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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情窦初开

穿越:朕的弃妃谁敢动 惜云 184390 2022-06-04 12:56

  第三十三章听琴

  夜凉如水,明月挂在树梢,清光流泻,将青灰色的小院映的一片皎洁。西墙边的翠竹在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怪不得此间称作“听风苑”,却原来是由此而来。

  清风徐来,月影朦胧,倒也是说不出的清怡。

  流霜坐在廊下,身前摆着一架古琴,抬头仰望着朗朗明月,似在想着什么。整个人沐浴在皎洁月色了,是那样清逸和静谧。

  就在红藕以为自家小姐快成了雕像时,流霜素手忽然一探,轻轻抚在琴弦上。袖如云朵,指如兰花,玉指轮拨,轻拢慢捻抹复挑。

  一时间,满院皆是清澈琴音,如雨打芭蕉,如流水脉脉,说不出的动听婉转。

  琴声初时澎湃激越,似有风雨之声,但渐渐的,却趋于无语凝噎,凄楚中透出一点恍惚,如春水缓流,夜莺悲鸣。

  琴为心声,此时的流霜,是无论如何也弹不出欢快澎湃之音的。她爱上一个人,却没有得到过他的哪怕一个正视,她自己心中也从没有得到过一丝欢喜,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如云端寂寞的孤鸿,一声声凄怅哀鸣,然,却无人听到,无人在意。

  银白色的月光淡淡笼罩着她的面容,纤长的黛眉隐现萧索之色,唇边苦笑盈盈。

  东西流水,终难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逢。细想从来,情到深处,多是断肠。

  红藕从未听过自家小姐弹过如此悲凉之音,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一曲弹毕,流霜以手扣弦,琴音戛然而止。

  月华当空,清风徐徐,余音袅袅。

  流霜的眉目回复了恬静和淡然,但是心是否真的静下来了,也许只有她一人知道。

  院内忽响起悠长的叹息声,几多无奈和悲凉,流霜一呆,确定那叹息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红藕毕竟是练过武的,耳力比流霜要好,早已辨出那声音是从头顶上的桂花树发出来的。娇喝一声:“何方小贼?下来!”手中一枚暗器早已出手,向树上黑影掷去。

  流霜淡淡坐在那里,脸上神情淡然,一点也不惊慌。爱爬树的人,这世上除了百里冰,还能有谁?不过,那声叹息倒不似他的风格,他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啊。

  只听得“哎呀”一声惊叫,一个黑影“噗通”落到了眼前的空地上。

  “哎呦,摔死我了。红藕,你怎么出手这么狠啊,小心以后你嫁不出去!”百里冰捂着屁股委屈地说道。

  “是你啊,谁让你偷偷摸摸爬到树上呢,我还以为你是小贼呢。”红藕上前将百里冰搀扶了起来。

  百里冰哀嚎着,小心翼翼坐到红藕搬来的椅子上。

  “你是猫啊,没事总爬树!不对,你应该是猴子!”红藕想起来他在流霜画的那株寒梅上,添的那只惟妙惟肖的猴子,忍不住调侃道。

  百里冰却是不再看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时小心翼翼偷望流霜一眼,却见她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青丝缕缕在夜风中飞扬,面色如水般宁静淡定,清澈的眸中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原以为,那日在宫里强吻了她,她见了他,怎么着,也得有一丝尴尬之意。可是,如今,这状况,显见的她根本没把他的吻当成一回事,还真把他当小孩了。

  想想方才她的琴声,是那般幽咽,然,却不是为了他。

  心中虽极是憋屈,面上却依然一副欠修理的样子,道:“小霜霜,你怎么弹那么悲凉的曲子了,是不是我三皇兄欺负你了。”

  流霜听若未闻,只当他不存在。心里其实是有些气恼的,若不是那日他强吻了她,让百里寒瞧见了,此时,她怕是不会呆在这里的。他胡作非为惯了,却无端连累了她的声名。

  “真的欺负你了,那我找三皇兄理论理论去!”百里冰站起来,挥舞着衣袖,说道。

  亮紫色的衣袖上,绣着淡淡的白梅,在月色下,分外显眼。

  “红藕,送客!”半天不言语的流霜忽冷声下了这道命令。

  百里冰闻言,立刻双眸盈泪,偏偏那泪也不落下来,黑眸包着两汪泪花打转,欲落不落。在清逸的月色下,波光潋滟,看的人愈发抓狂。

  红藕那里早心软了,拍着他的肩道:“小姐,静王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他呆一会吧。”

  其实流霜也不是真生百里冰的气,只是气恼他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现下想来,他一个少年,虽说贵为皇子,但是怕是没得到过真正的宠爱吧,不然,中毒那晚,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望着他绯红幽怨的小脸,哪里还硬的起心肠。心里却哀怨道,这少年,还真是他的克星。

  百里冰见流霜神色舒缓了,见好就收,抹去泪水,轻声道:“小霜霜,我要听琴!”

  流霜叹息一声,纤手一拨,又开始抚琴。

  月色蒙蒙,树影婆娑,琴声婉转,这情景说不出的怡人。

  但是,有人却是看不惯,偏偏要来破坏这样的好景致。

  “你们倒是好兴致啊!”院门口忽响起一声清冷冷的声音。

  流霜回首,月光如水流泻,笼罩着一抹白衣飘荡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流霜有些愣然,他从不曾深夜驾临她的小院,偏今夜就来了,她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这次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误会,由他去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在他眼里,本就是一个勾引他皇弟的荡妇。

  垂首继续抚琴,好似没事人一般。

  百里寒却没有预想那样发怒,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扇,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那样讳莫如深的表情,令人更加难测。

  百里冰也有些意外,他因早就派人打探好了,皇兄对流霜从来只是不理不睬的,怎会深夜来此,难道是消息有误?

  “五弟,何时来的,怎地不通报一声?”百里寒似笑非笑地问道。

  百里冰站起身来,心道:我要是通报,你肯让我进来吗?但是嘴里却说道:“冰儿是来找三嫂的,所以就没去打扰三哥。三哥坐下来一起听琴吧,三嫂的琴技,可是了不得哦。”

  百里寒双目炯炯望向流霜,折扇一摇,淡淡说道:“是吗,那本王今夜倒要一饱耳福!不过——”转首看向百里冰道:“五弟,你既已经听过,就不必再听了,夜已深,还是早些回府吧!”

  他竟毫不客气地对百里冰下了逐客令。

  百里冰委屈地望着百里寒道:“三哥,我今夜不走了,行吗?”

  “不行!”他冷冷地命令道。

  “走就走,小霜霜,改日到我府中做客,你的闺房我还为你留着呢,你的那些药草,我也日日为你浇着水呢!”百里冰嬉笑着说道。

  “你叫她什么?”百里寒脸色一青,冷声说道。

  百里冰早似兔子一般,溜之大吉了。

  小院瞬间安静了下来,流霜停止抚琴,淡淡望向百里寒,心想,这接下来的戏码,该是骂她了吧。

  等了片刻,却没有动静,回首看时。

  只见他唇边一抹微笑,笼在姣白的月色里,好似春冰解冻,越寒而来。

  这什么意思,流霜再也想不到,面对她的竟会是百里寒难得一见的笑容,不禁有些错愣。没听说有人发火前,先微笑的。

  百里寒也不说话,悠然坐到百里冰方才做的椅子上,淡淡闭上了眼睛,道:“流霜,为我弹一曲吧,不要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叫她流霜,还自称是我!

  他愈是这样,流霜愈是狐疑,眼见得他悠然自得躺在那椅子上,要让他为她奏催眠曲么?

  他倒是想的美!

  流霜憋着一股气,银牙轻咬下唇,手指一轮,一串乐音逸出。这次却不是温情脉脉,也不是悲情切切,而是金戈铁马,暴风骤雨。

  一时间,满院皆是风雨之声,琴音如马蹄声声拨云见日,如刀剑交鸣直冲霄汉。

  气魄极大,繁音甚多,高音极高,听得百里寒拿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抖。

  这样的琴音,纵然是死了的人,说不定也能被吵的从坟墓里爬出来。何况是他呢,早知道她不会乖乖地为自己抚琴,只是倒没想到,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蹂躏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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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覆水难收

  倒是看不出,她那样一双纤纤玉手,柔若无骨的样子,竟然能弹出这样激扬高亢的曲子。

  借着月华,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她的睫毛纤长,却并不弯翘,直直垂下,就像落下了漂亮的黑凤翎,将一双清眸遮的严严实实。一排贝齿咬着娇艳红唇,似在和谁赌气。

  玉指如飞,白袖翻卷,此刻,她似乎完全沉浸在琴音里了。但,百里寒知道她没有,因为她的背有些僵直,显见的是知道他在注视她。

  自从获悉她便是青姥山那个少年,百里寒对流霜的印象便改观。他并不是糊涂之人,试想,若她真是贪慕虚荣之人,当年就不会不告而别,今日也不会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

  思及近日他对她的态度,不免有些惭愧。但,道歉的话,与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他还不曾对任何人说过道歉。

  他知道他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譬如那个恶劣的洞房之夜,他本可以和她细细解释,但当时,他实在太愤怒了。

  譬如验身,侮辱了她的身。

  譬如马车上的强吻,侮辱了她的心。

  譬如和离,损了她的名节——

  这些恐怕都不是道歉两个字可以解决的。

  流霜边抚琴便偷眼瞧了一眼百里寒。

  淡淡月色笼罩着的男子,似在沉思,神情莫测。在这样澎湃的琴音下,他尚能沉思,流霜很是佩服,顿觉自己的赌气很是无趣。纤指一按,琴音戛然而止。

  院内瞬间一片静默,只闻风吹树叶的哗啦声。

  “天晚了,王爷该回去歇息了!”流霜淡淡说道。

  她在赶他走,这个认知,令百里寒莫名有些失落。方才他在门外听了很久,初时,她的琴音是那样深情且悲凉,若没有真实深沉的情感体验,是绝弹不出那样动听醉人的曲子的。

  她的心中,一定爱慕着一个人,那个人显然并不是他的五弟,这从他们方才的谈话便可看出,那么会是谁呢?望着流霜眸中清雅动人的韵致,心中没来由涌来一阵烦躁。

  他唇边忽勾起一抹浅笑,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难道,你不想让夫君我留下过夜吗?”

  这句话出乎流霜意料之外。她看得出,他是在开玩笑,纵然如此,流霜还是吓了一跳,因为这玩笑有些暧昧。

  流霜强压住心头的惊异,淡淡说道:“流霜不敢奢望,流霜谨记王爷那夜的誓言。”

  是啊,洞房花烛夜那夜他所说的话,她想,这一辈子,她都是不会忘记的。别人的洞房花烛夜得到“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誓言,她得到的,却是“一生和离,永不会爱上你”的誓言。

  “你还记得啊?”百里寒淡若轻风地说道。

  流霜抬眸,心中有些恼意,冷声道:“是啊,流霜也想忘记,但是有人总是不遗余力地提醒,想忘记也很难!”她不会忘记那日在马车上,他再次重复了那些伤人的话。

  百里寒挑了挑眉,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果,我收回那些话呢?”

  收回?流霜侧头,冷声道:“你知道什么是覆水难收吗?对不住,流霜要歇息了,王爷请自便。”说罢,流霜漫步向屋内走去。

  月色舒展,清辉一泻千里,洒满静谧的夜,淡淡的光辉无声笼罩着百里寒。他在院内凝立着,唇边扶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室内烛火亮起,窗子上,映出一个清雅动人的剪影,他望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院外走去。

  静王府

  珊瑚和玲珑正在百里冰的屋内铺床,屋帘一掀,百里冰飘身而进,俊美无邪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他默然走到床榻前,不待珊瑚铺好被褥,便斜倚到床上,那双漂亮的黑眸中,寒意凌人。

  珊瑚和玲珑吓了一跳,自从服侍百里冰以来,两人还从未见过百里冰失落冷漠的样子。主子一向是任性妄为、嬉笑无常,从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记在心中的。但,今晚,他的样子,不禁是心里有事,怕还是难以解决的心事。

  两人也不敢问,小心翼翼便要退下去。

  百里冰却忽然开口,说道:“珊瑚,你去把代眉妩叫来。”

  珊瑚应声而去,百里冰从床上坐起来,凝眉问道:“玲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玲珑一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王爷竟问她这个问题,难不成是想将她嫁出去?慌忙跪在地下道:“王爷,玲珑还想侍奉王爷几年!”

  百里冰嚷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本王只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并没说要将你嫁出去啊!”

  玲珑知道自己想错了,很是惭愧,但,不是这样,那王爷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意思是——难道?玲珑忽然豁然开朗,看百里冰一副认真的样子,莫不是王爷情窦初开了。

  这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之前,百里冰虽说也自诩风流,在大街上调戏过无数少女,但是,那委实是胡闹,他并没真心喜欢过谁。

  如今,难道王爷真的喜欢了人?

  “王爷,玲珑喜欢的男人便是王爷这样子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击他为好。

  “真的?”百里冰双眸中忽燃起两簇火花,但随即便黯淡下去。玲珑喜欢有什么用,偏她不喜欢怎么办?

  “王爷,代眉妩带到了!”珊瑚在门外禀报道。

  “请她进来吧!”百里冰冷声说道。

  话音刚落,珠帘便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代眉妩白衣素裳走了进来,面上,依然罩了那块面纱。

  “奴家拜见静王爷!”代眉妩言罢,规规矩矩跪在了地上。

  百里冰也不说话,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掬起了她的脸,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巾。

  那双乌黑湛亮的眸在她脸上那处疤痕上来回扫视,边看边皱眉问道:“这个疤痕留下有多长时日了。”

  代眉妩想了想,柔声道:“快一个月了吧。”

  百里冰放下手,微微叹息道:“可惜啊,若是当初用上好的金疮药,就不会留下疤痕了。”摇了摇头,道:“珊瑚,你派人到宫里去请御医。”

  珊瑚应声而去。

  代眉妩双眸一亮,道:“王爷,难道奴家的疤痕还能除去?”

