚刚那位公子又往哪里去了呢?到往住持的客堂,与小沙弥道明了来此的缘由,入堂等候。

  “陈贤侄。”住持王师父转着念珠入门来。

  “王师父。”公子双手合十有礼相迎。

  “哎,何须凡尘俗礼。”坐到里侧茶室,煮一壶香茗,沁人心脾。

  原来,这位气质若兰的公子是杭州陈家公子,单名恪,字子恪,父亲便是杭州知州老爷。王师父不仅是紫金寺的住持,前十年还是他的习武师父。陈家公子此番北上,便是为进京赶考。路途遥远,且行且长,本有同行二友,可是一位友人就在前天突发病情不治,未亡但也不能远行,遂打道回府养伤,另一位分道扬镳,甚是突然。如今刚到姑苏,来此处寺庙乃是顺道也是为了拜访贤者,是陈老爷的友人。那门口一副浮雕还是陈老爷和王住持一起雕刻的,画的便是寒山问拾得的故事: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问答中的那种豁达、那种超然、那种大度、那种洒脱,亦是当年住持王师父追求的“清净无为”、“少私寡欲,不去争斗”,所以来此地做了僧侣,时常念经,现又时偶尔医病,终于还是在个人解脱的同时也不忘普济世人。

  “王师父,我此番来,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陈恪凝神。

  王师父执起茶壶,刚好煮的滚烫,沏茶待毕,剔透的白瓷杯盏推至陈恪面前,自己举盏品茗,说到:“无妨,先喝茶,再说。”

  茶是刚采摘的,未到清明,是上乘的碧螺春,嫩绿明亮、清香,品后的确醇爽。沉心静气。

  “师父,路上有二人本欲与我同行,一同赴京赶考,两人先后发病,其一症状腹泻呕吐,最后全身麻木,竟呼吸困难,没多久便不治而亡。另一人同样恶心呕吐,但不似前面这人呼吸紧促,半日后自行恢复了。官府查不出病由,也找不到隐情,遂不了了之。次日,那位幸存之人便于我告别分道扬镳,先行一步。”陈恪便是为解惑而来。

  “子恪,你可无事?”

  “是。”

  王师父起身在室内踱步,撩须扶额,略有所思,“子恪,你们可是误食异物?”

  “平日所食均为客栈之食,并无奇特之处。”陈恪也是详尽地思索着前几日的细节,“难道是食用了平时不常吃的鱼肉?”

  “可是皮上有刺,肉质细软,鱼中极品?”

  “正是如此。”陈恪惊惑。

  王师父唏嘘一声,走向室外,“子恪,你来。”走出堂门,遥指山外之景,“你看这一山碧绿,其中巧有红黄相拥,这是什么时节?”

  “师父说笑,暖风又绿,柳絮飞扬,正是春令时节。”

  “那你可知正是江中河豚的时令?”回头看向陈恪,望山水而兴叹“吴人嗜河豚鱼,有遇毒者,往往杀人。”王师父停了片刻,继续道,“也许,那位次日分别之人并非友人,这也未可知啊。”

  这河豚内脏剧毒,哪怕皮肉也有毒性,陈恪未曾见过,倒是听过,没想到正是这鱼肉害人。那日吃食河豚鱼肉时,陈恪已在屋内用过午膳,到了友人客房也不曾一同品尝,下毒之人恐怕妒忌英才,一同科考总有胜负,如今先下手为强,看似少了竞争,实则多了背负,“冥冥之中若有定势,没想到我竟存活。”如此想来,陈恪明白了缘由,倒没那么释然。

  “子恪,你时时缄默无言,存念于心,不该如此记恨。佛生慈悲,以仁慈感化众生便不教世人存恨伤心。”

  “师父告诫,子恪铭记于心。”拱手作揖,受教钦佩。

  “好。子恪,你也该出去走走,看看师父这半山寺景如何?”王师父抬手扶住陈恪,请他往长廊里走。

  “师父说的是。子恪确实尚未来得及欣赏好韶光。”

  陈恪离开后,住持王师父吩咐了沙弥准备厢房,陈恪的书僮一同前去打理房间,遂不曾跟随。

  寺里的香火旺盛,游人络绎不绝,济世悬壶的住持更是方圆十里感恩戴德的菩萨,更添了几分尊敬。走至侧堂,男女老少竟比大殿里烧香祈福的还多,走近才知,原来是抽签求解处。就此路过,不曾想看到了方才在山门前拌嘴的那位公子,看样子也是来求签的。他凝神虔心祈祷求签,听闻僧人念签为「非独内德茂,亦有外戚之助」

  再听僧人问「求什么?」

  那位公子说「求家和。」

  僧人解签曰「不好不好,公子家有祸事不能和啊,公子也有一场祸事无端连累。」

  那位公子急骂道「你这秃驴怎么说话呢?我是在问你怎么才能家和!」的确不和,逼婚还能和吗?

