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自从那日把旭嵘从临时军部带回来，天气便不曾再放晴过。旭嵘显得比之前消沉了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热火朝天地张罗着请西医，找小护士的事。我知道是因为上次违禁药品的事情对他打击不小。

　　这一日，我又撑着伞来到保顺药堂。就见他只是在柜上忙着抓药，闷闷不语。过了半晌，抓药的人少了些，我才走过去，靠在高高的药柜看着他，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终于将手上的药包往柜上一耸，也直勾勾地看着我。这回轮到我不自在了，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服说：“你看什么？”“我看你再这样看下去，迟早得变成个斜眼！”他打趣道。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感觉轻松了：“嘿，你会开玩笑了！不错不错，看来，那件事情过去了？”

　　听了我的话，他又把重新拿起来的药包放下，眼神变得阴沉。“没想到，想靠自己的能力做点事情，竟是这样难。”我连忙过去安慰他：“好事多磨嘛。这不是也刚好说明，你的想法是对的，西药领域的生意的确是抢手，市场大，有利可图。”他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说：“还利呢！原本指着这批药能赚一笔。这回可好，都赔进去了！”

　　他的样子很是意兴阑珊，我接着说：“其实，这已经证明了你的眼光是对的，你选的药材很有价值。只不过。。。”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故意卖他关子，拉长声音说：“只不过运输路线没有选对而已。”

　　这回，他直接把手上仍旧没有包完的药包推到一旁，拍了拍手，把身子转向我说：“接着讲。”“讲什么？你只要换条路线就行了啊。”在我看来，其实就是这样简单了。我扔下这句话给他，然后兀自又来到柜台外面，坐到对面的桌子旁喝起了茶。

　　他跟着我出来，坐到了我的旁边，想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只不过什么？”我问。“只不过，西药的确是紧俏的药品，除了廖军，其他省份的军部如果查出来，也免不了是同样的下场。除非。。。。”“除非什么？你今天说话怎么不能一下子都说完呢？“我听着有些着急。”除非有一条即熟悉，又安全的线路，敌人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敢查的，再或者，查到了也不敢动的。”

　　我忽然就想到了丘沁堂。一条运输线路，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连接着一个家族的命门。在现在这种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踞的时期，更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怪不得吴岱远可以因为丘沁堂的一条线路而放弃入股保顺药堂的想法。

　　“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问问丘沁堂，看看他们有没有适合的运输路线，能为我们所用的？”这句话脱口而出，自己都吓了自己一跳。温申钰只不过随口说了句，有什么事，可以去和他商量。难道真的就会刚刚为我丢掉一条运输线路，又会再借给我一条运输线路么？而且，慕廷他。。。想到温慕廷，我的心中又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既然不能给他任何，我也不想再让他为我付出太多。

　　“这倒是个不错的注意。”然后旭嵘像是一下子被我点开了心中茅塞，眼中立刻闪出了光亮。“丘沁堂有各种生意的往来，应该是有几条靠得住的线路。可是。。。”他看向我的双眼闪现出丝丝犹豫，“可是，我不想你再为了我去找温慕廷。”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明白他走投无路的无助，又明白他不想再看我与慕廷有任何纠缠的担忧。但是，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处境？西药房的生意刚刚起步，正时踌躇满志的时候，却遭此重创，如果不是找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今后都只怕是寸步难行。于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们可以去找温申钰。”

　　我将这次他出事后，被温申钰叫去温府后的情景都同他讲了一遍，最后说：“温老先生曾经说过，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都可以去找他。如果你真的觉得丘沁堂的货运线路是一条不错的路子，可以一试，那我们倒不妨去找他说说看。”

　　他的眼神看向黑暗中的某处，显得阴阳不明。过了半晌，才转过头说：“如果是这样，倒也可以试一试。不过，寒碧，你知道的，我不愿看见你再也温慕廷有任何纠葛。如果，你还是要通过他，我宁愿不做这西药生意了。”

　　我凝视着他片刻，像是在给他一个承诺，又像是在郑重告诫自己，缓缓地说：“我与他，不会再有什么了。最多，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吧。”普通的，朋友吧。我在心中重复着自己给自己的告诫。既然不能拥有他，不如就此忘却，各自相安，这样便好。