  百里冰见她双眸充满了希冀之光,“嗤”得一声邪笑道:“谁说请御医是为你治病了!”

  玲珑知道自家主子又在戏弄人,抿嘴笑了笑。

  代眉妩哪里知道,眸中的希冀之光瞬间熄灭,非常失望地低下了头,小声道:“是奴家多想了,奴家哪里敢奢望王爷为奴家医病啊!”。

  百里冰眯眼瞧着她,心想,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子,纵然生的貌如天仙,除了会跳舞,又有哪一点及得上她的小霜霜啊

  第三十五章赤凤

  第二日,“听风苑”再不似往日那样冷清,丫鬟侍卫轮流转。

  一大早,便有侍弄花木的佣人挑了水过来为流霜的药草浇水。才起床,便有百里寒的贴身侍女轻衣和纤衣带着几个侍女送来了早膳,还毕恭毕敬地问流霜午膳要用些什么,也好让厨房早日准备。早膳才用完,百里寒又赏赐过来许多布匹,烟罗丝、凤翼绸皆是上等的缎子,说是让流霜添些衣物。

  是傻子也看出来百里寒对流霜忽然好了起来。流霜自然也察觉了,心中却没有半点欣喜,她不会傻到以为百里寒突然爱上了她,那样也太不靠谱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莫不是他已经知悉自己是他曾经的恩人。应该不可能,因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她,从未说过。

  流霜懒得再想,倒是要探探他的用意。思及此,流霜对红藕道:“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流芳医馆。”

  红藕背好药囊后,流霜便和她一起向院外走去。站在门口的侍卫一见,也没敢拦,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前去禀报。待流霜走到府门口时,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纤衣站在门口微笑着道:“王妃,上车吧。”边说边过来搀扶。服务倒是周到的很,两人坐上马车,向“流芳医馆”而去。

  几日不见,药叉见了流霜,竟是颇有几分冷淡。流霜很诧异,药叉为人,忠厚耿直且待人和蔼,从不见他如此待人的。

  “药叉,最近医馆里出什么事了吗?”流霜淡淡问道。

  药叉恭敬地答道:“禀王妃,没出什么事!”说罢便抿嘴不再言语。

  称她王妃,而不是如以前那样称呼她小姐。原来这个药叉是恼她又做了王妃,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苦楚。

  “我师兄回来过没有?”想起匆匆而别的师兄,流霜心里极是惦念。

  “不曾!”药叉沉声说道,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但最终没有说出来。看来药叉气生的还不小,那张生的本就丑陋的脸再加上阴沉,愈发令人难以注目。

  流霜憋闷地叹了口气,知道药叉的脾气,再和他说话,只是自讨没趣。今日医馆里病人不少,流霜很快忙碌起来。一忙便是一天,一直到红日西斜,流霜还赖在医馆里,她不想回去,在这里多呆一刻也是好的。

  但是,门口忽传来敲门声,流霜抬头,见是那个戴着斗笠的车夫。

  “王妃,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他沉声说道。

  果然是逃不过的,流霜叹了口气,眼看着天色黑沉下来,便和红藕一起坐上了马车。透过马车的窗帘,流霜发现才不过几日光景,这条街上的槐花已枯萎凋零,铺了一地干枯的花。

  流霜的心,顿感萧索。

  暮色越来越重,正是晚膳时间,路上行人极是稀少,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从街上缓缓行过。忽然,有一朵枯花被风吹得飞了起来,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无数朵,被风卷了起来,瞬间好似得到了生命一般,沿着风的方向向车顶飞来。

  如一团白色的龙卷风,要将车顶掀开。

  这境况有说不出的好看,但流霜还是感到了危险。因为,这风起得怪异。

  骏马嘶鸣,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马夫忽然跃了起来,双袖一展,鼓荡着风声,接住了那疾飞的花雨。纵是如此,仍有一两朵花被遗漏,穿透了车壁,飞到了马车内,被红藕伸袖接住。

  用手一拈,便化作粉末。

  只不过是枯萎的花而已,却能被人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流霜不禁咂舌。

  “小姐,坐着别动,有人袭击我们!”红藕轻声说道。

  话音才落,便听车外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在静谧的街头,如魔音一般钻入耳中。

  暮霭沉沉的街头,站着一个女子。

  身材高挑窈窕,着一袭银红色衫裙,足蹬薄薄的暗红长靴,她俏生生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如一朵出水荷箭。昏暗的街头,因了她的出现,好似瞬间亮堂了起来。

  她黛眉很长,斜飞入鬓,一双水眸波光潋滟、摄人心魄。但是,你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底深处,竟是荡漾着凛凛寒意。

  纵然她是在咯咯微笑,你还是能够感到她周身散发的寒意。

  上一次,百里冰假装刺杀流霜时,虽然做出了那么吓人的动作,说出来那么多恐怖的话,但,流霜都没有感到这股寒意。

  刹那间,流霜已经明白,这个女子,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原来是秋水宫的赤凤驾到,真是有失远迎啊。”流霜听到赶车的马夫淡淡说道。

  那声音很耳熟,竟是张佐的声音,他是百里寒的贴身侍卫,何时成了马车夫了?不用想,也知道是百里寒派来监视她的,不过,这时倒真有了用途。

  “咦!”赤凤被看穿了身份,轻轻咦了一声,道:“你不是马车夫?”

  张佐一挑眉,淡淡说道:“不知赤凤来此,有何贵干。”

  赤凤又咯咯笑道:“本姑娘自然是取人性命来的。把你车上那女子的性命留下,你自可离去!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当知道我从不失手!”

  “不失手吗?那就试一试吧!”张佐说罢,只听嘡啷一声,手中利剑出鞘,寒芒闪过,他已纵身跃出,和赤凤杀在一起。

  坐在马车里的流霜只听见外面叮叮当当,一阵撕斗。

  红藕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姐,张佐不会败吧,那人说她从不失手,小姐,你何时得罪了这么厉害的人啊!”

  流霜脸色苍白地说道:“我想不出得罪过她,她可能是杀手,受人雇佣来杀人的!”

  “啊?!”红藕吓的面无人色。

  秋水宫,可不就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组织吗?

  这是一个响彻江湖的名字,据说,只要你出的起价钱,就是让他们去杀皇帝,也绝不会失手。据说秋水宫有四大顶级杀手,赤凤、墨龙、紫鸢、金虎。

  而眼前的女子,竟是赤凤。

  秋水宫竟然派出了赤凤来杀她们,真不知该说她们荣幸,还是命苦。她一个小丫鬟,跟着段轻痕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赤凤的。

  “小姐,我们逃吧!”红藕颤声说道。

  流霜知道,贸然出逃,并不是明智的做法,因为,不知赤凤有没有援手,是不是躲在暗处守株待兔。

  “不用怕,再等等看,张佐是百里寒的贴身侍卫,自然不是泛泛之辈,相信他能打败赤凤的!”流霜镇静地拍了拍红藕的肩,安慰道,其实她心内也是怕得紧。

  甫一交手,张佐便感到自己不是这个赤凤的对手,纵然是能和她打个平手,可是车里还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保她们周全的。

  再也没想到,秋水宫会找上王妃,真是奇怪。

  张佐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连连进攻,逼得赤凤退了几步。趁着换招的间隙,左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只火箭,向空中一扬。

  只见一道亮光如流星般直上夜空,势头将尽时,忽然“彭”的一声,自空中爆炸开来。深蓝色的天幕上,霎时间开出一朵硕大的银花。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赤凤的眸,忽然闪过一抹狠色,她忽然出招,招式极是凌厉,直刺张佐前胸。

  她好似也没想到这个车夫竟然有这么厉害的身手,一时大意,被他钻了空子,发出了求助信号,心中极是懊恼。必须赶在救兵来之前,取了那女子的性命,不然若是失手,她是逃不过宫主的惩罚的。

  赤凤心中一急,出手又快又狠又辣,将张佐逼退后,她忽然纵身一跃,跃上马车,手中利剑,直指车内。

  张佐双眸一寒,忽然揉身扑上,用身体挡住了那凌厉的一剑。剑插入到他的肋下,又被赤凤毫不留情地拔出,再次刺向马车里。

  千钧一发之刻,从马车后面,忽然闪出一抹黑影,手中一把药叉,迎上赤凤手中的利剑,只听得“叮当”一声,赤凤被震得跳下马车,那黑影也收势不住,连连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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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脱险

  夜已缓缓降临,月亮却并没有出来,就连星星也一颗不见,四周一片黑沉沉的,只从街边的住户里,透出一点微茫的灯光。

  流霜透过车帘,看到一个坚韧沉默的身影,如岩石般守候在马车旁边。他头上笼着一件黑色披风,依稀看到一簇红发从斗篷里滑出。

  竟然是药叉!流霜从来不知,药叉竟也有武功?

  红藕看到药叉,心中一松。虽然段公子派她保护小姐,但,红藕一直知道,其实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公子怎能放得下心。肯定还有人在暗中保护着小姐,只是那人从未出过手,红藕几乎以为他不存在了。不想今夜,赤凤将那人引了出来,而那人,竟是药叉。而药叉的武功,竟是这样深不可测。

  赤凤稳住身形,凝神望去,车厢旁边,凝立着一个人影。手中拿着的兵刃,非刀非剑,是她从未见过的兵刃。而他的头发,竟然是红色的。

  赤凤的脸已隐隐变色,方才那一击,赤凤便感到此人功力决不在自己之下。不过是杀一个小小的王妃而已,怎么会冒出这么多高手来?在她的印象里,那些王爷们的侍卫都是摆设。

  而此时,赤凤眼光一扫,见方才那名车夫忍受着剑伤,凝立在车厢左侧,而这个红毛则凝立在车厢右侧。

  “红毛鬼,报上名来,姑奶奶从不杀无名鬼。”赤凤咯咯娇笑道,但声音里已隐有一丝颤音。

  药叉本不是多话之人,此时也不答话,也不出手进攻她,只是站在车厢旁边,冷冷注视着她,一双黑亮的眸子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赤凤干笑了两声,看情形今日难以得手,正要乘机遁去。

  暗夜里,忽然又一阵冷风袭来,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跃出,她感觉到那人身上孤高冷绝的气息,不禁再次咯咯笑了起来。

  是墨龙。

  秋水宫的杀手都知道,赤凤从来不喜别人相助。其实,不是她不喜,而是她不需要。但是,今夜,她是需要的,所以,她很欢迎墨龙的出现。

  墨龙飘身立在一侧,黑衣飘扬,脸上也罩着一块黑巾。

  他冷冷注视着她道:“需要帮助吗?”语气轻淡的很,好像只要她一摇头,他便会随时消失。

  赤凤咬了咬牙,怪自己太过自信,所以她没有蒙面。若是任务失败,她难以想象宫主会怎样惩罚她。所以,不得不点了点头。

  墨龙看到她点了头,纵身一跃,向药叉扑去。药叉慌忙举叉迎上,两个人战在一起。

  赤凤娇笑着向车厢走去,伸剑一挑,车帘被绞成碎片,纷纷扬扬落下。车厢里很暗,看不甚清,赤凤一剑刺去,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剑被张佐架住了。

  赤凤显然没想到,重伤的张佐,还有力气来阻拦她,一时有些恼怒,狠狠一脚将他踹在地上。一剑逼到了他的咽喉,望着他,冷冷说道:“不知好歹!”

  张佐失血过多,此时,是根本没有力气还击了。眼看就要毙命。

  车里忽传出一个女子清雅的声音:“手下留情,你不是要我的命吗,只管拿去,何苦为难这些无辜的人!”

  话音方落,一个女子从车里缓缓走了出来,此时,月亮恰从黑云里钻了出来。借着月光,赤凤看到了那女子白皙的玉脸,虽不是绝色,却自有一种绝世的风华。她的眼底虽也有惊惧,但是神色倒极是镇定。她的身后,还随着一个小丫鬟。

  她直直走向张佐,玉手握住剑尖,将赤凤的剑挪开。然后也不看赤凤,只管撕开张佐的衣襟,从袖中掏出一瓶子药,细细涂在伤口上。然后,又从袖子上,撕下一块衣衫,将张佐的伤口细细包裹。

  “王妃!快逃吧,别管属下!”张佐震惊地说道,一边挣扎着要起来。

  流霜按住他,淡淡说道:“别动,你受伤过重,再动会没命的!”

  或许是有些震惊,赤凤一时没有出手,好奇地端详着流霜旁若无人地为一个下属敷药。一个王妃竟不顾生死为一个下属敷药,确实是难得。

  药叉看到流霜出来,心中一急,便想要摆脱墨龙,向流霜跃去。但,墨龙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一时难以摆脱。墨龙忽然出声对赤凤,道:“还不动手!”

  赤凤闻言,玉手一伸,剑光一闪,就要向流霜刺去。冷不防红藕一剑向她刺来,闪身避过,正要大开杀戒,将这些碍事的人,都刺死。

  流霜却淡淡站了起来,道:“住手,你要的只是我的命,不是吗?”

  赤凤双眼一眯,颇多惊异,她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不怕死的女子,娇笑一声,一手抓住了流霜的前襟,将她扯了过来,叹息道:“你这样的女子,我倒是真不忍心杀,怪你命苦,不该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到了阴曹地府,莫怪我赤凤狠心啊。”说罢,手起剑落。

  只听“噗”的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胸前衣襟上。然后,是“嘡啷”一声,宝剑落地的声音。

  她死了吗?流霜心想,可是为何感觉不到疼痛。

  流霜缓缓睁开双眼,入眼处,是赤凤的脸,惊诧万分,似乎是难以置信。她的眸光望着的是自己的手,赤凤的一只手,已然是废了。

  手臂还在,手,却不见了。她那只沾满了无数人鲜血的手,已经被人削掉了。

  “啊!”似乎直到此刻,赤凤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若是受伤,再严重的伤,她也不怕,可是,没了手,她还活着做什么?

  一把将流霜推开,歇斯底里地朝着废了她的手的人,冲去。

  是谁?废了她的手?