  僧人好笑「公子,我看您男生女相视为不吉,不过这签写的是自古开国皇帝都有外戚襄助,看来公子自是也有贵人相助,您可要留心。」

  旁边秋月更是笑出了声,小姐本就女儿身,这和尚还说什么男生女相,岂不好笑。遂起了玩心,「师父,那我家公子要是求姻缘呢?」

  僧人大笑「那这就是上上签了,这签说您内在的品德美好,只要不秘而不宣,姻缘自来相迎。」

  怪不得大家都来求签,凶兆也有吉相,所谓逢凶化吉,看来不止全看造化啊。陈恪听罢也就笑笑离开了人群。

  日暮西山,近黄昏,游人们陆续回家,陈恪回厢房休息,夜里心事涌上心头,看来明日也得去诚信立佛,请师父为故人亡魂念经超度。

  翌日清早,府里的的账房先生急急慌慌的跑进家中,动静太大,她听闻先生在爹爹的书房汇报店铺的生意时,她听明白了一点:如今已是阳春三月,蚕已陆续孵化,可是桑叶未曾沃弱,黄而不发,枯木憔悴,不似能生长的模样,怕是这片肥沃的土地发生了虫害。蚕娘不曾见过这等架势,而爹爹急坏了库存的锦缎亦是不够。夏凝明白夏家主要是给官府贵族制作锦服,这官府的订单若是不能按期交差,不说违约赔偿,恐怕有性命之忧。果真是一场无端祸事。难不成这江家有法子调用丝织品锦,掩盖材质略有不同的缺陷不被发现,让夏家躲过飞来横祸吗?

  夏凝想起昨日僧人的那一签,无来由的心惊,签中所言全是发生的事实,那这贵人就是江家吗?她急忙赶到寺庙里去找那和尚再解签。她没找秋月陪同,蒙混出府,待到庙宇,甚至空气中还有些湿漉,云气未散尽,山木郁葱,云雾缭绕氤氲,人不多,景不少,愁也不少。

  山门上方悬挂着紫金寺的金匾,不知是哪位书法家的笔迹,竟觉得好好的隶书体也有不顺眼,心急如焚,跨入山门,转过大雄宝殿往后院侧堂走去,不小心撞上了顶礼拜佛之人,朝拜的文殊菩萨,大概是今年科举的考生来祈祷的。

  “对不住对不住。”待抬头来看,宽厚的衣袍竟带动了案几上的香炉,倾撒了烟灰到对方身上。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异口同声。

  “真是对你不住,在下失礼。”夏凝颔首。

  “无妨,兄台的莽撞也不是第一次了。”陈恪好笑,“你今日如此匆忙是为何?”

  “是了,我正要去找昨日解签师父。你在寺里做客?可否帮忙找到那位师父?”

  “倒不知那位师父又如何你了?”

  “问问他昨天的签怎么解。”

  “随我来。”

  陈恪领她到侧堂,师父正在那处诵经上早课,一课念完,夏凝上前,陈恪避嫌,如此着急怕是为难的私事,未曾同往,在门前等候。

  夏凝询问。师父只答“蓦然回首,那人天涯咫尺。佛说:不可说。回去吧。”

  这一次夏凝没有叫嚣,安静地倾听师父的解说,想知道这一劫到底要怎么渡,玄乎的解释到底要怎么理解。蓦然回首,才知那位公子还在槛外等候,「难道他是那人?」夏凝腹诽,走上前絮叨:

  “兄台,耽误了一些时候,不知你刚刚沉心静气跪坐案前,是否在祈祷科考?”

  “你怎知我是考生?不过在下并非为自己祈祷,而是为本为同考并未同行之友祈祷。”

  “在下也是这次的考生,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届时会京好与你一同。”

  “在下陈子恪。”

  “在下夏凝。今日天公作美,何妨出外走走?我做东。”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下山,一路出芽的茶叶郁郁葱葱,一片新意,充满春的活力。逛完东街的珍奇异彩,夏凝搜罗来了一端砚台,温润如玉,雕刻精美,上浮半山松柏下两位童子对弈,一人独观,莫名散发着恍如隔世的沉静。她送给了陈恪,“当做昨日无状的歉礼。”

  眼前的摊位上有一对沉香木质的扇坠,雕刻的是蝶恋花的样式,倒是很应景,“这对扇坠赠与你,当做回礼。”

  逛遍集市,去往西街远近闻名的醉仙楼,酒不醉人春色撩拨人自醉。酒楼里正说着春秋的故事,说起乱吴宫霸越国的兴衰历史,不过沧海一粟,属风流韵事还看宋朝江南。

  “窗外早莺争暖,新燕啄泥,春光一片无限。姑苏美景十二番变化,贤弟,倒是哪些变化?”

