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有种让人感到恐惧而窒息的哀伤，嚎哭的中年女人正站在病床前，眼泪如拧不紧的水龙头不断地涌出。

　　她的身旁站着身穿黑色风衣的中年男人，扶住女人的肩膀，神色黯然。

　　唐素怡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走进了病房。床上的女子已经盖上了白布，护士和医生似乎在劝说家属，可是他们的态度都很坚决。

　　“我绝对不同意把女儿的器官捐出去，她这么年轻就走了，怎么可以让她死无全尸？”中年女子哭得很伤心，泪水沾湿了浅灰色的外套。她的悲伤似乎感染了唐素怡，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卡在喉咙处，怎么也无法吐出来。

　　白头人送黑头人，人间最痛的分离莫过于此。

　　“令千金是位善良的女子，她生前曾签下器官捐赠协议，是希望可以死后帮助其他人挽回生命。我真心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一下，受捐赠者会很感激的。”医生依然在尝试劝说，目光不经意地从唐素怡的身上扫过。

　　医生似乎认出了唐素怡，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示意身旁的护士把她带走。很明显，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受捐赠者在场。

　　可是唐素怡突然深呼吸了一下，加快脚步冲上前来走到家属的面前。她用一种同情和深感歉意的目光看着嚎哭的女人，强忍心中的哀伤，用诚恳而郑重的语气说：“我是受捐赠者的家属，求你们尊重死者的意愿把器官捐赠出来，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求你们救救我妈。”

　　中年妇女似乎很意外唐素怡会突然冲出来，往后退了几步，露出了防备的表情。

　　医生有些尴尬，低声解析说：“她是病人的家属，她的妈妈原本要接受你们女儿的肾脏进行移植。人已经在手术室了，情况很危险。”

　　唐素怡已经顾不上自己，心乱成了一片，谦卑地哀求说：“我知道你们刚刚承受着子殇之痛，我也知道你们现在很伤心很难过。可是你们的女儿是位善良的好姑娘，如果她在天之灵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可以挽回其他人的性命，一定会很欣慰的。我求求你们帮帮我，我妈还很年轻，我不想失去她……”

　　强忍的泪水再次倾泻而出，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涌出，落在逛街的地板上，很快形成了一滩小水迹。

　　中年女人擦了一把眼泪，态度从最初的惊讶到厌恶，仅仅是几秒钟的事。她的语气有些急切，更多的是愤怒：“她是我的女儿，我无法接受她这么年轻就走了，身体还要被切开。她会很痛苦的……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么做，不可能！”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决，突然展开手臂护在病床旁，有种无法言语的怒意和暴躁：“谁敢动我女儿一条头发，我跟他拼了！”

　　身后的男人盯着唐素怡哀伤的神色，似乎有些动容，抱住妻子劝慰说：“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这些自私的人，为了自己而伤害我的女儿，我没有办法接受。”中年女人的声音高了几个分贝，双目迸出了凶光，直勾勾地落在唐素怡的脸上。

　　“阿姨，我们都没有伤害你女儿的想法。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善良能挽救其他人的性命，一定会很欣慰的……你也是为人子女的，应该明白我的这种心情，只要还有一丝希望能挽回母亲的性命，即使做出任何代价都可以……”说到这里，唐素怡已经泣不成声。

　　恰好这时，叶琛也已经大步跑了进来，上前扶住了不断流泪的唐素怡，心痛得就像被皮鞭抽过。病房的气氛诡异得很，医生和护士站在他们的身后均没有说话。叶琛也尚算冷静，开始解释自己的来意。

　　“我知道这么唐突地找上你们并不合时宜，对于你们女儿的离开我们也感到很难过。可是我们真的很诚心希望你们再考虑一下，尊重令千金生前的意愿，同意把器官捐赠。”

　　女人已经泣不成声，使劲地摇头，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她的丈夫轻轻摇头，解析说：“我知道突然反悔会造成很多的遗憾，可是我的妻子实在不忍心看到女儿……死后身体还不完整，请你们尊重一下作为妈妈的心愿。”

　　“可是我妈躺在手术室里，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分开了六年，好不容易才能重新见面，现在就要分开实在太残忍了……我妈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可是已经饱受病痛的折磨多年。作为女儿我什么都帮不上忙……真的很心痛……阿姨，相信你的女儿也能体会我的这种心情。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摸过如此……”