  流霜惊异地转首看去,却见街角的一棵槐树下,站着一名清俊出尘的男子。一头浓黑的发披散在背上,一袭白衣也是随意披在身上,清俊的面容冷若晨霜,他的目光好似刀刃上的寒芒,冷绝而肃杀。

  墨龙忽然感到了恐惧,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否则,也不可能那么远的距离,一招就废了赤凤的手。

  他忽然飞身跃起,手中拈起一颗烟雾弹,朝天一扬,大街上一片烟雾腾腾。他拽住了赤凤的手臂,借机遁去。

  烟雾腾腾中,流霜感到自己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径直朝马车走去。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鼻尖却能闻到淡淡的皂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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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那一瞬的温柔

  “你——没事吧!”头顶上传来百里寒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依然低沉而冷淡。

  但是不知为何,这没啥温度的声音,此刻竟让流霜有了异样安心的感觉。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方才那一刻,确实是惊险万分,如果他晚来一步,或许此刻她便去见阎王了。

  虽然方才她很镇定,但是不代表她不怕。此刻,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从她细腻的脸颊上抚过,感觉到他的发从她颈间拂过,湿湿的,带着一丝沁凉的触感,她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是真的,还是幻觉,他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该死的,你没事吧?”见到流霜一直没说话,他淡漠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我没事!”流霜轻声说道。

  他是真的关心她?还是不允许自己的东西受到伤害。流霜心内有些酸楚,因为她知道答案一定是后者。

  烟雾缓缓散尽,月光重新洒向大地,笼罩着他和她!

  流霜仰头,清眸无意对上了百里寒的黑眸,他深邃的眸中似乎燃烧着两簇火花。他对她上上下下扫视一番,那火花似乎也将她周身灼烧了一遍。

  流霜顿感不自在,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是心跳还是被他深无止境的黑眸打乱了。她忍不住垂下睫毛,不敢去正视他灼亮的眸。

  百里寒抱着她,将她放到了车厢内的软榻上。

  街角唿哨连连,几条黑影乘着夜色飞跃而来,转瞬便到了他们跟前,竟是百里寒的侍卫李佑和侍女轻衣纤衣带着王府的侍卫赶了过来。

  “你们的轻功是该精进了!”百里寒凝立在迷蒙的月色下,一字一句冷冷说道。

  几个人噤若寒蝉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是和百里寒一起出的王府,只是他们的轻功哪里及得上百里寒,所以赶到这里,还是迟了一步。几个人不敢吭声,沉默无声地将张佐搀扶到另一辆马车上。

  流霜坐在车厢里,正想让红藕进来,却见百里寒转身钻进了马车,霸占了红藕的位置。可怜的红藕,只能随着车子步行回去了。

  车厢内忽然一亮,却是百里寒将车厢小几上的罩灯点亮了。

  灯光明亮,照着他凌乱披散的发,竟为他多了一丝疏狂和霸气。流霜很是诧异,为何,今夜他没有束发,待看清他黑发上闪耀的光泽,思及方才颈间被发丝拂过那湿漉漉的触感,流霜恍然大悟地发现,那发竟还是湿的,那皂角味便由此而来。而他的衣,也有些凌乱不整。

  难道,方才他正在沐浴?

  难道,得到了张佐发出的信号,正在沐浴的他便急着赶来了?连湿发也没来得及擦,连衣衫也没顾上整理?

  看来,他对他的属下还是不错的,流霜心想。

  她却是不敢想他是为了她,才这般匆忙赶来的。

  百里寒转首看她,俊脸上有些邪冷:“想不到你的身价还不低?”

  什么身价?流霜有些不懂,疑惑地望着他。

  百里寒唇角勾起一抹似笑的弧度,道:“能请的动秋水宫的杀手,你的价码能低了吗?想想吧,你都得罪过什么人?竟然不惜下血本也要置你于死地!”

  流霜一呆,究竟是谁要杀她?她自问自己救人无数,还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若非要说得罪了谁,那就是无意做了他的妃,得罪了他罢了。不过他要杀她,就如捏死一个蚂蚁,自然不会劳驾秋水宫。

  摇摇头道:“我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而且,在今夜之前,我还不知世上有个秋水宫!”

  百里寒修眉微凝,眸间掠过一抹深思,忽然问道:“方才那个红头发的男子是谁?”

  流霜知他说的是药叉,伸头向外望去,车外已然不见了药叉的身影,大约是趁着方才雾气浓重时,已经走了吧。

  她淡淡答道,“那是我家里的仆人!”

  “你家的仆人?你家能有他这样的仆人?”百里寒不信地撇了撇唇,道:“你可知道,这些昆仑奴虽喜欢与他人做奴婢,但是他们却一向自视极高,不是皇室贵族,是绝对请不到他们的。难道,你还是皇室之人么?”

  流霜自然不是皇室之人,她爹爹只是一介御医而已,也谈不上是贵族。

  也许是向来孤陋寡闻惯了,今日始知药叉竟是昆仑奴。自她有记忆以来,药叉便在她家医馆当差,据说,当年,他和药锄是随了师兄段轻痕一起来到她家的。

  昆仑奴只会追随皇室之人,难道说师兄是皇室之人么?流霜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流霜自然不是皇室之人,那仆人也不一定是昆仑奴!王爷也许是看错了!”流霜淡淡说道,她不欲将师兄的事说出来。

  百里寒望着她,嘴角上扬,神情有些遥远而深沉。

  第三十八章相敬如宾

  马车一直驶到了宁王府内,才缓缓停下来,百里寒回望流霜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并没说话,径直下了马车。

  流霜下来才发现,马车停的地方,竟是百里寒的依云苑,距离她住的“听风苑”还有很长一段路,正要走回去。

  轻衣却走了过来,对她说道:“王妃请慢走,王爷方才吩咐,从今日起,请王妃搬回依云苑居住。”

  百里寒竟让她搬回依云苑,真是出乎意料。但流霜却是不愿,不仅因为依云苑是她曾经的洞房,有着令人心碎的回忆。而且,她更不愿的,便是与百里寒的朝夕相处。

  “我还是住在听风苑吧,已经习惯了!”流霜淡淡说道,说罢便径直沿着石子路向听风苑的方向走去。

  轻衣却赶上去拦住了她,道:“王妃,若是不愿搬来,还是请您与王爷说清楚。”

  流霜见状,知道若不与百里寒说清楚,轻衣是不会放她走的。她也不想为难这个丫鬟,遂转身,一言不发向“依云苑”走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住在这里的。

  早有小丫鬟眼尖地看到流霜走了过来,殷勤地为她撩起了珠帘。

  流霜径直走了进去,但觉的眼前忽然一亮,还是当日的那间洞房,但如今,却没有了一丝喜庆的痕迹。整个厢房显然被重新装饰过,看上去倒是简约儒雅。

  流霜转过一块大屏风,便看到百里寒斜倚在床榻上,他已换下了方才那身白衫,此时身着一件宽松的内袍。室内的灯光柔柔地,为他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极是柔和。见到她进来,他唇角微扬,黑眸溢出一抹光彩,似是在等着她一般。

  流霜稳了稳心神,缓缓走了进去,站在距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住,淡淡地但也极是坚定地说道:“王爷,流霜已经习惯居住在听风苑了,不想再搬来搬去,还请王爷准流霜继暂居听风苑!”

  似乎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待流霜说罢,曲指敲了敲桌子,淡淡说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怎可以独居听风苑!岂不是让别人说我们夫妻不和!”

  流霜一呆,他是什么意思?他们本就是一对假夫妻,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今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抬眸望去,却见百里寒一双深邃清透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寸也不移,审视着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我们早就已经和离,不是吗?”流霜不急不慢地说道,以一种极不在意的姿态。

  “我也早就说过,我早就忘记了!”百里寒依旧不依不挠地说道。

  “王爷说过的话,怎能不作数呢?夜已深,恕流霜失陪了!”流霜举步便要出去,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百里寒双眸半眯着,眼瞅着流霜走到了屏风前,忽然开口道:“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是,你要知道,秋水宫一旦盯上了一个人,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刺杀他的。虽然你不怕死,但,不代表我的侍卫不怕死,要知道,若是秋水宫的宫主秋水绝亲自出手。恐怕也只有我,才敌得过他。若不想连累那些侍卫白白送命,你最好乖乖住在这里!”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百里寒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秋水绝的刺杀,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心。今夜的刺杀,让他蓦然醒悟,他还是在意她的,不是一般的在意。

  这几句话,彻底将流霜镇住了。她知他说的是实情,心内不禁有些烦躁。她真的不知为何秋水宫要刺杀她,因为这刺杀,她竟然于自由无缘了。

  她可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别人。宁王府本就是她的暂居之处,住在哪里都一样不自在。想到这里,缓缓转身,走了回去。

  “怎样?还要去听风苑?”百里寒眉毛一挑,轻声问道。

  “请问,我要睡在哪里?”流霜淡淡问道,双眸瞄了一眼屋内仅有的一张床榻,还有窗前的一张软榻。

  “自然是睡床榻了!”他很自然地说。

  “那你睡在哪里?”流霜凝眉问道。

  “为了便于保护你,我自然也是睡在这里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语气极是懒散。

  流霜闻言,转身就走,她可不想与他同榻而眠。

  还没走到屏风处,眼前一晃,却是百里寒挡住了她。将她困在了屏风和他的胸膛之间。方才那温柔而迷人的笑意早已不见,黑眸中闪着一丝冷意,淡淡注视着她。

  “怎么,要走!”他挑眉冷声道。

  “是!”流霜却是不看他,淡淡答道,一张俏脸微微绷着,带着清冷而怡人的韵致。

  百里寒的心内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她就是死,也不愿和他同榻,这个认知让他极是懊恼。

  虽然,这个女子,是他弃之不要的妃,但是今夜,当听闻侍卫报告张佐发出了求救信号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她出了危险,不知为何,心内竟是火急火燎,匆忙从浴池里出来,披上一件外袍,便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把他的侍卫们惊得目瞪口呆。

  一向泰山压顶不动声色的他,竟然为了她失控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议,或者,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吧,他不想她出事。

  “那我睡软榻!”他忽然说道,转身走到窗前的软榻上,躺了下来。

  他的突然让步,让流霜有些讶异。遂定了定神,在外间厢房里梳洗完毕,悄悄走了回来。

  室内的烛火已经熄灭,借着淡淡的月光,流霜摸到了床榻,躺了下来。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是睡不着的,耳听得外面的风声,还有百里寒悠长绵软的呼吸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感到百里寒态度的转变,却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想了多久,今日她也确实累了,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倒相安无事,没发生什么争吵。两人之间的态度其实是有些转变,竟是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他们俨然是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

  闲时,两人也会下棋对弈。百里寒的棋技很是霸气,一出手便毫不留情,流霜却是不温不火地防守进攻,倒也拼个相当。

  日子就那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夏日很快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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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他的脆弱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熏人的热气。柳条蔫蔫地垂着,院里的蔷薇开了满架,红红白白极是妍丽,却也有一点无精打采的意味。

  流霜忽闪着一把团扇,这天气闷的很,再抬头看那一色如墨的天,这雨,怕是马上就要来了。果然所料不差,过了不到一炷香工夫,那雨便哗哗下了起来。

  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早已不似春雨那般淅淅沥沥绵绵多情,而是哗啦啦下的极是爽快。

  流霜和红藕站在窗前,正欣赏着院内的雨景。忽见轻衣和纤衣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慌慌张张向院内走来。风雨极大,将她们的蓑衣吹了起来。两人掀帘到了室内,带进来一阵夹着雨气的凉风。

  “王妃,请您去救救王爷吧!”纤衣和轻衣忽然齐声说道。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难道是百里寒出了事?他一早便出去了,现今到了午后了,还不见人影,流霜还以为他是在“清琅阁”。

  手不知不觉颤抖了起来,流霜强压着心内的慌乱,问道:“出什么事了?”

  轻衣道:“不瞒王妃,今日是沈皇后的忌日,沈皇后是在青姥山的“幻月庵”里修行时故去的,故,每年王爷都会到青姥山去拜祭一番,却不令我等追随。如今,天将大雨,和沈皇后故去那年那日的天气是一样的,此情此景,奴婢恐王爷难以承受。所以,奴婢斗胆请王妃前去规劝王爷!”