  “其实这说的是四季十二月变化。正月是梅,二月玉兰,三月桃花满园尽开放,四月蔷薇牡丹斗芬芳。五月五日龙船会,端阳锣鼓轻敲,摇橹进山塘。六月荷花七月七秋凉,八月秋风秋雷桂花阵阵香;九月重阳,□□花儿满园闹秋殇。十月芙蓉竞放,十一雪花飞扬,十二月里腊梅花儿黄。”

  “原来如此。甚是美妙。”

  清酒饭后,闲聊几许,饮茶数杯,已入申时。

  “我送陈兄回去。山路不好走,你先行,我随后再回无妨。”

  “那好。”

  一路相伴,行至半山寺前,月上柳梢,暮霭沉沉。望向脚下炊烟袅袅,农家妇人多在做饭等待归客。的确很有意境,陈恪说:

  “东南形胜,江河为媒,三吴独具,姑苏自古繁华。

  烟柳画舫,翠幕遮日,春色环绕,小桥流水多人家。”

  夏凝一听,姑苏确实繁华,而人家喜悲各有不同,回应道:

  “江南胜绝,旖旎婀娜,然气派恢宏当属谁?唯偏隅西南姑苏山。

  姑苏台上姑苏碑,姑苏台枕吴江水。碑石江水今犹在,吴宫花草几更迭。总是,不见当年西子声。”

  她想说你看到了繁华似锦的风貌,官清民乐,可就像早先在酒楼里听到的那个故事一样,兴衰荣辱不过一时,西施还不得嫁到吴国苟且之中想尽办法灭吴兴越。一时间想到了自家的处境,此番与他攀谈也有这不纯的动机,希望他就是那位灯火阑珊处的贵人。而如若他不是谈吐相当,君子作风,夏凝也断不会与之相识相知。

  陈恪听到她的应和,她到底有几分凉薄,想了想,还是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农耕商骑,晨兴理业,月上柳梢,炊烟几许,人又归。

  天下人家不尽相同,偏江南大同,举杯对一樽酹月,分甚为吴为越?”

  他告诉她,一切自有天意。当年混乱如今天下大同,现世安好,吴越都是周朝诸侯国,西子又怎么分得清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烦心事还不如清樽对月。

  夏凝听明白了,倒是笑出了声,巧笑盼兮,陈恪对这位贤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夏凝说:“还记得那副对联吗?「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这大概说的是你。哈哈。”

  他说:“双木成林,林下夕梦,梦示:柳木以时绿山林。”山中树下休憩好梦,醒来发现树林青葱。杨柳不会长青,山间的柳芽会在春天发枝,四时不同,春夏秋冬又一春,总有轮回,顺其自然,无需伤感。

  “品泉茶,三口白水。”

  “竺仙庵,两个山人。”他指着她送的砚台上的图案对答道。

  “陈兄如此才气,夏凝敬佩。”拱手作揖,是真的钦佩。她摇着扇坠说,“明日我再来。”

  “你倒提醒了我,你与我一同科考,倒不如和我一起向王师父探讨古今,也许对你有所帮助。”

  “好啊。”

  就此,一来二往,竟在寺中消遣了六日,师父只是谈古不论今,潇洒散人许久不问政事,陈恪夏凝二人便是对此探讨颇多。争论。玩乐。赏诗词书画。山寺偏安一隅,很是安稳,岁月静好。

  第七日。夏凝带陈恪去山脚东山村中赏玩,天色有些阴沉,但还是有几个好动好玩的儿童趁东风在草坡上放着纸鸢,你推我搡,抢着放的绳索;还有几个女娃拿着网兜捕捉黄花菜地里成群结队的蜻蜓;河塘边几对较小的孩童抢不过大孩子,念着童谣:「什么是鸡不长毛,田鸡是鸡不长毛;什么是牛不耕田,蜗牛是牛不耕田;什么是马不拉车,河马是马不拉车;什么是虎不上山,壁虎是虎不上山」好不热闹。两个人被这童趣感染,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天空飘落几滴雨,正是雨纷纷的清明时节,东山杏雨,打断了思绪。稚嫩的孩童纷纷扔下手中的玩意儿跑回家中被爹娘一顿臭骂。陈恪、夏凝跑到这河塘的草棚间躲雨,看着草棚边檐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大概还有一会儿才能雨停,雨水浸染的外袍有些湿濡,还好没显现出异样。棚外河塘边,惊扰了江鸥,扑腾飞过,夏凝说:

