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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云意还沉 微风惊目 4550 2022-06-06 15:22

  晚饭后,天色还早,慕廷牵起我的手说:“陪我到后山走走吧。”语气坚定,并不容我质疑。初夏的傍晚,日已将没,大半边天空被霞光染成了橙红。我望着他异常闪亮的眸子,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山里的风更大了些。呼呼啦啦地吹着密实的竹叶,仿佛是谁在唱着一首低沉凄婉的歌。我们并没有太多话,他只是安静地牵着我,一步一步地踏着石阶往山林深处走。风在我身旁穿行,愈加寒凉,而他牵着我的手,手掌的温度竟可以流变我的全身。他的脚步坚实而沉稳,我不用想他会牵着我去哪里,因为我知道,无论他带我去哪里,我都会无怨无悔地跟随吧。

  在一段山道的转弯处,他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我认出来这便是当日我初次陪他游后山时,在这里歇脚的大石头。他还告诉我,他幼时与母亲一道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在石头上小憩玩耍。他还在这里教我吹竹叶。正想着,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扯了一片竹叶凑到嘴边吹了起来。我于是坐在大石头上看着他。他就站在石头旁的一小块空地上,向着晚霞。霞光把他整个身体映红,把他的双眸映出玫瑰之色,他晶亮的双眸望着远方不知是哪里的地方,双手捂着竹叶放在嘴边,吹奏出悠悠的,有些凄婉的歌声。这一刻,我似隐隐觉出他的阵阵哀愁,美玉少年,何事生伤?我不由地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望着他闪亮的眼睛,我想要问他,为何忧伤?又害怕他的答案与我有关。我将他放在心尖之上,从未对任何人像他一般,可是如果他因为我而悲伤,我又该如何是好?

  我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把一曲终了。慢慢地垂下手,丢开竹叶,拉起我的手。他的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我以为是因为日已西沉。他终于开口道:“碧儿,我们一起走吧。”我说:“好,天黑了,回去吧。”然而他没并无动静,更加深沉地看着我,忽然把我拥入怀中,那么紧,那么紧,仿似可以把我和他自己嵌在一起,那么我们便永远只属于彼此。很久之后,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牵着我一步步慢慢走回去。

  那一夜,他近乎疯狂地一遍遍不停地要我,像是要将他所蕴藏的一切都给我。他一遍遍地说爱我,像是到了天亮我便会消失不见。一直辗转到天微微发亮。一直到我感觉灵魂已不在我的体内,一直到他累得覆在我的身上沉沉睡去。

  高柳新蝉初上,夏日渐长。午后的烈日照在地上熨起一片蒸腾,仿似有暗流在伺机而动。人们也像鸣虫一般多了些不安与躁动。这日刚吃了午饭,我正有些犯困,莫管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时间稳不住,差点就绊倒。我忙上前扶住他问:“莫管家怎么了?急成这个样子,你莫慌,慢慢说。”莫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喘了两口气说:“少奶奶,不好了,咱们家豆腐坊出事了。”我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孙家豆腐坊不是孙家的主业,所以生意并不算太大,主要是供应城里一些餐馆之用,再就是零零散散地卖给周边村户。开立许久,一直稳稳当当,利润虽不是很多,但是老主顾和口碑都在,一直维持着。除了豆腐就是豆卷豆饼,只这基本的豆制品。能出了什么事?莫管家又长吁了一口气说:“咱家的豆腐,吃死人了。”

  我当下有些愣怔。随即接着问:“豆腐吃死人,还是头一次听说。怎么吃死的?死的什么人?怎么知道是因为吃了咱们家的豆腐死的?这些事情都弄清楚没有,且不着急乱说!”莫管家已稍稍平静了些许。定了定神,一五一十地说道:“东城一个大小伙子,昨天在铺子里买了不少豆腐,回家吃了,今天一大早,他爷爷就死了,他也肚子绞痛上了医院。他一口咬定昨天就只吃了咱们家的豆腐,别的什么也没吃。就认定是豆腐吃死了人。现在坐在豆腐坊门口不走了,已经嚷嚷的半拉城都知道了!

  我听了甚是着急,就觉得心里有股子火要往外窜。稳了稳神儿,就对莫管家说:“走,咱们去豆腐坊看看。”顶着日头,催促着脚力的速度,两辆黄包车飞驰在午后冷清的街道上,很快便来到了孙家的豆腐坊。远远的就看见豆腐坊的周围站满了人,把本就不大的豆腐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莫管家护着我拨开人群,走到纠纷的焦点之中。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身穿一件粗布汗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破败发黄的汗衫上占满了泥土,又合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而另一边,豆腐坊掌柜师傅懊恼地站着捶胸顿足,还时不时地扯过腰里的围裙抹着脸上的汗水。莫管家走过去在掌柜师傅耳边轻轻地说:“少奶奶来了。”掌柜师傅顿时眼睛一亮,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说:“少奶奶,我这豆腐,它不会有问题的呀。不可能吃死人的啊!”