  原来如此,流霜的心稍稍松了些。在她看来,百里寒不是软弱之人,应不会有事的。但是,如此大的风雨,却是应该去找一找的。

  “你们都出去寻了吗?”流霜心内有些忧虑。

  “张佐李佑已带着人去了,方才已派人传回了讯息,倒是找到王爷了,只是,王爷不愿回来,非要在山中陪着沈皇后。”纤衣焦急地说道,眼中蓄满了泪。

  流霜心内也极是焦急,她知自己在百里寒眼里,是微不足道的,她的话,他不一定肯听。但是一想到他的境况,心内便极是难受。

  她吩咐红藕拿了蓑衣,披在身上,随着纤衣和轻衣冲到了风雨之中。

  马车在风雨之中,行的极慢,到了青姥山,天色已近傍晚。

  雨雾笼罩着的青姥山,看上去格外朦胧轻灵,但是,流霜却不是来欣赏美景的,这雨,此时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碍。马车是不能上山的,只能下车随着轻衣纤衣以及王府的侍卫向山上走去。

  虽说披了蓑衣,但那风雨却是一股脑地往身上钻,不一会里面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路上泥泞难行,一双鞋,早被泥水浸的沉甸甸**。但是,流霜还是在轻衣和纤衣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山上艰难地爬去。

  大雨中,山间清泉愈发湍急迅猛,流泻之势,颇惊心动魄。转过四十九盘青石盘山道,终于到了隐在“幻月湖”后面的幻月庵。

  庵口,站着一名侍卫,样子极是焦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了她们,焦急地迎上来道:“王妃,王爷在那边林子里。”

  流霜顺着他的指点,瞧见湖边一座黑压压的林子。随着那名侍卫走到林边,便看到张佐李佑垂首丧气地站在林边,他们身边,十几名侍卫靠着树干坐着,不是挂着胳膊,就是敷着腿,看样子都是受了伤。

  张佐李佑看到流霜,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迎上来施礼道:“王妃,您快去劝劝王爷吧!”在他们心中,已俨然将流霜当作了王府的女主人。

  流霜随着李佑缓步向林中走去,此时雨势有些小了,天色比方才要亮堂一些。隐约看到林中一座孤坟,坟前跪着一个孤傲的身影。

  他静静跪在那里,背影是那样萧条而凄怆。一袭白衣早已污浊不堪,黑发尽湿。

  “王爷,王妃——”李佑刚开口,百里寒便回身一掌劈来,带着寒冽的怒气。李佑被掌力推的后退几步,嘴角流出一抹血。流霜终于知道外面那些侍卫的伤是怎么来的了,敢情都是百里寒泄气所致。

  “出去!”百里寒依然背对着他们,声音里透着一股肃杀的冷气。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流霜忽然冷声开口。

  在路上,她已经从轻衣和纤衣口中得知,百里寒的生母沈皇后生前因不满皇上对郑贵妃(现今的郑皇后)的宠爱,到青姥山的幻月庵中带发修行,却不想在此遭到了刺杀,中毒身亡。当时百里寒还只有十四五岁,赶到这里时,沈皇后已经命在旦夕。他却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点赶过来。

  因沈皇后生前最爱这片“幻月湖”,但死后却不能葬在这里,只能葬在皇陵之中。百里寒便将沈皇后的生前穿过的衣衫埋到了这林子里,正对着“幻月湖”,就是眼前的衣冠冢。

  百里寒如今的伤痛,怕不仅仅是丧母之痛,更多的应该是深入骨髓的自责,自责他来晚了一步。

  百里寒听到流霜的声音,蓦然回首望来,一双冷眸中满是伤痛和绝望。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流霜走了过来。

  此时此刻,他似乎又成了七年前那个破水而出的少年,黑发滴着水,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只露出那双幽寒的眸,直直盯着她,亮如星辰,寒如冰雪。

  “谁让你来的,我的母后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来害她?”

  他的话有些不对头,流霜心中一惊,瞧见他充血的双眸,他怕是把她当作了别人。来不及躲闪,他的手已经紧紧勒住了她的咽喉,缓缓收紧。

  呼吸乍然凝滞,流霜一双清澈的眸,紧紧盯着他,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周遭响起侍卫们的惊叫,然而,似乎都不能唤醒意识迷糊的百里寒。轻衣纤衣齐齐向百里寒袭来,却被百里寒一只手挡了回去,双双摔倒在地上。

  雨冷冷地下着,风凄怆地刮着。

  视线有些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这张脸。这张她一直眷恋的脸,正在夺去她的命。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枉死,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流霜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竟然抓住了随身携带的药囊。摸出一只金针,毫不犹豫冲着百里寒的虎口扎了下去。

  一阵刺痛袭来,手上劲力一泄,百里寒松开了手。脑中瞬间有些清明,他迷蒙地瞧着眼前这张脸。

  流霜的意识渐渐回复,怒气却涌了上来,她忽然举手,冲着百里寒狠狠闪了一掌,啪地一声,在风雨中,竟也极是响亮。

  “你以为这样做,沈皇后就会活过来吗?你以为自己是先知,能够预先料到危险,而及时去阻止吗?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能再挽回了,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些侍卫们代你受苦,难道你不知,你这样子,会令他们多么担心吗?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如果真有人要杀你,今日你怕是早就命丧荒山了。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何用?”

  流霜的话,不算响亮,却如风雨中的惊雷,一字一句轰炸着他的意识。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脸,不是他痛恨的仇人,而是她。

  她打了他,打得好!

  她骂了他,骂得好!

  百里寒无声低笑着,喃喃说道:“你说的对,对极了。”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陷入了昏迷之中。

  渐渐陷入到黑暗之中。派派论坛!

  第四十章良辰美景

  流霜的一席话和一巴掌,不禁警醒了百里寒,也使他的侍卫侍女对流霜彻底臣服。自此,在他们心目中,流霜已然是王府的女主人。

  风雨极大,一行人冒雨回到王府时,人人皆已成了落汤鸡。

  几个丫鬟忙碌着为百里寒换衣,流霜也到内室洗漱完毕,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出来。

  轻衣纤衣为百里寒褪去了外裳,瞧着一身润湿的内裳正在踌躇,见流霜出来,施礼道:“王妃,王爷的内衣还是请王妃来换吧。”她们虽是百里寒的贴身侍女,却还不曾这样贴身伺候过。

  流霜明白她们的顾忌,毕竟是男女有别,可,她也是女的,不是吗?但,名义上,她毕竟是他的妃,瞧着百里寒昏迷的样子,一阵心酸,她不能不管他的。

  挥手让丫鬟们退出后,流霜闭着眼睛,摸索着将百里寒身上的内衫褪去。他之前似乎是喝了许多酒,呼出的气息里有浓浓的酒味。此时也不知是醉酒,还是昏迷。

  在扶起他为他穿衣时,流霜的手,触到了百里寒的后背,心不禁一颤。他的背上,触感坑坑洼洼的,竟然是一道道的疤痕。

  身为医者,流霜见过更重的伤,但从未见过这么多伤痕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一道疤痕就代表着一次受伤,除了自己救他的那次,他又遭受过多少次的刺杀?

  流霜记得,当年她救他那次,他身上的伤都已经敷了药,是不会再留疤痕的。现今这些伤痕,是后来留下来的,是谁那么心狠,不肯放过他。丧母以后的日子,他又是怎么过的?

  流霜闭着眼,不敢去看那些疤痕,只是轻轻触摸着,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疤痕上。一处,两处——她数着那些疤痕,想象着他曾遭受过的痛苦和折磨。每摸到一处疤痕,心里便多了一分怜惜和疼痛。

  一个人怎么会遭受到这么大的苦难呢!

  虽然在人前,他是王爷,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的,可是,又有谁真正了解他内心的痛苦。

  流霜泪水涟涟,好不容易为百里寒换好衣衫。她温柔地为他掖好被角,坐在他旁边,仔细打量着他的睡颜。

  他的眉很长,是那种斜飞入鬓的眉,如水墨画一般流畅。睫毛很长,却不像百里冰的睫毛那样弯翘,而是直直的,像漂亮的黑凤翎一般低垂着。鼻梁挺直,有些孤绝的味道。唇形有些柔美,大约像他的母后。

  熟睡中的他,没有醒着时的冷冽和漠然,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和安然。

  流霜就坐在那里望着他,只觉得胸内好似有春水在脉脉流淌,窗外的风雨声似乎已经隐去。他的强悍没有打动她,可是他的苦难却彻底击中了她,让她的心,只随着他跳动。

  夜是很长的,流霜担心他骤发风寒,一直守着他。直到后半夜,流霜实在顶不住了,才趴在床榻边睡去。

  大约被雨淋的有些感染风寒,这一觉流霜睡得很长。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百里寒早已不见踪影。雨早已停了,阳光从窗子里流泻而入,映的室内光华流转。

  红藕听见动静,走进来服侍流霜穿衣。

  “红藕,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红藕笑着道:“都到了傍晚了,小姐昨夜可能感染了风寒,所以睡得久了些。我看看,还有事吗?”说罢,摸了摸流霜的额头,道:“睡觉果然管用啊!”

  流霜也觉得精力充沛,起来洗漱完毕,红藕正为她梳头,就见百里寒踏着斜阳余晖从室外走了进来,白衣素巾,衣袖飘扬。他神色清明,看样子早已清醒。

  百里寒神色淡然,好似已经将昨夜的事情忘记了,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但是,昨夜于流霜,却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些斑驳的疤痕,已经深深刻到了她的心扉深处。

  他坐在床榻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流霜梳头。

  流霜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便有些乱了。红藕为她梳好头,便悄悄退了出去。陆续有侍女端来了晚膳,流霜便坐下来用餐,席间,两人并没有说话。

  用罢饭,百里寒忽然开口道:“今夜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自上次遭到刺杀后,流霜已半月没有出府了。自然是憋闷的,但是想到厉害的秋水宫,也没有敢去冒险。当然,百里寒亲自陪她,情景自是不一样了,他自然不怕什么秋水宫。

  只是,现在已是夜晚,他们出去做什么?

  “有事吗?”流霜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

  百里寒淡淡笑道:“出去就知道了!”

  京城郊外渝水河。

  到了河畔,流霜才知道今日是六月十五,虽不是八月十五,但,在京城郊外赏月的人,还是很多的。天子脚下的人,好似比别处之人多了一根雅根。

  渝水河里,漂满了各色游船,有楼船,有画舫,还有那种两头尖尖的小舟。不管是什么样的船,都挂着灯笼,尤其是那种高高的大楼船,不仅在舱内挂满了灯笼,就连舱外,也是挂了两圈灯笼。灯火辉煌,几乎可以夺去月光的颜色。

  百里寒不欲招摇,租了一条两头尖尖的小船,亲自摇着橹,带着流霜,向河心划去。

  流霜从来不知,在水上赏月,会这么有韵味。眼前是一片看不到边的烟水,河面上飘浮着淡淡的薄雾,飘渺轻灵,好似不在人间,而是在瑶池琼宫。

  水面波光荡漾,明月倒影在水里,好似落在水中的银盆,清丽绝美的令人窒息。

  百里寒坐在船头,有模有样地摇着橹,他头上带了一顶斗笠,倒像一个艄公。只是那身月白色衣衫有些不搭调,哪有艄公穿这么白的衣衫的。

  流霜望着他优美的侧影,很是疑惑,她真是不懂,他怎么想起来和她一起游湖呢?心内隐隐有个答案要跳跃而出,可是她有些不敢置信。

  小船在河面上荡漾着,渐渐偏离了众人喧闹的中心,移到了一处树影里。

  百里寒扔了橹,和流霜一起坐在小船里,眸光柔情如水地锁住她。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就在身边,流霜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霜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他的声音低沉动听。

  他望着她,浅浅地微笑着。那微笑在夜空下,是那样温柔而深情。

  流霜忽然感到,她等这个微笑似乎已经很久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道:“霜儿,你愿做我一生一世的妻吗?”

  “我——”有一种柔情好似缠绕在舌尖,让她忽然变得木讷起来,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愿意吗?”看她半晌不说话,他温柔地开口问道,声音里有着明显地紧张。握着她的手的那两只大手,也似在微微颤抖。

  流霜望着他的脸,树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子,那里是一汪极深邃的黑,但是,却满溢着温柔。

  那温柔将她内心隐藏着的情感牵引了出来。但,她并没有被情感冲昏头脑,她始终记得他洞房之夜的话,她始终记着他的心已被另一个女子占据。

  “为什么?”她轻声问道。

  “我——喜欢你!”他答道,沉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蛊惑浓浓的情意。天知道,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子表白过。

  而这个起初令他厌恶的女子,不知何时占据了他的心扉。

  她的坚忍温柔,她的清高自傲,她的妙手仁心,她的清雅淡泊,包括她偶尔的泼辣刁蛮,都令他沉沉迷醉、不可自拔。

  “那她呢?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一直在寻找她吗?”流霜忍不住问道,她无法不介意,那个占据他心扉的女子。

  “她?”百里寒脑中闪过那个白衣女子的惊才绝艳,他承认,那一眼,确实让他倾心。但是,她与他而言,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什么也不存在了。而眼前的女子,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一生相守的妻。

  他低低说道:“我早已不再寻找她了。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梦而已!”

  “如果,有一天梦成为现实呢,如果,她忽然出现在你眼前呢,你还会选择她吗?”流霜问道,不依不挠。

  百里寒拥住流霜,将她紧紧环在怀里,好似一个紧裹的蚕茧。他不知,她是这样在意着那个女子。

  “纵然是成为现实,我的选择也只有你,永远是你!”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温热的气息让她有些迷醉。

  “你还不愿意吗?”他拥她的力道忽然加大,他的拥抱好似把温暖从身体传到了她的心底。她的心,在这样暖洋洋的怀抱里,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骗不了自己的心,为了爱,她愿意冒这个险。

  她甫一点头,他灼热的唇就落了下来。

  这一次,他的吻是温文而体贴的,先是浅吻,然后一点一滴的加大力道,渐渐变为霸道的吻,但又不失温柔。这样的缱绻柔情令她有些迷醉。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温柔和霸道,感受着他的深情和狂野。

  他的怀抱像一个蚕茧,将她裹在其中,挡去了夜风,屏蔽了水声,让她的世界只有他。

  缠绵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一条双层楼船从那边水域里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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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舞女

  百里寒感觉到大船的临近,立即抬起头来。流霜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不远处,一座二层楼船悠悠荡来。

  那船端的是华丽非凡,船里船外,灯光辉煌,不知是哪家王孙公子出来招摇。只是船上挂着几条随风飞扬的流苏,似是皇家的楼船。

  百里寒却是心中了然,搂住流霜,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霜儿,你坐好,我们避开他们!”说罢,坐在船头,开始摇橹。

  小船悄无声息地穿过树影扶疏的水面,向远方荡去。

  然而,楼船上的人,眼睛倒不是一般的尖,竟然发现了他们。只听有人说:“咦?那边有条小船!”

  紧接着便听到一道清澈优雅的声音高喊道:“那边是三哥吗?”有人眼睛更尖,竟然看清了他们是谁。

  灯火辉煌的船头上,站着美少年百里冰,一身华服被彩灯一照,愈发华丽妖娆。清灵灵一双黑眸直直望着他们,脸上是不期而遇的惊喜。

  流霜恍然大悟,原来果然是皇家的楼船。皇家里边,敢这样招摇的人,也只有他了。

  百里寒瞧见百里冰,好似在意料之中,不理不睬,依然优雅地划着船。

  “果然是三哥!三哥,上来啊。”百里冰不依不挠地呼喊着,还指挥着楼船追了过来。流霜坐在船头叹了一口气,百里冰这小子真是会搅局!真不知他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小船的速度自然比不过大船,不到一炷香功夫,便被百里冰追上了。挥着手,道:“三哥,上来吧,我这里备着酒呢,上来用一些吧!”