　　我特意让香玉与阿肃确认好，找了一个慕廷不在省城的日子，再次来到温府。阴雨绵绵，温府上下极为冷清，修竹枝叶依旧繁密，在潇潇秋雨之中瑟瑟地响，让这座院子显得比外头更加萧瑟了些。温老先生仍是坐在堂屋，翻看着一本书，面色有些憔悴，时不时咳上两声。我与旭嵘进来，便让我们坐下，我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旭嵘看了看温申钰，还未提正事，便先说：“温老先生，秋季天燥，忽冷忽热，最容易诱发干咳之症。您可以试试用龙葵全草，加适量桔梗和少量干草煎服，连续喝上几日，应该会有好转。”

　　温申钰饶有兴致地看着旭嵘，眼中满是温和，此时此刻，他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他问道：“你莫非就是保顺药堂的祁先生？果然，一表人才啊。”旭嵘有些受宠若惊，答道：“不敢不敢，只是每到入秋，这种症状的人都特别多，从小就跟着父亲学，这种常见的方子，总会记得几个的。”

　　这样客套了起来，倒也不显得生分了。旭嵘只是刚刚提了提货运线路都是事情，温申钰便主动说：“运输的确是个大问题，据我所知，目前周边各省凡是有涉及到西药运输的，无不借用当地军部的势力。凭一己之力从头走到尾的，几乎一家也没有。不过，年轻人，你的眼光很独到啊，本省还没有人比你先看到这里的商机，当然了，也许有人看得到，但是也未必能懂。现在各地军阀混战，战事频发，西药正是紧俏。所以，你现在做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算是都被你给占住了。”

　　旭嵘没想到温申钰会把他称誉的这样高，有些脸红。接过温申钰的话说：“温老先生，您真是太谬赞我了。眼下，这生意我都快干不下去了。”“是因为运输线路？”还没等旭嵘说完，温申钰便已经一语点破。我和旭嵘都有些尴尬地笑了。

　　温申钰也呵呵地笑了起来。思索了片刻，说：“这样吧，我回头将现在丘沁堂正在用的几条线路捋一捋，祁先生也把你西药房主要的进货路线列出来。看看有没有能够并用的。这件事情，我回头交代给慕廷，各条线路的利弊优劣，他比我还要熟悉些。你们直接同他讲就可以。”

　　我和旭嵘都是一喜，没有想到温申钰会这样爽快地答应。只是我与旭嵘的本意都是想要避开慕廷，谁想到绕来绕去，反倒是温申钰把事情扯到了慕廷身上。我知道旭嵘和慕廷之间的种种过往，也想到旭嵘曾说，不想我与慕廷再有任何牵扯。于是便张口说到：“十分感谢温老先生，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只不过，温少爷也是诸事繁多，这点小事，可以不必麻烦他的，有没有其他对线路熟悉之人，温老先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便是。”

　　温申钰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说：“西药的生意，本就紧俏惹眼。经过前日一事，不知又被多少人盯上。如果不能找一条稳妥的路线，以后怕是还要再生事端。还是交给慕廷吧。”我想着，温申钰应该并不知道我与慕廷的事情，他既然这样说，我如果再三推辞，倒显得过分。便看了看旭嵘，见他眼色坦然，嘴角微抿，没有再说其他的意思，应该也是和我的想法一样的。便只好对着温申钰点了点头。可是不曾想，他又接着说：“伍小姐，我与你也算见过几次了。你知书达理，冰雪聪明。虽在这乱世，也有不让须眉的气概。人于世，执于一念，亦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清明则自在心间。若能放下，远近皆为不见。所以，有些人，有些事，避而不见也无非是自乱心智罢了。”

　　他的话让我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我与慕廷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可是现如今他的这番话，非但说明他尽数知晓，而且，还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的态度。孙家新婚当日就守了寡的少奶奶，而且还是被他儿子杀了亲夫。也对，就从容大度如他温申钰，也怎么可能会容忍我们这样的关系？更何况，他们还有着洪帮这样厚实家世的姻缘。本来就绝望的心中又添冰霜，但并未再有心痛。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是，温老先生，寒碧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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