　　唐素怡的心再痛，也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她知道自己这般苦苦哀求不一定能打动对方，可是着也是唯一的方法，她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周丽华病危的事实。

　　周丽华是那么善良的人，为了等女儿回来一直坚强地对抗病魔。她所承受的痛苦，唐素怡都看在心里，痛切心扉。

　　中年女人使劲地摇头，干脆别过脸，冷冷地说：“你们走吧，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即使你们觉得我冷血无情，我也不愿意让女儿死后还遭受这种痛苦。”

　　无情的话语如同旱雷辟中了唐素怡的心，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就要倒下来，还好叶琛在身后搀扶着。

　　“虽然我这么说并不适合，可是如果你们有任何的要求或者条件，我们都可以想办法满足，只要你们答应……”叶琛的话还没说话，中年女人已经愤怒地拿起桌面上的被往他的身上砸过去。

　　杯子刚好叩在叶琛的额头上，然后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那是你妈，要捐的话你可以把自己的一个肾捐给她，在这里缠着我们也没有可能。如果你们继续在这里纠缠，我就报警！”说着，中年女人已经把手伸到口袋里使劲地翻。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滴答滴答地落在洁净的地板上。

　　“老婆，别激动……他们也是孝顺而已，你冷静一点！”男人上前扶住了女人的肩膀，低声劝慰说。他还不忘偷偷回过头，示意唐素怡和叶琛尽快离去。“好了，我们也该去准备女儿的身后事了……”

　　唐素怡的脸色瞬间泛白，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不要！”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不要！”女人因为悲伤而变得暴躁愤怒，猛地地举起右手看状就要往唐素怡的脸上扇过去。

　　可是她伸手擦了一把眼泪，在对方的巴掌落下来之前，双膝突然弯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玻璃渣子直插入她薄丝袜下的肌肤之中。

　　“阿姨，叔叔，我很能体会你们的心情，可是我妈已经躺在手术床上了，求你们救救她……求你们……我以后会替代你们的女儿好好孝顺你俩……求你们了……”唐素怡的脸上因为疼痛而变得清白，抽泣声已经听不到了，只见两行清泪安静地流淌。

　　病房里寂静得可怕，只剩下泪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嗒嗒”声。唐素怡绝望而哀伤地跪在地上，轻轻往前挪动，僵硬的右手扯住了女人的裤脚，忍住悲伤哀求说：“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把自己的一个肾给我妈妈，可是我们血型不匹配……请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答应我……我求你……”

　　唐素怡的悲伤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护士也偷偷别过脸抹眼泪。女人也被她的悲伤触动了，眼泪疯狂地涌出。

　　“你的膝盖流血了！”，

　　疼痛感从胸口处蔓延至双膝，不知是谁在背后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焦点全部落在地板上，才发现鲜血从唐素怡的双膝出缓慢地涌出来，混合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路。

　　“小怡，别跪了……玻璃都插入你的膝盖上……”叶琛弯身想要扶起跪在地板上的女人，却被狠狠地甩开了手。

　　唐素怡的神色无比坚定和决绝，一字一句地重复自己刚才的哀求：“我求你们了……求你们救救我妈！”

　　男人似乎于心不忍，上前扶起了唐素怡，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姑娘，你别跪了……”

　　“不，这是我欠你们的，我就一直在这里跪到阿姨改变主意为止。”唐素怡倔强地摇了摇头，心里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叔叔，求你帮我劝劝阿姨，以后我会代替你们死去的女儿尽孝……”

　　心的某个地方就像被触碰了一下，男人痛苦地闭上双眼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地再次睁开，扭过头对身后的妻子说：“老婆……我们还是尊重女儿的意思吧。记得几年前她决定当社工的时候，就是为了可以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现在她走了，在天堂里一定希望我们能坚强地生活……如果她的器官在其他人的身上跳动，也是换了一种形式活在这个世上……”

　　呆滞地盯着病床上的尸体很久，女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男人上前扶起了她，然后按在自己的怀中，低声劝说：“老婆，以后还有我与你相依为命……别再害怕，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