  瞧那样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这小魔王的缠人功夫,流霜可是领教过的。

  百里寒回望流霜,忽然眨了眨眼,眼底有股促狭神情。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霜儿抓紧船舷!”

  流霜几时见过百里寒做过这么俏皮戏谑的动作,有些怔愣,他的笑容竟是那样的好看。

  依言紧紧抓着了船舷,就见百里寒不再像方才那样悠然散漫地划船,而是忽然运起内力,看似极其沉重地向后拨着摇橹。然而,小船却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河面两岸亭台树影飞速向后退去。夜风荡起两人的白衣素裙,黑发飘扬,在河面上,说不出的飘逸洒脱。

  船舷荡起的水花,溅倒流霜身上,凉丝丝的,但是流霜心内却是甜丝丝热烘烘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月当空,白裙飘洒,黑发飘飞,那粲然而笑的玉脸,清雅中透着醉人的俏皮,美的脱俗,看的百里寒有些痴了。那清灵婉转的笑声,更若清泉细流,从百里寒心内流过,令他心内波荡不已。

  那边楼船上,百里冰的满脸笑意忽然凝成了寒冰,双眸中迸发出深幽的冷意。他冷声吩咐道:“跟上!”

  命令传下去,船手们不敢怠慢,拼了命地划着船,倒也没有被落下太远。

  夜凉如水,粼粼水面映着月华当空,两岸青山飘渺,河面上,一大一小两只船,好似竞赛般,飞流向前。

  划了一阵子,百里寒忽然扔掉摇橹,小船失了去势,开始在河面上打转。

  流霜身子一歪,惊叫一声,百里寒早伸手抱住了她。一双漂亮的凤眼直直盯着流霜,眸中光华灼亮。流霜心内涌起一股异样的热流,烧得她一向泰然自若的脸也红了,好似抹了一层胭脂。

  百里寒心中一醉,抱得她愈发紧了。

  紧随其后的楼船上,却传来百里冰盈盈的哭声:“三哥三嫂,你们为什么要扔下冰儿,你们不喜欢冰儿了么?”

  流霜和百里寒忍不住相识一笑。

  “霜儿,我们上大船?”百里寒浅笑着问道。

  流霜点了点头,百里寒搂住流霜的腰肢,一使劲,两人便跃了起来,忽悠悠好似大鸟般,飘向大船。夜风吹拂,两人的衣衫在空中纠缠在一起。

  百里冰见了,脸上尚挂着泪珠,便兴冲冲迎了上来,一头扎到了流霜怀里,甜蜜蜜地叫着:“小霜霜!”

  百里寒脸色一黑,一手提着百里冰的衣领把他丢在一边,冷声道:“以后不许再碰你三嫂,更不许叫小霜霜!”

  百里冰撅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僵着背,率先向舱内行去。

  眼前豁然一亮,舱壁上竟挂着十几个琉璃灯笼,照的舱内一片辉煌。摆设也极其华丽,地上还铺着红毯,靠边摆着一溜座椅。

  舱内还坐着几个公子,看样子不是世家子弟,就是朝廷重员的公子,见到百里寒进来,皆起来行礼。

  百里寒冷冷哼了一声,其实他是极不赞成百里冰和这些纨绔子弟来往的,但是,父皇都管不了,他更是管不得了。

  百里寒和流霜被迎到了上座,百里冰嘟着嘴赖到了流霜身畔。

  侍女们端来美酒佳肴,一众人开始饮酒作乐。

  一个粉衣女子抱着琵琶走了出来,她生的面如满月,娇艳美丽。

  一双秋水波光潋滟地流转一圈,施礼道:“奴家名娇妍,今日和眉妩姑娘一起为各位爷弹曲献舞,实是三生有幸。”

  流霜眼波一扫,这才看到船舱一角还有一个女子,一身白裳,白巾罩面,打扮的不似眼前这女子艳丽。

  两女大约都是百里冰从青楼包的姑娘吧。流霜斜了百里冰一眼,不想这小子还有这样的“雅”兴。

  那边几个纨绔子弟却是等不得了,嬉笑着催促道:“别磨磨蹭蹭了,快些开始吧!要是唱得好舞得好,爷们重重有赏!”

  粉衣女子媚笑着福了一福,便坐在旁边的竹凳上,开始弹奏。

  朱唇轻启,边弹边唱道:“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已受君恩故,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她的的歌喉甜美中透着一丝沙哑,尾音里带着一丝悲凉,听的人忍不住心头发酸。流霜倒是想不到,这个艳丽的女子会唱这样的曲子。

  这首曲子本是一个才子为舞女所作,道尽了歌姬舞女的凄凉和无奈。此刻伴着悠扬婉转的琵琶唱了出来,更是令人心中酸楚。

  那粉衣女子唱完第一句,白衣女子便从船舱一角站了起来,脚尖一点,开始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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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意中人

  白衣翩翩,舞姿曼妙。

  这个女子的舞确实不凡,不仅身轻如燕,跳的极好。且贵在没有青楼的俗艳之气,跳的很纯,跳的很真。这也许比那些艳舞媚舞更能夺人心魄。

  而且,那女子生了一双好眼,如同一汪秋水,含情潋滟,且,天生有那么一股子哀怨的气质,令人忍不住要去怜惜的。

  只是不知为何,那女子却蒙着面纱。不过,这倒更为她添了一丝神秘之意。

  那几个王孙公子看得痴痴的,他们几时在青楼见过这样的舞。就连百里寒也神色一震,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流霜心内隐隐滑过一丝不安,愈来愈盛,是什么让她不安呢?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心内极是不好受。

  “霜儿,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府吧!”百里寒忽然握住流霜的手,轻声道,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

  流霜点了点头,其实她极不喜欢这里的气氛,遂站起来,和百里寒并肩向舱门走去。

  白衣女子见状,舞才跳了一半,便尴尬地停了下来。垂着袖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哥,怎么这就要走啊,到了岸边再下船吧,别再划你那小船了!”百里冰自然不依,嚷嚷着说道。

  百里寒却是不理,牵着流霜,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

  当经过白衣女子身边时,垂首而立的她忽然开口道:“公子,您——不认得奴家了吗?”婉转清悦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丝深沉的落寞。

  她的话,显然是对百里寒说的,因为她的纤纤玉手,已经拽住了百里寒的袖子,拽得那样紧。那双秋水般的双眸,带着盈盈水雾,凄迷而哀怨,就那样仰着头,望着百里寒。

  那样的眸光,纵然你是铁石的心肠,怕是也要被融化的。

  那样的眸光,就像是一根针,正在缓缓地刺入流霜的心头。让她的心,无端有些刺痛。这个女子,莫不是——百里寒最初倾心的那位佳人?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百里寒,但见他身子微微一僵,脸上神色有些微动容。

  他轻轻甩了甩袖子,拂去白衣女子的玉手。修眉微皱,淡淡说道:“姑娘,你是认错人了吧?”

  白衣女子如遭雷击,连退三步,嘴里喃喃说道:“你——你真的忘了奴家吗?忘了当日我们在桃林里,你吹箫,奴家跳舞吗?奴家不会认错的。你忘了眉妩,可是眉妩永远不会忘记公子您的。这世上,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能随着我的舞姿,吹出乐音的人。”

  那女子越说越伤心,竟踉跄地坐倒在地上。

  桃林中,你吹箫,我跳舞。

  这句话,如雷一般轰向流霜。

  她的脑中迅速勾勒出一幅画,花瓣翩飞的桃林里,白裳女子翩翩起舞,白衣男子吹箫伴乐。多么美的一副情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属。

  百里寒伴乐,认识了他这么久,他从来没为她吹过一首曲子,却肯为她伴乐,她果然是他倾心的意中人。而自己,只是一个拆散了这对神仙眷属的可怜人罢了。

  流霜的脸霎时苍白,玉手缓缓地从百里寒的手中挣脱。百里寒反手一握,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不容许她挣脱。

  代眉妩坐在地毯上,艳红色的地毯,衬着她的素白罗裙,说不出的凄美。她神色惨淡,泪水涟涟,楚楚可怜,令人心动。

  她说哭就哭,哭得好可怜。

  她是流霜认识的第二个爱哭的人,那第一个,自然便是百里冰。只是不知,她的泪,是真的,还是和百里冰一般,只是蛊惑人心的伎俩。

  但显然,她的泪水,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流霜明显感觉到百里寒的手轻轻一颤,抓得她愈发紧了。

  流霜没说话,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妙。其实她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心乱如麻,理不清自己的感觉。

  百里寒低头看了看流霜苍白的脸,忽然微微笑了笑,继续拉着流霜向外走去。

  他没有理那个女子。

  代眉妩依然期期艾艾地哭着。

  这状况有些冷场,百里冰眼看着百里寒就要出舱门了,黑眸忽然眨了眨,向着那几个王孙公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个人便嬉笑着向代眉妩围了过去。

  “别哭了,小美女,本公子认识你啊,不如今夜你就跟了爷吧,爷一定会好好疼你的!”一个华服男子边说边对代眉妩动手动脚。

  “就是就是,”一旁有人起哄道。

  还有人伸出手,摸上了代眉妩的脸,嘴里啧啧出声道:“这么漂亮的眼睛,真是上天眷恋啊,只是,为何蒙着面纱啊,让爷看看你的脸。”

  说着,已经有人动手将代眉妩的面纱摘了下来。

  “哎呀,这么丑啊!我说怎么蒙着面纱呢,还以为是个七仙女,却原来是个丑八怪!也不要了,你们谁愿意要谁要!”一个声音极是厌恶地说道。

  流霜忍不住回头去看,灯光下,代眉妩脸上的疤痕是那样清楚,那样狰狞,却又那么让人心酸。

  流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百里寒松开了她的手,人已经冲了进去。白衣飘洒,也不见他如何出招,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那几个王孙公子便以极其狼狈的姿势,飞了出去。

  有的砸到了桌子,有的撞翻了椅子,舱内顿时一片狼藉,伴随着期期艾艾的呼痛声。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打他们?”百里冰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也来凑热闹,惊异地喊道。

  百里寒也不理他,伸手扶起代眉妩,凝眉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奴家没事!”代眉妩悲哀地说道,一只玉手捂着脸上的疤痕,眼波哀怨地扫过百里寒的脸,缓缓向舱门走去。

  流霜望着她,心内也是一阵酸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脸上竟有那么可怕的一块疤。这个女子,之前不知是怎样的美貌,因何落得如此的下场。

  她从流霜身边经过,发丝凌乱,泪水满面,她抬头扫了流霜一眼,眼神复杂而诡异。流霜心里一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便开始奔跑起来,去势很快,好似下了决心一般,向甲板上冲了过去,到了船舷边,依然没有收住脚步的意思。

  “你干什么?”百里寒一声怒喝,向舱外掠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得“噗通”一声,她——竟是投水自尽了。

  百里寒毫不犹豫地跳下,向代眉妩落水之处跃去。

  流霜静静地站在船舱口,清眸透过舱门,只看到空旷无人的甲板。心内,好似也空了一般。

  她知道他一定会将代眉妩救上来的,代眉妩一定会没事的。可是,她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不可抑制地想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都从舱内涌到了甲板上,趴在船舷上,向水面望去。

  流霜倚在舱门口,百里冰乖乖地腻在她身边,望着她黑幽幽清冷的眸子,柔声问道:“小霜霜,你怎么了?”

  流霜冷笑着望向眼前这张纯净无邪的脸,他是真的纯善吗?

  她犹记得那日在渝水河畔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小霜霜,你可知我三哥为何要支持这次比舞盛会吗?他是在寻找他的意中人。

  寻找意中人!百里冰早就知道百里寒在寻找意中人,早就知道百里寒的意中人是一个善舞者。

  那么,他,这个纯真无邪的少年,怕也是在暗中寻找吧。他究竟要做什么?今日这场水上邂逅,是凑巧碰到了,还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代眉妩,是你寻来的吧?”流霜淡淡问道,眼睛却是不看他,只是望向舱外。

  百里冰想不到流霜一眼看穿了他的阴谋,委屈地撇了撇嘴,道:“是他们找来的,我怎么知道她和三皇兄以前认识,早知道,我绝不会让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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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幸福只是一瞬间

  “是吗?”流霜的唇边,勾起一抹清绝的笑意,她转首望向站在身边的少年。

  舱外是明月清光,舱内是华灯旖旎。他就站在舱门口,漂亮的脸蛋被各种光芒一照,令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一双漂亮的黑眸灼灼发亮。

  他忽然嘟起嘴,极是悲伤地说道:“小霜霜,你不相信我!”

  相信?她能相信他吗?他在她面前,何时说过正经话。

  但她还是淡淡说道:“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他那委屈的语气,倒似她在欺负他一般,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和他纠缠。

  甲板上的人忽然大声惊呼起来,似是出了什么事。

  流霜心里一沉,以百里寒的功夫,也该将代眉妩救上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快步跑到甲板上,向水面望去。

  河水在月色下,闪着白茫茫的清光,波光潋滟。然,有比波光更耀眼的光芒在闪烁。那是剑光。

  百里寒拥着代眉妩,站在小船上,正和一个人对决。

  那人一身黑衣飘扬,黑巾罩面,手中一把利剑,舞得剑光闪烁,剑招绵绵不绝,袭向百里寒。

  百里寒一手抱着代眉妩,一手使剑,他出招不快,但每一招每一式都让黑衣人招架不住。剑气如游龙一般幻化莫测,真气激荡之下,他的黑发白衣倏忽飘扬起来,看上去说不出的美艳。

  剑光潋滟,波光闪烁,小船悠悠荡荡。

  墨龙本没打算和这个王爷正面对决,因为赤凤刺杀那日,他已经感到他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秋水宫杀人,从来都是暗袭,所以向来是只派出一个杀手,得手后便不能恋战,迅速撤离。

  今夜,他本来只在远处跟着他们的,他并不敢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直到他们上了大船,他本打算放弃,谁知那个女子却忽然落水。

  天赐良机,他怎能错过,遂从水下出击,本可以万无一失,但可是这宁王好生厉害,一招之内便将他迫退,将那女子救了起来。

  此时,那女子右肋处一片血红,显见的那一剑并未得手。本可以一剑封喉的,墨龙极是失望。

  但,那宁王似乎极是恼怒,看不出来,表面这般温文的人,剑气这般霸道。他只手使剑,剑影却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剑气鼓荡,激起漫天飞溅的水花,他的剑穿过水花,缠的他无法脱身。

  他似乎要将他生擒活捉。

  墨龙忍不住好胜心起,他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虽知自己不敌宁王,但,死在这样的剑法之下,也不枉此生。于是,墨龙连连出招,招招袭向他身侧的女子。

  水雾弥漫中的百里寒,俊美的脸上,一片冰寒冷漠,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没有温度的。白衣飘荡的他,反比黑衣裹身的墨龙还要冷冽。相比之下,他反倒像是阎王的勾魂使者。

  他忽然薄唇一勾,绽出一抹短暂的冷笑,声音漠然地道:“知道么,你——杀错了人!”