  “陈兄,你看这只江鸥,我倒想起一副联子「鸿是江边鸟」。”

  “贤弟让我,我便说了,姑苏盛产丝绸,乃蚕丝所织,这便是答案,「蚕为天下虫」。”

  “甚妙,的确如此。”夏凝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看着他说,“我家便是姑苏夏家,专做丝织买卖。夏家只有一名独女,我也不是甚秒公子,正是那位姑娘。”说罢,便抽出头顶木簪,散开盘的结挽的髻,千丝万缕秀发倾散,眉清目秀容颜娇媚,甚是可人。

  “我知贤弟,哦……不……我知姑娘不一般,竟是如此了得。身为女子,知书达理为其一,尚能与我一同与师父谈古论今,实属难得。在下佩服。之前无意冒犯,还请姑娘谅解。”

  “陈兄不必如此客套,我知你察觉我亲近于你心思不纯,怨我用这男装欺骗你。你不知道夏家虽然是丝织大户,最近却遭到了大祸。”她把相遇前后,府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在庙里求得的那一签都告诉他,现在不求他便是那个襄助的贵人,只求他能谅解自己。

  “我知你动机不纯,不然为何前一日还趾高气昂为一条路与我争执,第二日便携我一同一睹城内繁华,送我砚台以致歉呢?”讥笑无疑。

  “是我对你不住。”哪怕夏凝再不知天高地厚,再厚颜无耻,也听不得他半句嘲讽。“就此别过。后会无期。”顺势要冒雨离开。

  陈恪拉住她入怀,她贴近他的胸膛,“我不满的是你明明知我身份不卑,才靠近我,为何不与我直言好坏,好叫我帮你啊!”他将她头扶起,真切的说:“我是杭州知州陈家的儿子,陈恪,我喜欢你,不论你怀了什么目的靠近我。你懂吗?”抚摸着她的发丝,佳人难再得,那些都不成问题。

  “嗯。”娇态媚生。“所以呢?”好像还没想明白。

  “所以你说的灾祸,我可以请父亲帮你解决啊!还不明白。”捂着她的脸颊,真挚的说。

  “哦……所以,「蓦然回首,天涯咫尺」的那人就是你。”夏凝兴奋的望着他。

  “是啊。”两人相拥雨中,定了姻缘。

  寺庙相逢成就佳偶。

  所有好韶光都适合一见钟情。

  陈恪记。

  宝元二年,陈家生子,取名为恪,释为敬恪恭俭。陈家老爷任杭州知州已有数年,能与民同乐,爱民如亲,遂陈府名满杭州城。

  嘉佑二年,陈家公子年满十八,得礼部会试之推荐,北上赴京赶考。

  三月,路遇二友遇害,得知人为加害。

  其春,经姑苏,过紫金寺,遇一妙人,貌似公子,却男生女相,原是女儿身,其名为夏凝,姻缘伊始。凝接近恪,只为劫难。恪接近凝,却为姻缘。盖陈家公子即为夏家姑娘解难之贵人。蓦然回首,天涯咫尺。

  恪修家书请其父救助夏家,调动杭州民间丝织物,运往苏城,方解决祸事。

  五月,解除江、夏两家婚约。

  六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夏两府大喜。

  八月,夏家按期交付官府货物,为中秋大节服饰用品。

  九月,陈家公子高中会试五甲。荣归。因其妻来信:

  「九月半,秋已深。

  早起浣轻纱。左抚轻衣,右弄小锄,来回摆弄。松土、洒水,弄几株可人兰花来把赏。

  近午除旧尘。东买鲜蔬,西买水货,南北闲扯。洗手、烧火,做几道清爽羹汤来品尝。

  黄昏后,人未归。空房烛光一影等人还。」

  十一月,陈恪归。原是妻已怀嗣。

  来年三月,陈家小公子生。

  他对她说:下一世,你再不能用男装诓骗于我。

  她答:是。

  他说:下一世,你可以收敛些你好斗的脾性。

  她答:嗯。

  她说:这一世,我追你追得有些不安,下一世换你追我吧。

  他拥着她说:好。

  番外一前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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