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秦逸云一开始是想要抹杀掉这个来自未来某人的灵魂碎片，但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看着自己的未来，这世间只留下他孤独一人。秦逸云又感到后悔，他还是无力摆脱情绪带来的困扰，说到底，他是个凡人，是个孩子。

　　“那你说，你说天谴者是什么。”秦逸云赌气似的垂着脑袋，不去看这飘渺朦胧的影子，好像这样就能否认事实一样。

　　影子显得灵动又快活，围着秦逸云的鱼尾巴转了两圈：“真是不知道你在困扰什么，坐享齐人之福这种事，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也算是天谴者的特权吧……”

　　“闭嘴！”秦逸云烦躁地挥舞着河水，从空间里往外掏出一颗硕大的绚丽珍珠，“我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这颗珍珠是人鱼小姐姐送的。这紫宝石项链是海妖小姐姐送的。这冰心匕首是白子幽送的。这绿宝石手链是洁茜卡送的。这玉佩是科琳娜送的。这领针是特蕾莎送的。

　　我的天呐，难道你认为这是造孽吗！

　　秦逸云气呼呼地丢出去，好像要砸在那人影脸上，用气愤反驳他。又好像是在丢开烫手山芋，承受不起炙热沉重的爱意。

　　“就你最死心眼了。”人影好似无奈叹气，那些美丽的饰品被水流卷起来，不疾不徐地挂在秦逸云身上，“为什么觉得这样不对呢？她们爱你，那是她们的事，你只负责做好你自己——酷得像风，野得像狗。”

　　“她们只是一时被我的外表迷惑了，这算什么，皮囊而已！”秦逸云叫嚷道。

　　“如果连皮囊都不看，那真是平庸得令人惊叹。”那人影竟然这样说，“别说什么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说得好像皮囊阻碍灵魂似的。”

　　咦？他说得好有道理！

　　“天谴者就是天谴者啊。世界钟爱你，世界偏爱你。你是世界里诞生的，却是要超脱世界的。这世间有万千生灵，唯有你是世界的嫡长子，是世界唯一的孩子。世界不偏爱你，还能偏爱谁呢？”

　　“不懂。”秦逸云干脆利落地摇摇头，“你说得太玄乎了。”

　　“嘻嘻。”那影子轻笑两声，水流挠了挠秦逸云纤细雪白的脖子，“打个比方说，就你烦恼的魅力吧——这可不是我的把戏，世界偏爱你，给你无双的魅力，就好像手法成熟的艺术家给自己的梦想之作倾注心血，怎么可能漏了美貌呢？尽善尽美……”

　　“不对不对，”秦逸云摇摇头，蛮不讲理是他的一项特权，看起来也像是世界赋予的特权——谁也无法拒绝，谁也无法厌弃，“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生来大灾大难，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

　　“大概是塑造你的时候，耗了世界太多心血了吧，一不小心就忘记照顾这个时代了。”影子开玩笑道。“你还不接受吗？那我换一个例子，楚忆轩跟你说过的，位格。你的命格是神明赋予的天谴者，你的位格是你自己捏造的佛爷——你不觉得奇怪吗？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也没有什么改变世界的力量，你凭什么让世界承认一个子虚乌有的位格呢？”

　　“那可能是……唔……可能……”秦逸云想要反驳两句可是又想不到什么有理有据的道理，好像确实是影子说的那么回事儿。“可是，你为什么要遮盖我前世的知识？”

　　秦逸云皱着眉头提到另一个问题，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前世是致力于研究“场”的，自己可以用“场”解释一切物质和非物质，甚至探索更高的维度。然而来到这个世界，现在的秦逸云却只记得自己曾经知道“场”，却总是下意识遗忘有关于“场”的知识和逻辑！

　　就好像记忆被封印了一样！

　　这样说也不准确，秦逸云如果仔细去思考，还是能够把“场”的知识统统回忆起来，只是下意识地避开这个选项罢了。

　　“那个啊，是为你好呀。”影子一如既往轻笑着，“你在地球研究的东西，确实很有趣，几乎把逻辑思维演绎到极致，可是正因为如此，它才妨碍你。越是严密的逻辑，构造的思维牢笼就越是坚固。你知道的，修行神秘本就是非逻辑、非常识的。如果你还总是用以前的思维模式来解析，恐怕到现在也不得寸进。”

　　这样说来，好像是挺对的哦。可是……唔……可是我怎么还是觉得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吗？

　　那人影好像读懂了秦逸云在想什么，在水里摇曳着，轻笑出声：“你是不是还很疑惑？”

　　“是。”秦逸云坦诚地点点头，“我不太懂，你是谁？神明到底是什么意图？我所见的世界……”

　　我所见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

　　当全世界都围绕你转的时候，你反而被逼迫着思考这个问题。芸芸众生，我为什么会成为最独特的那一个？是我在做梦吗？还是说……我活在别人的梦里！

　　“世界，是真的哦。”人影却非常笃定地回答了被秦逸云咽下去半截的问题。“这一点我很确定。”

　　“理由。”

　　“我曾经杀过一个人，一个对我们而言都息息相关的人。”人影不再摇曳，反而严肃地稳定下来，秦逸云能够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真挚又严肃。“那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地球人。他既没有非凡的武力，也没有出众的灵魂，平平常常。但是，有一点——他的位格，他身具特殊位格，像我们的位格一样特殊，但又和我们不一样。”

　　秦逸云沉默着皱起眉头，思量起来。

　　“读了那么多书，你也知道平行宇宙理论的。也就是同时存在多个宇宙，这些宇宙内的事物大致上类似，某些事物甚至互相投影。而这些宇宙像是永不相交的平面一样独立运转——而我杀死的这个人，只是某个平行宇宙中的一个。”

　　“等等，你先告诉我，这个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和我眼中世界的真实性有什么关系？”秦逸云皱起眉头。

　　“如果我说，”人影笑起来，笑得不怀好意，“我们的世界其实只是某个不入流网络作者笔下诞生的世界呢？”

　　秦逸云瞪大了眼睛，一对碧绿的眼眸在幽暗的水底爆发出可怕的光彩。

　　“呵呵呵，真可爱呐，你这个反应。”人影快活地笑起来，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是秦逸云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颇为不爽地扭开脸：“哼，未来的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人影僵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水流缠上秦逸云的腰肢：“别生气，别生气，亲爱的，开个玩笑而已，别太在意。”

　　“接着说。”秦逸云得意地摇了摇自己的鱼尾，脸上却不动声色保持着一张冷脸。

　　“是是是。”人影也不点破秦逸云的小心思，讨好地遵从孩子气的命令，“我曾经穿过无数空间，找到那个作者。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杀了这个人，那我所在的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坏掉呢？”

　　“所以你做了？”秦逸云挑挑眉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跟自己一样胆大妄为。

　　“如你所见，我们的世界还在继续——事实证明，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记录者，特殊的位格也仅限于此。”

　　他轻易证明了，神明是真实存在的，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证明那个普通人并不是创世神，也证明了……万千虚妄。

　　当然，或许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个结论反而令人感到绝望——你再没有理由自欺欺人，妄言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