  这句话,声音很低,但,却让墨龙吃了一惊。

  他吃惊地看到那本来侧着身子依着他的女子,忽然被翻转过来,露出了半张疤痕遍布的脸。

  这?这绝不是他要杀的女子。

  墨龙诧然仰头,这才发现甲板上还有一个女子。

  一个白衣翩然的女子,盈然立在那里。

  她才是他要杀的女子。

  何其可笑,他——墨龙,秋水宫的顶级杀手,竟然杀错了人么?

  他不禁冷然而笑,高手过招,不容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一把剑顶住了他的咽喉。

  剑气凛冽,几欲将他皮肤刺破。

  百里寒伸指封住了他的穴道,防他自尽,然后忽然长啸一声,无数小船从远处水面冒了出来,向这里围拢过来。为首的船上,站着百里寒的侍卫张佐李佑,他们上前将墨龙擒了过去。

  秋水宫的墨龙,竟然被生擒活捉了。

  这是流霜第二次看到百里寒出手,他的身手与之七年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人追杀,无处可逃的少年了。

  流霜静静站在船舷边,遥望着百里寒。

  脉脉流淌的河水,仿若一片碎落的琼光,在他的身后闪亮着。

  他静立在小船上,灼灼月华萦绕着他的身影,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镇定自若的气质。夜风骤至,拂起他的白衫,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他仿佛顶天立地一般。

  只可惜的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不是她。流霜觉得自己的心,好似忽然裂成了两半,而她,感觉木木的。

  “哇——秋水宫的顶级一号杀手,就这样败了。三哥的身手真是不错啊。”百里冰偎在流霜身边,兴奋地说道,“不过,我很好奇,方才三哥对墨龙说了什么,让他一瞬间被擒。”他话锋一转,忽然极是好奇地说道,那双漂亮的黑眸,灼灼闪光。

  虽然他没听到三皇兄说了什么,但,他可以猜出来。相信以小霜霜的聪明,也不难猜出来。他需要做的,只是稍加提醒。

  流霜心中一震,方才百里寒确实是说了一句话,才能轻而易举地拿下墨龙,但是他说的是什么,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她自然是听不到的。

  不过她也很好奇,很想知道。

  思及墨龙被擒前向自己望过来的那一眼,流霜心内忽然一凉。秋水宫本来要杀的人,是自己,方才,很显然,是杀错了人。因为代眉妩也是身着白衣的。百里寒的那句话,不会是告诉他,他杀错人了吧。

  不然,为何,他会向自己望来?

  她不相信!她是绝不会相信他会那样说的。

  百里冰静默地站在一旁,望着流霜眸中水雾弥漫,似有泪珠在眸中凝聚,但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又被她强行忍了回去。

  他的小霜霜,是不会软弱地哭出来的,她只会将泪水埋在心中。

  可是,那没流出来的泪水,却好似淌在了他的心尖上,在他心尖上辗转流淌,那样沁凉。让他的心,颤抖的厉害。

  这一瞬间,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然而,他很快便说服了自己,他没错。他比三皇兄更爱她,流霜若是随了自己,他一定会宠她爱她,不会让她流一滴泪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对三哥的感情已经这样深,深到令他嫉妒艳羡的发狂。

  他也没想到,毁容的代眉妩竟还有这么大的作用。御医对代眉妩的疤痕束手无策,原以为她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却不想比他想象的效果还要大。

  百里寒拥着代眉妩跃到船上,代眉妩早已昏迷,她的伤在右肋处,虽不是要害,但墨龙的剑势凌厉,刺的很深,若不及时救治,也有性命之忧。

  流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神色镇定地为她上药包扎。怎么说,她也是代她负伤的,流霜苦笑着想到。

  “霜儿,带她到府中养伤可好?”百里寒对流霜说道。

  “王爷做主便可,流霜没有话说!”流霜声音平平地说道,听不出喜怒,苍白的脸隐在月影里,看不出神色。

  “如此甚好!”百里寒淡淡说道,他并没有注意到流霜的神色,便匆匆去查看代眉妩的伤势去了。

  冷月西移,夜露沁凉。

  方才百里寒的温柔和缠绵,随着今夜的月色而来,转瞬又随着今晚的月色远去。

  流霜第一次感到幸福是那样短暂,好似只是一瞬间,便从她指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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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何不成全

  回到王府时,夜色已深。

  流霜在轻衣的护送下,独自回到了“依云苑”,而他的夫君则亲自抱着代眉妩向“雪苑”而去。早在船上时,他便已经命人将“雪苑”收拾了出来,可见对代眉妩是何等在意。

  “雪苑”是距他们所居的“依云苑”最近的住所,想必与她之前所住的那处偏僻的“听风阁”要好上一百倍。“雪苑”、“依云苑”名字听上去是如此女气,据轻衣说之前并不叫这个名的。是在他们成亲之前才改的,不管是雪还是云,都暗含着白色的意思,想必是因了代眉妩那白衣素衫才起得吧。

  流霜静静坐在“依云苑”的屋子里,环视着室内典雅素洁的摆设,感觉到压抑而讽刺。这里,原本是不属于她的。当初,百里寒装饰这间屋子时,脑中想得不是她,而是那个白裙翩翩的倩影。她住在这里,真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轻衣望着流霜惨淡的玉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今夜的事情,她也多少知道一点的,真没想到,王爷竟带了一个舞女回来。虽说那个女子是受了伤的,可是,这样还是会伤害到王妃呀。

  红藕在府内没出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本以为流霜和百里寒这一趟出去,必是前嫌尽释,已经和好了。因为这些日子里,虽说小姐是当局者迷,但是她却是旁观者清,宁王爷对她家小姐是一日比一日温柔,这些她是看在眼里的。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本来还暗暗替小姐高兴呢。却不想小姐回来,会是这样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不禁心内焦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红藕担心地问道。

  流霜坐在妆台前,望了望镜中的玉容,果然是脸色苍白,眉梢眼角全是愁容,她何时这般憔悴了,她何时才能不让她身边的人操心啊。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只是累了。你又瞎操心了。”

  红藕知道小姐的脾气,纵是有事,也是绝不会说的,遂转身问轻衣:“轻衣姐姐,我家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秋水绝又派了一个杀手来刺杀王妃。不过已经被王爷擒住了,王妃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的!你就不要担心了,快些服侍王妃早些歇息吧。”代眉妩的事,流霜不说,轻衣自也不会说的。

  “那个秋水绝,真是可恨的很,为什么要刺杀我家小姐啊。”红藕叹气道,“王爷怎么还没回来?”她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她知道,刺杀的事,是不会让小姐这般憔悴的,小姐何时将生死看在眼里了。

  流霜听了红藕的话,忽然轻声斥道:“红藕,王爷的起居何时轮到你来操心了!”

  红藕眼圈一红,小姐这口气,定是和王爷又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哎,不禁在心内叹了一口气,遂默默无声地为流霜铺好了被褥。

  早先风寒才好一点,此时吹了一夜的冷风,流霜觉得头脑又有些昏昏的,不自觉睡了过去。

  梦境里,水雾弥漫,她看到百里寒站在她面前,温情脉脉地望着她。月光下,他的目光是那样深情,神色是那样温柔。她心中很是欢喜。可是,转瞬间,便发现,那目光其实并未望着她,而是越过了她,望向她身后。

  流霜蓦然回首,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的树影里,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白裙在风里飞扬着。她在微笑着,笑得那样绝美,那样甜蜜,那是幸福的微笑。

  那两个人在她的面前痴痴相望,而她,竟好似透明人一般。

  流霜心里一痛,猝然从梦中醒来,抬头看到室内一地的月光,好似清霜。淡青的天色将明未明,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清凌凌地鸣叫了两声,便从枝头扑棱棱地飞走了。

  夜是静谧的,但也是孤寂的。

  窗前的卧榻上,空空如也,很显然百里寒还没有回来。此时,他应当是守在代眉妩身边吧。

  代眉妩的伤势其实不算重,身为医者,流霜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她也没有去担心那个女子的病情。不过,不管伤势重不重,百里寒竟留在她身边陪她一夜。

  他那样高傲的人,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对代眉妩,竟情深若斯了吗?

  流霜拥被自叹,是她太傻了,明知道他是有意中人的,却偏偏还要不可自拔地爱上他。只是,这世上,谁又能控制了爱欲。纵然明知是火,但飞蛾不还是一样扑了过去吗?

  其实,自从洞房之夜后,她已经对他禁了情,可是他又偏来招惹她。

  “我喜欢你,纵然梦境成了现实,我的选择也是你,永远是你!”耳边想起昨夜百里寒的话,他是这样说的,对吧。

  或许,他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却远远及不上他对代眉妩的情吧。

  既是如此,何不放弃。

  其实,她白流霜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但她更不是一个厚着脸皮去祈求爱的人。

  若代眉妩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或许她还会和她争一争,但,她偏偏是一个毁了容的女子。

  不管她是不是百里冰找来的,不管她有什么阴谋,但,她终是一个毁了容的可怜女子啊!既然,他们郎情妾意,她何不成全他们,就让她一个人痛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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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争吵

  天色将明未明,流霜再也无法入眠,索性穿戴整齐,到院里散步。。

  晨光朦胧里,隐约可见纷繁馥丽的景色在跳跃着,热闹着跃入眼帘。夏天的来临,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流霜斜斜坐在院内的石凳子上,闭上眼睛,呼吸着清晨的花香。

  清冽,雅致,馥郁——

  静静地,什么也不去想,只觉得脑中空灵一片。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百里寒走入院内。

  他从朝雾中走来,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大约是整夜没有歇息的缘故。看到流霜的一刹那,他狭长的凤眸中,有波光一闪而过,瞬间回复深邃。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一会?”他站在那棵栀子树下,淡淡问道,语气平静的很。

  流霜自嘲地笑了笑,他以为她能睡得着吗?

  本来,她还可笑地等着他来解释,如今,看他那悠然平静的神色,顿觉自己有些傻。

  纵然他已经当她是他的妃,纵然他有些喜欢她,又能怎样?他一夜未归,她怕也没资格管的。

  她还指望他为自己低首归心,多么可笑。这与她想象的恩爱相守相差何其远?

  百里寒望着晨雾中的流霜,她身边繁花烂漫,但,却不能夺去她一分的风华。

  她坐在那里,就如一朵默默绽放的白莲,静美如斯,清纯若斯。

  百里寒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歉疚,但,道歉的话,却是万万说不出口。所以,他决定忽略自己心中的感受,修眉微皱,转身向屋内走去。

  他转身时,那雪白的衫映着晨光,刺痛了流霜的心。

  她不愿再拖下去了,她要问个清楚。

  “她——没事了吧?”流霜忽然开口,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淡然。

  百里寒背脊明显一僵,良久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还不是一个懦弱到要逃避的男子,遂缓步走到流霜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伤势已经稳定,估计过两天伤口便可愈合。这次多亏霜儿医术高明,她才安然无恙!真的要多谢霜儿呢!”百里寒唇边溢出一抹笑纹,优雅迷人地笑着道。

  他为了代眉妩向她言谢,这句话无形中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生生拉远。

  流霜心内凄怆,清眸直视着他的眼,忽然开口道:“王爷,代姑娘可是你曾经心仪的那位女子?”

  百里寒没想到流霜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不禁眯眼瞧着流霜,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可是,他失望了,眼前这张清雅淡然的脸,神色是那样平静,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平静的好似没有一丝波澜的潭。

  他自然不知流霜是在极力隐忍着,所以心内微微有些气恼,遂唇角微挑,道:“是的!正是她!”

  虽然早知是这个答案,不想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很是难受。流霜在心里微微苦笑,昨夜,他还说代眉妩只是他心中的一个梦,可是没想到这个梦这么快就成了现实了。而她这个现实该如何自处?

  “那么,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呢?”流霜静静问道。

  其实,昨夜,百里寒是打算和流霜白头偕老的,因为他确实是喜欢她的。但是他没想到代眉妩会忽然出现。代眉妩初出现的那一刻,他也没打算将她带回来,因为,他已经有了流霜,他是喜欢她的,他不想伤了她,负了她。

  但是,他没想到,代眉妩竟被毁了容,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有些疯狂。那样倾城绝色的一张容颜,就那样毁了。而那几个王孙公子竟像痞子一样羞辱她调戏她。

  这让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她毕竟是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在他心里,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他心里,她是仙子一样纯洁出尘的。

  何况,她还受了伤,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而不管她?

  霜儿是那样一个心地纯善的女子,为何对代眉妩一点同情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一大早就来质问他?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气恼。冷然说道:“她受了伤,又毁了容,总不能现在就赶她走吧。”

  流霜呆了呆,她自然听出百里寒有些生气,但还是继续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待她伤好了,便会送她走了?”

