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尔朗，这是拉克帝国帝都的名字，饱经风霜，在雄伟城墙的每一道缝隙中都塞满了沧桑，就像血肉塞满了它的名字一样不留余地。

　　人类和兽人的血，都是红色的，并没有什么区别。染在城墙，洒在土地，一样会变色，变得斑驳，最后被磨灭，遗忘。

　　如此看来，世界是如此公平，至少死亡是这样公平的。

　　无人驾驶的马车好像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压制住了兽人血脉中最冲动暴躁的好斗，把它关进笼子里。叮叮当当的风铃快活地晃悠着，不紧不慢。

　　这马车好华丽。

　　金红的大盖，后面是天花乱坠的虚影，车轮轱辘在虚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辙痕，很久才消散。隐有佛光梵音，十方揭谛，金刚护法，妙法菩萨，智慧佛陀……万般虚影异象。

　　“我佛有小乘佛法三千，大乘佛法一卷，速速皈依，莫痴毋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梵音不绝，三日绕耳。

　　周围全是兽人的军队，他们按着刀剑，蛰伏在三里外的丘陵背后，像野狗一样蠢蠢欲动，但又迟疑不敢上前。

　　他们不曾见过佛爷，现在却亲眼见证那诸多异象，对“佛爷”的强大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他们自以为窥得全貌大体。

　　相较于老日耳曼，新皇日耳曼要更有魄力，更有眼光。

　　兵临城下的情况中，依然下令大开城门迎接佛爷。

　　不得不说，这是个明智之举。

　　佛爷笑得眉眼弯弯。

　　马车行过了城门，城门就缓缓封上，兽人到底是没有轻举妄动。

　　“欢迎佛爷来访。”新任的年轻皇帝站在道路中间，面容颇为英俊，目光如电，只是黑眼圈证明他最近状态很不好。

　　“嘻嘻。”马车里传来轻笑，像是山涧溪流般欢快，像是涌上海涯的泡沫般漫不经心，“我认识你的父亲，他认我做佛爷，我自然也就认这份友谊。如果你也认我做佛爷，请你亲吻我的手背，诚心礼佛。”

　　日耳曼比想象中要更有气魄，拿得起放得下。皇帝亲自给一个人接驾，这是有损国家形象的事情，但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位皇帝却展现出超越个人荣辱的当担和大局观。

　　他就像出席晚宴的小王子一般，彬彬有礼地撩开马车的车帘，白手套托着柔若无骨的白皙小手低头轻吻指节。优雅得体，从容不迫。

　　“咯咯咯。”佛爷轻笑着，一些欢乐，也有些低沉。

　　她本想露个脸，却被欧帝斯一脸不赞同地给拉了回去。嗯，她的爱人要霸道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

　　“里昂。”皇帝陛下看着奢华的马车内，即使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人影。

　　“啊，一代明君的名字。”佛爷低叹一声，好像在预言，又好像是单纯的恭维。“好吧，里昂，我收到你的诚意，你是我的朋友了。那么，何不让波历克来见见我？”

　　波历克，这是拉克帝国中如日中天的名字，带有相当的传奇色彩。在拉克帝国，你说到“佛爷”，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法尔朗背后的巨大佛像，紧随其后的就是波历克了。

　　这个亚门家族真正掌权者，年少，多金，权势比起皇帝也可以分庭抗礼。

　　但是在佛爷面前，这个年轻人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

　　“波历克，我的朋友，你见到我似乎并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儿呢？”佛爷低笑着，带着丝丝性感的沙哑。

　　“欢迎佛爷大驾光临。”波历克诚惶诚恐，把姿态伏低。

　　“咯咯咯。”佛爷低笑着，却并没有从马车里露面的打算。“走吧，去佛像看看，听说它面前香火颇为鼎盛。”

　　马车咕噜噜地向前走，留下波历克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发寒。这个亚门家的年轻人深切感受到，一个人如果问心有愧，那么站在佛爷面前是怎样一种恐慌。

　　皇帝带着群官朝拜佛像。

　　这可算是大事儿了，一国之君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唏嘘……不，对比洁茜卡和俄尔里斯，里昂显然还是很幸运的了。