  我稳住他说:“你先别急,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你先告诉我,现在,除了他,其他人家还有谁家说吃了豆腐身上不舒坦的么?”掌柜师傅听了头摇的像拨浪鼓,立刻肯定地说道:“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就只有小武子他爷爷。”我暗暗放心了些,拍了拍掌柜师傅,示意他不好慌张。然后来到仍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年轻人身旁,拍了拍他。他揉了揉模糊的泪眼,抬头仔细看了看我,又上下打量一番,问我:”你是谁啊?“我回答他:”我是这家豆腐坊的东家,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讲一讲。”他又抹了一把眼泪,愤愤地说:“就昨天,我来买了些豆腐,回家去和爷爷一起吃了。然后睡下了。早晨起来爷爷就不行了。我也肚子疼的走不了路,被人抬到郎中那里泻的稀里哗啦的,你说,我们就只吃了豆腐,不是豆腐有毒,是什么?”我见他这样言之凿凿的,也问不出个什么。便把掌柜师傅叫到身边问道:“他昨天什么时间买的豆腐?”

  “昨天傍晚,将黑的时候。”

  “买了多少?”

  “十斤。就剩十斤,都给他了。还少收他一毛钱呢。错不了。”

  “豆腐新鲜的?”

  “新鲜!刚做的,还热着咧,我还给他舀了两大勺芝麻酱,跟他说淋到豆腐上趁热吃最香不过。你问他是不是?”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

  我又转过身问另一边的年轻人说:“师傅说的都是这样的么?”他抽泣两下,点了点头。然后我又说:“那豆腐呢?拿来给我们看看。”年轻人一愣,回答:“什么豆腐?豆腐当然是吃了!不吃能出事么?”我顿时惊了:“全吃了?”他答:“对,全吃了。”我又追问:“买了十斤?全吃了?就你们爷孙俩?”他确定无疑地点了点头。

  我顿时竟无言以对,觉得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天下竟有如此吃豆腐之人!大晚上的,一个人吃五斤豆腐,撑也必然会称出毛病来!仰天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而又觉得不对,一般靠天吃饭的村户,豆腐只是偶尔吃吃的辅食,谁家也不会天天吃,就算是有家境好些的村户,天天吃能吃得起,也不会一下买走十斤来吃的。一斤豆腐能买上三五斤粮食了。转而继续问那年轻人:“大热天的,你买那么多豆腐做什么?”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闪躲地说:“我们家原本今天有亲戚要来,提前准备的,可买回去后亲戚又捎信说不来了。所以我们就都吃了。”我看他闪躲的表情,心中陡然生出几分疑虑,但是还来不及捕捉,就看见人群之中一片涌动,就见旭嵘推开围观的人挤了过来。

  他径直地走到我身边,脸上挂着一片焦虑之色,看着我问:“你没事儿吧?怎么回事?”我凑到他耳旁大略说了一遍。他听后思虑了片刻,走到年轻人身边,看了看他的脸色说:“我是保顺药堂的,能看下你的脉么?”说着已经不容置疑地把手放在年轻人的手腕处。片刻之后起身走到我身边说:“去世的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我与莫管家和掌柜师傅交换了一下脸色,莫管家便拱起手冲着人群说:“各位父老乡亲,对不住各位,此事尚有存疑,大家不要惊慌,更请大家不要以讹传讹,我们孙家的豆腐坊开了这么些年,品质如何大家都清楚,以后还请各位乡亲继续光顾我们家的生意!“人群中顿时开始议论纷纷,各种质疑声讨论声四起。

  那个被掌柜师傅唤作小武子的年轻人,眼看莫掌柜是要将众人遣散的意思,连忙咋呼着从地上跳起来,大声嚷嚷着:”别走,都别走,你们得给我评评理,他们家豆腐吃死了人,这就算了?”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是一阵涌动,一个轻快娇嫩的女子跳了出来。怎会是她?青青?只见青青直接跳到小武子面前,憋红了小脸对他说:“你就别闹了,人家开豆腐坊的也不容易,怎么别人家都没事,就你们家死人了?谁让你吃那么多的?”说着说着,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惋惜,竟然吧嗒吧嗒哭了起来。那小武子应是不曾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一个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跳到他的面前,还似自己受了委屈一样哭了起来。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此时,旭嵘站出来说:“大家莫慌,我是保顺药堂的,方才我为这位年轻人把了脉,见他只有胃肠失调,腹泻脱水之症,绝没有什么中毒之相。东家也不会不管他了,我们只是想去看看去世的老爷爷。如果大家怕我们人多欺负了这年轻人,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

  看到周围人们将信将疑的表情,我心知这件事情,已然给孙家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不止是豆腐坊,就连粮铺和其他作坊,也未尝不被牵连。想了想,我转过身走进豆腐坊,拿起缸沿上的大瓢,随手从缸里舀了一大勺热腾腾的豆浆,然后又从豆腐担子上顺手掰了一块,走了出来,对着人群说:“各位,我是豆腐坊的东家,我们孙家的豆腐,口感,质量都是上乘的,街里街坊没有不知道的。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尝尝我们家的豆腐,让你们看看我吃了以后碍不碍事。如果我不碍事,今后半个月,每天早晨出五十斤豆腐,免费供给大家,早来早得,放完为止,每户可来领一斤。信得过我孙家的街坊,都请来捧捧场。”说完,我便将手中的大瓢举起到嘴边一饮而尽,豆浆还冒着热气,发出甘甜而清冽的豆香。划过舌尖,醇厚绵软,齿留余香。接着又把豆腐碰到嘴边咬了起来,质地细腻,口感坚韧,我知道,整个丘山镇,都没有比这更好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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