  百里寒没想到流霜会趁热打铁,只觉得自己的心,此刻乱的很。

  “霜儿,她的容貌被毁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同情她吗?让她出府,难道还让她去青楼卖舞吗?我打算让她留在府中。”

  流霜点了点头,果然啊,果然,她其实是不用问的,这个答案早就知道的,不是吗?留在府中,只是简单的留在府中吗?

  “王爷,流霜很想知道,昨夜,你同墨龙说了一句什么话?”

  昨夜那句话,百里寒没想到流霜竟敏感若斯,看她的神色,他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霜儿!”百里寒知道,他还是伤到她了。

  伸手想要搂住流霜的双肩,却被流霜不着痕迹地避开。

  他的眸中,划过一丝怅然若失的神色。

  清晨的风,轻轻吹拂,流霜的裙也被风一搭一搭吹起,轻飘飘地无声无息。

  “我当时为了擒住墨龙,并未多想!何况,我不是已经制住他了吗?”百里寒道。

  流霜眸中莹光流转,渐有水雾凝聚。

  并未多想,这样说出来的话,大概更能反应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了。他那句话,无疑是将她置入到了险地,他那句话,无意是在她和代眉妩之间做出了选择。

  既然,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他决意不要的,她也不会厚着脸皮去祈求。毕竟,他都不要的东西,她也不会捡起来的。

  流霜忽抬起头,唇边勾起一抹凄美的笑意,道:“王爷,既然你的梦已经成了现实,那么就请王爷将昨夜你我之间的承诺,当作一个梦好了。流霜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希望王爷能放流霜走!”

  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说,但是真正说出来,还是觉得极是艰难。她只觉得自己的语气飘忽无力,细若游丝,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心里还是痛,但是流霜极力隐忍着,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起来。

  百里寒静静望着流霜,眸中的高深莫测渐渐郁结为阴霾。他的脸,就好似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深邃的眸,直视着她的脸脸,一字一句,冷声道:“白流霜,你已经是我的妃了,这一生,你都不要再妄想逃离。我说过,你是我一生一世的妻,我是决不会允许你走的。就是恨,我也要你留在身边恨我一辈子。”说罢,转身走到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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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鬼面

  流霜病了,是风寒。。

  应是昨夜在河边吹了冷风,躺在床上,只觉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意识好似沉到了一片没有光的黑暗里,身子似乎很轻,而眼皮又很重,总也睁不开。

  浑身上下烫得很,流霜自小除了每年一次的寒毒发作,还没得过这么重的风寒。

  好在红藕随了流霜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对医术虽不算精通,但,对付这风寒还是可以的。每日里熬两副医治风寒的药,喂流霜喝下去。

  也不知躺了几日,病情才渐渐稳定住。

  夜里,流霜从梦里醒来,看到软榻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百里寒的身影。自那日争吵后,他便搬到了“清琅阁”去住,那里距离代眉妩所住的“雪苑”更近,大约更方便照顾代眉妩吧。

  他关心的,始终是代眉妩吧,这个认知,依旧令流霜心内有些难受。

  外间忽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隐约听出来是纤衣和红藕。

  “王妃的病,好点没有?”是纤衣压低了嗓门的声音。

  半晌才听见红藕极是气恼的声音,道:“这次小姐的病来势很猛,这几日一直昏迷着呢,方才我看了,额头还烫的厉害,我真怕小姐挺不过去,小姐从来没得过这么重的风寒。”

  流霜摸了摸额头,明明已经烧退,红藕干嘛还那样说。这丫头难道是故意的,以为那样说,别人就会心疼吗?真是傻丫头哦。

  “王妃不是医术很好的吗?怎么这小小的风寒也治不了啊?”

  “纤衣你糊涂了吗?小姐昏迷着,怎么能为自己医病。”

  纤衣呆了一下,道:“我这就去禀报王爷,到宫里去请御医!”

  “不必了,小姐还死不了,请你转告王爷,若是真关心我家小姐,就来看看她,而不是每天守在那个代眉妩床前。”

  流霜听红藕如此说,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勒住了,让她的心,每一次跳动,都疼得厉害。他果然没来看过她啊!竟然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么?

  她知道,该是断情的时候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她也许会郁结而死。她死了,他会伤心吗?或许会,但是,有了代眉妩,他应会很快便忘掉她吧。

  纤衣被红藕的话噎的不知如何回答,默立片刻道:“王爷确实是关心王妃的,他的担忧,纤衣是看在眼里的。”

  红藕冷笑道:“是吗?可是我家小姐看不见!好了纤衣,夜深了,你且回去吧!我得照顾小姐了。”红藕毫不客气地说道。

  过了片刻,大约是纤衣已经走了,帘子一掀,便看到红藕走了进来,一脸的憔悴,这几日,是辛苦她了。

  “小姐,你醒了!”红藕一看流霜醒了,不禁欣喜若狂。再看流霜的神色,便她必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心内一沉,以为小姐又要伤心了。

  流霜却是淡淡一笑,道:“红藕,有吃的没有,我饿得很。”

  “有,小姐,我早熬好了,热一热就行,小姐你等着哦!”红藕猛点着头,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碗清粥。

  流霜用了一碗,顿觉浑身上下舒服了很多,在床上躺了这几日,也睡得够了。便起身梳洗一番,到院内去呼吸新鲜气息。

  明月挂在枝头,还是那个明月,却不再是那夜模样,而是,缺了一块,一如她的心一般。

  院中晚香玉开的正盛,清香靡靡。

  一阵夜风拂来,红色花瓣纷坠似霰。几瓣残红翻卷着翩跹落在流霜的白衣上,那一抹娇红衬着纯净的白,在皎洁月色下,极美。

  仰望夜空的流霜忽然一怔,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便消失无踪。

  站在她身后的红藕不知怎么竟无声无息倒了下去,流霜心中一跳,正要弯腰去看红藕怎么了,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就站在她的面前,颀长的身影挡住了明净的月光。

  那人一袭黑色斗篷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上半身隐在阴影里,下半身却是沐浴在皎洁的月色里。夜风一荡,那身宽大的黑袍便随风乱舞,极是诡异。

  “你是谁?你将她怎样了?”流霜压住心惊,冷冷问道。

  那人也不回答,也不见如何迈步,身子却是向流霜这边移了一步。那张脸顿时便移到了月色下,流霜抬眸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那人脸上,竟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一时间,只觉得鬼气森森扑面而来。

  这个人就宛若是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目光凛冽如冰。

  流霜的脸,早已吓得血色全无,这个人莫不是秋水宫派来杀自己的?

  张口正要喊,便见鬼面伸手轻轻一拂,点住了她的穴道。顿时感觉浑身僵硬,喉头发甜,既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秋水宫的人,也真是大胆,竟然会夜闯宁王府。而这王府里的侍卫竟然丝毫没有发觉,难道,眼前之人,是秋水宫宫主秋水绝?

  记得百里寒曾说过,若是秋水宫的秋水绝出手,恐怕只有他,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将她强留在“依云苑”,说是保护她。

  可是,眼下,危险来临,他却在哪里?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痛。

  门口忽响起脚步声,接着听到有人喊道:“哎呀,出事了!”

  鬼面身影一移,瞬息之间,流霜便被他夹到了腋下,向屋顶上飘起,轻飘飘地,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身后一片喧闹,流霜依稀看到那发出惊骇之声的人是纤衣,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御医打扮的人。

  百里寒终究为她去请了御医么?流霜苦笑,可是此刻她却是用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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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酷刑

  王妃被劫的消息迅速在府内传开,王府里的侍卫霎时戒备起来。几步一岗,巡视的极是严密。

  但鬼面的轻功真是神乎其神,虽然带着流霜,但丝毫不减轻巧。

  明月当空,微风轻拂,他从一个屋檐滑到另一个屋檐,好似一个幻影。待侍卫看到他时,想要追上,却是不可能了。他已经如同一只翱翔的夜鹰,无声无息消失在侍卫的视野内。百里寒赶到“依云苑”时,只看到一地昏迷的侍卫,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空空如也的雅室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馨香,但是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好似有巨浪忽然拍打在胸口,令他踉跄着退了两步,几乎站立不住,差点摔倒在地上。

  轻衣和纤衣慌忙上前扶住他,惊叫着说道:“王爷,您没事吗?”

  百里寒稳了稳心神,他没事吗?

  他应当是没事的,可是,为何心里极是难受,好似有千万把刀子在凌迟着他的心。

  这种感觉怎么这么怪异!

  早已苏醒过来的红藕,此刻已经哭成了泪人。见到匆匆而至的百里寒,红藕嘶叫着扑了上去,怒声质问着:“是你害了我家小姐,是你害了我家小姐!”

  狂怒伤心的红藕,只会说这一句话。

  轻衣上前搀住红藕,道:“红藕,你别伤心,既然那个人在这里没杀王妃,那么就一定不会杀王妃的。他劫持王妃,一定是有目的的。你说,到底是谁劫走了王妃?”

  “我没看清楚,只看到一张鬼脸。”红藕啜泣着说道,“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吧!”

  鬼脸?鬼面秋水绝!

  秋水宫的宫主竟然真的亲自出手了。

  百里寒薄唇紧抿,拳头已经缓缓握紧了,握的那样紧,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室内无风,可是他一头墨黑的发丝却在脑后散开,凝止在空中,而他的白衣也无风自动,飘逸着展开,极是诡异。

  红藕瞪大眼睛,当感到那一点一点弥漫过来的冷意时,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杀意。

  宁王百里寒,动了杀意!

  “传下令去,搜索全城,任何地方也不要放过!”百里寒冷冷命令道,声音低寒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一定要将她救回来,怎么说,她也是他的妃,不是吗?何况,他也是有点喜欢她的,不是吗?

  出了王府,流霜就被点了昏睡穴,待醒来时,已经置身于一处阴暗的斗室。室内堆积着木柴干草,以及破旧的桌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柴草味,这竟是一个小小的柴房。

  鬼面就站在她面前,凝视着流霜,眼若寒潭,眼底深处,好似有风刀血刃在闪耀。

  有幽冷的气息在空气里浮动,流霜莫名感到冷意袭来,心中微惊,难道,这鬼面要勾魂了吗?

  鬼面慢条斯理趋步到流霜眼前,微微俯身,从墨袖中探出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很是优美,但却是一只杀人的手。

  这只杀人的手,抚上了流霜皎白的玉脸,一阵凉意沁肤,流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那手,一寸一寸从流霜脸颊上滑过,抚上流霜的眉眼,再滑过流霜小巧的唇,然后,掠过她尖尖的下巴,最后,停在了她的脖颈上。极具危险性地按压着她的脖颈,好似随时都会掐断她的脖子。

  他忽然悠悠叹息一声,道:“真是看不出,你——竟然值一万两黄金,倒真是不可思议啊!你——是我接到的最贵的一单生意了!”

  流霜一惊,她从来不知自己的命会这么值钱!原以为只是自己无意得罪了人,那人向自己寻仇。可是,竟然出了一万两黄金买她的命吗?

  一万两黄金,她开医馆几辈子恐怕也赚不到这么多金子啊。而那个人,竟然舍得花一万两黄金买她的命!到底是什么人啊?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吧!

  “为了你,还折了我两个手下。”他再次开口,声音冷森森的,忽然拂袖解开了流霜的哑穴。

  “你到底要干什么?”穴道一解,流霜便怒声说道。

  但,不及说完,只见,那鬼面后的深眸中有寒光一闪而逝。

  他忽然手上加力,流霜但觉得一阵剧痛袭来,只觉得呼吸紧促。以为他已经掐断了她的脖子,却是没有。脖子虽没断,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身法,竟是让她的胸中疼痛有如万蚁钻心。

  流霜牙关紧咬,脸白如纸,额上渐渐冒出了冷汗,但是她强忍着疼痛,没有吭声。这还多亏了流霜每年一次的寒毒,这疼痛虽说厉害,但比之寒毒也不相上下,她觉得她还可以忍受的。

  但是,那剧痛显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简单,竟然越来越重。

  流霜挺不住,伸手想要扶住身边的一个椅子,但那柴房中的椅子,本是破烂不堪废弃不用的。被流霜用力一扶,竟是散了架。流霜猝不及防,狠狠摔倒在地上。

  在地下疼得蜷缩成一团,偶尔抬眼,看到鬼面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眸中满是冷冽无情。

  此时,流霜已经确认这个鬼面是秋水绝无疑。不然也不会说出折了两个手下这样的话。毕竟墨龙和赤凤,是秋水绝的手下。

  她知道下一刻,他或许就会杀了她。死前这样折磨她,无非是要让她求饶,要看着她挣扎,这样才能解恨。

  流霜自然不想被这杀人魔头看轻了去,虽然胸臆间犹如刀割,疼痛难忍,那疼痛真不是人受的。但是流霜还是颤巍巍地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不发一句呻吟,无论如何都不吭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对鬼面秋水绝的不齿和轻视。

  唇角有血蜿蜒流下,滴在白衣上,迅速晕染成红色的花,凄凉地绽放。流霜的手,紧紧扣着墙壁,似乎要将墙壁扣破一般,纵是如此,也没能减去那一**噬骨的疼痛。

  但是,她却依然倔强地仰着头,直视着秋水绝。

  她清澈的眸子在幽暗的柴房里,透着极亮的光芒,眸中没有惧怕,没有惊恐,有的只是不屑。鲜血浸染的唇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嘲弄的笑意。

  秋水绝冷眼瞧着流霜,就像在瞧着垂死的猎物在挣扎一般。

  虽说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内心却不免惊异。

  这个酷刑,他也曾用在别人身上,纵然是七尺高的汉子,也无不跪地求饶,疼得哭爹喊娘。这个女子,就是将手指扣得鲜血淋漓,也不曾求饶半句。

  表面是这样柔弱,骨子里却这样骄傲。

  这样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不免有些震撼。

  一向冷硬的心,不知为何,竟有一丝不忍。举袖一拂,竟然鬼使神差地解了她的酷刑。

  流霜喘息着软倒在地上,只觉得头发黏黏的,竟是疼出了一头冷汗。伸手想要擦汗,却觉得手臂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缓了口气,待力气渐渐恢复,抬头看时,鬼面早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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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悬崖上

  流霜抚着隐隐作痛的头,走到门前查看了一番,发现那门是极厚的铁门,握住门把用力一拉,那门纹丝不动。窗户也被钉死了。这小小的柴房,竟如牢房一般固若金汤。以她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流霜颓然坐在干草上,屋内是针落可闻的寂静,让她有些窒息。

  那个鬼面秋水绝,为何要把她关在这里?方才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他却手下留情饶了她。他不是接连派出赤凤墨龙要杀自己么?为何不杀她呢,是要再折磨她吗?