　　巨大的佛像庄严肃穆，背靠大山，显得极其伟岸。更别提佛像撑起的梵文结界守护了整个法尔朗，双目之中隐有佛光，含大慈悲。

　　“行善积德，善哉善哉。”佛爷总算是从马车里出来了，好像一朵曼珠沙华站在阳光之下，却在晴空万里撑起一片阴郁妖艳的魅惑。

　　她的红纱裙在风中轻轻摇曳，说不出的潇洒，眉眼间恰似风情万种，却是谁也入不得眼中。矜持娇贵，又自成风流。

　　天地间最明艳靓丽的一抹色彩，就连巨大佛像都黯然失色。不论是求神拜佛的平民，还是见惯了帝国美色的皇帝都挪不开眼。

　　“你长大了呢。”佛爷旁若无人地笑起来，仰头看着巨大的佛像，笑得温婉迷人，好似欣慰，也好似喟叹，“我为你骄傲。”

　　温柔缱绻的风儿打着卷儿，拂过佛爷飘逸的金发梢，就好像是巨佛在冥冥之中的回应，赞美它的缔造者。

　　“佛爷……”波历克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他咽了咽口水，压着紧张，“光明教廷今晚想在这里举行仪式，据说是大型祈祷……”

　　“你同意了，不是吗？”佛爷依然笑得温柔，歪了歪脑袋，只是笑意却从眸子深处淡了出去。让人无端遍体生寒，好像被毒蛇缠住了脖子，红信子在脸颊扫过。

　　波历克惊出浑身冷汗，把头垂得更低：“是我逾矩了。”

　　“波历克，”佛爷低唤着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却不看他，转而看向巨大的佛像，看佛像的莲花座下虔诚叩首的群众，“犯错并不可怕，年轻人难免犯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佛慈悲，向来接受皈依佛门的人。但是这人世间，却少有人能看破虚妄，大多身处错误的道路上，却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

　　“本佛爷且给你说个故事。”秦若羽笑得颇为安静，收敛了肆意张扬的明艳魅惑，反而有一种温柔似水的祥和，“本佛爷的庙里，香火鼎盛，信众不少，但庙里住着一只小老鼠。这小老鼠贪食，今日偷我这香油，明日食我那烛花，那小模样，却也可爱。我便干脆把香油和烛花都赠给了它，却不曾想，它反倒自负起来。”

　　“它心里想，天下的香油和烛花尽在眼前，任它享用，就算是这庙宇也都是它说了算。这庙，少了佛像还是庙，但若是少了它，庙便没了生气儿。”佛爷转身看着波历克，笑得眉眼弯弯，“你猜，它后来怎么了？”

　　波历克浑身一颤，抬头变看见那双带笑的弯弯眼睛，碧绿的眸子藏着万千智慧，好像一眼便能看破十方虚妄。

　　“噗通”波历克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地板上，声音颇为沉闷，两道泪水便滚落下来，“佛爷……我错了……我错了……”

　　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叩首而泣：“我错了，佛爷，我错了。请佛爷责罚！”

　　佛爷看着波历克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地上，虚假的笑容也渐渐敛去，最后只剩下淡淡的浅笑，让人捉摸不透。

　　“叛国，可是死罪。”佛爷低声呢喃着，血红色的高跟鞋鞋尖却踩到波历克肩膀上，“你说呢？”

　　“求佛爷……救我……”波历克颤声道。

　　“求人要谦卑……”佛爷微微提起波历克的手臂，高跟鞋又迫使波历克伏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波历克颤声回答：“求佛……要心诚！”

　　“卡啦！”佛爷伸手一拧，波历克整只手臂从肩膀到手肘再到手腕尽数脱臼。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波历克脸色惨白，却咬紧牙关，把惨叫吞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咕咕低鸣。

　　佛爷放开手，怜悯地摇摇头又欣慰地点点头。

　　“里昂，给本佛爷一个面子。”佛爷点燃一根细雪茄。

　　“佛爷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波历克的罪孽既往不咎。”里昂是个聪明人，他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波历克有问题，但是顾忌着佛爷而不敢下手。现在更是要卖这个人情的，佛爷比他想象中要强势得多。

　　“你，不错。”佛爷笑了笑，晶亮的眸子在烟雾背后闪闪发光。

　　“佛爷……”波历克跪在地上喘气，虽然疼痛，但是他却感到快慰，好像一切都脚踏实地起来，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也再不需要坐立不安。“今晚，兽人要来杀你。”

　　“是你害死了他们。”佛爷风轻云淡地耸耸肩，掏出骨刺匕首抵在波历克的发际线上，“削发为僧，敬我如神？”

　　“求之不得！”

　　戒点香疤是用雪茄烫上去的，倒也整整齐齐。

　　波历克，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