  想到方才的酷刑,心中不免依旧恐惧。

  那真不是人受的!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忽想起被百里寒生擒的墨龙。难道,秋水绝抓了自己,是要换回墨龙吗?应是有这个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暂时她应不会有危险的。

  想到这里,流霜便坐回到柴草上,方才的酷刑,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极是疲惫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只觉得飘飘忽忽,好似腾云驾雾。

  迷迷糊糊中,一阵磔磔的怪叫声将流霜惊醒。睁开眼睛,灰蒙蒙的晨光里,眼前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

  不知何时,她竟然从柴房里来到了山颠上。怪不得梦里好似在腾云驾雾,想来是秋水绝把她带到了山巅上。

  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足底悬空,流霜发现自己被捆住了双手,挂在空中,随风摇荡着。

  一股凉意从背脊升起,流霜低头向下一看,不禁头昏目眩几乎昏倒。她的身下,竟是万丈深渊。云气上涌,雾气弥漫,深不见底,令人看一眼便心神俱碎。

  环视四周,发现她是被捆住了双手,绑在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歪脖松树上。松树的枝干不算太粗,负了她的重量,已经被压得有些弯了。

  这样悠悠荡荡地悬着,似乎随时都有掉下万丈深渊的可能。

  秋水绝是要自己粉身碎骨吗?他真是够狠,够残忍,不愧是杀手的头目,知道怎样蹂躏人心,消磨你的意志。若是胆小的人,被吊在这里,吓也会吓死的。

  流霜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才没有尖叫出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猛地从心头升起,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要这样折磨她一个弱女子。

  秋水绝,他到底要做什么?

  山巅的风极冷极强,吹得流霜悠悠荡荡,好似风里飘荡的树叶。

  也许,秋水绝是恨她的吧,毕竟,赤凤因她失了一只手,墨龙又是因她被擒。

  真是可笑,这还有没有天理,杀手杀人失手受伤被擒,这帐要算在她的头上吗?她却要去恨谁?

  身子飘荡着,转了一个圈,使流霜面朝松树。

  这才发现松树下面的一块巨石上,坐着鬼面秋水绝。大约是方才她太愤怒太惊恐了,竟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女子。一个红衣娇艳,是曾经刺杀过自己的赤凤。另一个紫衣飘飘,想来便是他手下四大杀手中的紫鸢。

  秋水绝依然着一身墨黑色斗篷,脸上罩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极是悠然自在地坐在那里。一双冷冽深邃的眸,透过面具,冷冷睥睨着流霜。

  他这身衣服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符合他的勾魂使者的身份。

  流霜在他猫捉老鼠的注视下,胸中怒意升腾,瞪圆了一双清眸,冷冷说道:“秋水绝,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这样折磨人!你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秋水绝眉毛一挑,似是不满流霜的质问。冷瞥了流霜一眼,忽然解开巨石上的绳索,拿在手中。

  流霜这才发现,原来捆缚她的绳索并不是绑在树干上的,而是在树干上绕了一下,绳子的那一头却捆在巨石上的,而此刻,却被秋水绝拿在手中。

  那是一条掌握她生死大权的绳索。只要秋水绝一松手,她势必会跌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秋水绝望着流霜因愤怒涨红的玉脸,唇角忽然一扯,手一松,流霜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开始下坠。

  流霜“啊”地惊叫出声,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似乎是对流霜的惊叫声极是满意,秋水绝抓紧了绳索,流霜顿时停止了下坠,但是身子却在空中摇晃的厉害。

  良久,才止住了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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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残忍的戏弄

  流霜惊魂未定,心兀自咚咚跳着。

  秋水绝依旧不肯放过她,右手一使力,绳子便开始摇摇晃晃升高。一直高到流霜的视线能和他直视。他才耍着手中的绳索,轻飘飘慢悠悠地说道:“看来,你似乎——不怕死?”

  眼见得秋水绝散漫悠然的样子,流霜的怒气彻底在身体内爆炸。这一日,她忍受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若不是那一丝傲骨,恐怕此时早已昏迷了过去。

  流霜毫不示弱地怒视回去,反正也免不了一死,也不怕激怒他。遂冷冷说道:“怕,怎么不怕,这世上谁人不怕死呢?不过,我虽怕死,但不代表怕了你!”

  虽然现今她的状况是如此狼狈,但她也不能输了气势。

  秋水绝诧异地挑眉,鬼面后的眸光忽然转冷,随即深眸中掠过一丝波动,是惊异也是不信。

  这大约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不怕死的女子,也是第一个不怕他的女子。

  他凝眉直视着流霜,只见流霜原本吓得惨白的玉脸上,竟因怒意泛起了一丝红晕。而且,她清澈似水的眸中,闪烁着不屑和嘲讽。

  这个女子何止不怕他?她还瞧不起他呢!

  想到这里,秋水绝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只是可惜,她却是他要杀的人。不然——

  “可惜了!”他悠悠说道,声音低幽如魅。随即换了一个姿势,悠然而坐。

  流霜本以为他会发火,却不想他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倒有些奇怪。

  虽是初夏,这山顶却没一丝暖意,光秃秃地连一株花木也没长。只有这棵歪脖松树,孤零零地歪在崖壁边。

  东方的云层,忽然被染上了红黄紫橙各种色彩,极是绚烂。

  流霜知道,那是太阳就要出来了。她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山巅瞧过日出,不想第一次瞧到,却是在这样一番凄惨的状况之下。

  山巅的朝雾,开始悄悄隐退,一轮红日蓦然从山后喷薄而出。光芒万丈,霞光万道,刹那间,崇山峻岭都沐浴在无穷无尽的光华里。

  “真美啊!”流霜情不自禁地说道。

  秋水绝奇怪地看了流霜一眼。

  她的清丽婉约的面容,在朝阳照耀下,隐隐透着一丝嫣红,好似清晨早开的花,清新而妩媚。她唇边隐隐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在阳光朝雾里,是那样纯净,令人想起纯净无暇的初雪。那双清眸,眼底闪耀着波光,看上去流光溢彩,夺人心魂。

  秋水绝半晌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被这个女子吸引。心中不禁极是懊恼,这个女子,在如此凄惨的状况下,她还有心情欣赏日出美景?眸中冷冽的寒光一闪,右手一松,流霜的身子又开始下坠。

  流霜冷不防秋水绝又放了手,不禁惊呼出声。

  秋水绝这才满意,唇边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地将绳子又升了上去。

  这一次流霜也没有动怒,他无非是在戏耍她,没必要和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魔头理论。

  秋水绝见流霜神色淡定,垂眸不搭理他,心中有一丝失落。

  赤凤和紫鸢站在一边不敢说话,流霜和秋水绝也不说话,崖上霎时一片静谧,只听得见凛冽的风声呼呼吹过。

  “你终于来了!”秋水绝忽然开口道,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寒意。

  流霜此时正对着深渊,看不到山崖上的状况,不知是何人来了。秋水绝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动了动手中的绳索,流霜滴溜溜打着转,眼前扫过百里寒白衣飘然的身影,以及他惊骇至极的表情。

  他似乎才从山下上来,山巅的风有些狂,将他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他静静站在那里,神色有些惨淡,修眉紧皱,一向波澜不惊的黑眸中翻卷着复杂的情绪。

  他身后,尾随着他的两个侍女,轻衣和纤衣。两人见到流霜狼狈的样子,都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担忧。

  流霜虽知轻衣和纤衣有些功夫,却不知她们也能攀到这绝顶山崖,想来功夫不弱。纤衣手中擒着一个人,是一身黑衣的墨龙。

  瞬间,流霜便明白了秋水绝的用意,显然是要拿她来换墨龙。在这山巅换,倒是一个事成后,容易脱身的好地点。

  “宁王爷,久违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秋水绝冷冷淡淡地说道,冷冽的声音飘荡在风里。

  “秋水绝,放了她!本王便把墨龙交给你!”百里寒不欲多费唇舌,直截了当地说道。他的眸光一直纠缠着流霜的身影不放。

  秋水绝冷冷笑了笑,道:“还请王爷放了墨龙。”

  百里寒皱了皱眉,道:“你先放!”

  “也好,不过话可说在前头,今日放了令王妃,并不代表秋某下回还会放过她!毕竟,秋某可是收了银子的。”

  秋水绝言下之意是,流霜的命,他还是会取的。

  百里寒眸中寒光一闪,冷意在周身弥漫。

  “出了多少银子,我多出两倍,买那个买王妃命之人的命!”百里寒冷冷道。

  秋水绝唇角一弯,道:“不多,一万两黄金而已。不过,纵然王爷出十倍的黄金,秋某也不能答应,赚钱事大,但规矩却是不能破的!”

  “那么,那人的名讳身份你也不肯见告了!”百里寒冷冷道。

  “那是自然,这也是我们的规矩!”

  “规矩,杀人的规矩倒是不少!”百里寒的声音,冷冽如冰,“不过,今后,我是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的!”说罢道:“放人吧!”

  “好,那我可要放了!”秋水绝话音未完,便忽然放了手。

  百里寒本还在纳闷他怎么这么痛快便答应先放人,不想,他说放便放。

  绳子一松,霎时间,流霜的身子便直直向崖下深渊坠去。

  “霜儿!”百里寒惊骇地大叫,飘身冲向悬崖,身子一扑,抓住了绳索的一头。而他被流霜坠落的势头拉落下了半个身子。

  他一手抓着树根,一手抓着绳索,两人在山崖边垂挂着,那形势真是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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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动息似有情

  “王爷!”轻衣和纤衣大惊失色,想要过去帮忙,却被赤凤和紫鸢拦住了。霎时间,四人在山巅战在一起,剑光闪闪,寒意迫人。

  山风劲吹,翻起流霜翩翩的衣袂。

  她抬眸向上望去,透过清晨的薄雾,看到百里寒清绝冷寒的脸以及深幽黑亮的眸。那双她一直看不懂的黑眸,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深邃还有一丝纠结的心疼。

  或许是隔了朝雾的缘故,她看不太真切,有些怀疑。

  他是在心疼她吗?流霜苦笑,心尖处一阵微微刺痛,如果她死了,能换来他一刹那的心疼,也不枉她爱他一场了。他奋不顾身地救她,或许,他心中还是有她的。否则,以他的性子,只怕是不会管她的。

  “谢谢你能来救我,我很感激。你——放手吧!”流霜轻轻淡淡地说道,一个人死总要比两个人都死要好。反正秋水绝要杀的是她,何苦连累他呢!

  百里寒听到流霜的话,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什么绞住了,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眸中光芒闪烁,咬牙道:“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若不想让你死,谁也拿不走你的命!”说罢,将手中的绳子在腕上慢慢缠绕,使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

  此刻的他,有些霸道狂妄。

  眼下的状况,确实是危险的。但是,明知有危险,他还是来了。他来,就是要救她的,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秋水绝负手站在崖顶,一边是四个女子激烈的打斗,一边是吊在崖边挣扎的两人。

  他冷眼瞧着,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如一尊清冷的雕像。

  他忽然伸手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刹那间,一团耀眼的光华映着朝日,在山巅缓缓绽放。这是他的秋水剑,是当世名剑。剑身细长,剑面上刻着古怪的花纹,剑刃极其锋利,可以切金断玉。

  这把剑只要微微用力,那根绳索便会断开,绳子一断,这女子便会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深渊坠去。

  但不知为何,他却是砍不下去。

  透过上涌的雾气,他隐隐看到在崖下飘荡的女子。衣袂飘飘,黑发飘扬,她黑眸中那一抹苦涩和坚忍令他心头微动,一股苦涩的味道忽然在胸臆间涌起。

  他竟然心软了!

  作为秋水宫的宫主,他早就练就了心硬如铁,无情无欲。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心软。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耻辱。

  他咬了咬牙,面具后的双眸忽迸出一抹冷光。只不过是一个稍微特别的女子罢了!

  他忽然决绝地将剑伸到绳子前,就要斩断。

  自从剑一出鞘,百里寒便知道了秋水绝的意图,此时,见他将剑伸到了绳索面前。不禁双眸一眯,眼神森冷的令人发悚。浑身上下,更是迸发出幽冷危险的杀意。

  “秋水绝,你若是斩断了绳索,我要你秋水宫所有的人都陪葬!现在,你最好去看看你的属下墨龙。”百里寒的声音冷狠无情。相比之下,此时的他,倒更像无情的杀手。

  秋水绝闻言顿住了,回头一看,四女仍在酣战,墨龙却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很显然是中了毒。想来是早就中了毒,只是此时才发作。

  秋水绝皱了皱眉,他没想到百里寒还留了一手。他本该懊恼的,心内却不知为何忽然一松,他缓缓收手,将秋水剑一点点插到剑鞘内。冷笑道:“不想堂堂的王爷也用下毒这样卑鄙的手段!”

  “本王的手段比之秋宫主要差远了!”百里寒冷然道。相比起他忽然将绳索松开,害流霜跌下山崖,他这还称不上卑鄙吧。

  “解药!”秋水绝冷然道。

  百里寒的手,已经被粗糙的绳子勒的出了血,他依然优雅地一笑,道:“秋宫主也太性急了吧,总要本王上去才能拿呀!”

  绳索已经缠满了他的手臂,愈来愈短,终于和流霜之间再无距离,他伸手一探,抱住了流霜。虽然能够先将流霜抛上去,但怕她再度落到秋水绝手中,他没敢那么做。

  但是,那根粗大的树根,很显然再也承受不住他们两人的力量,因了他这伸手一探,终于剥离了地面。百里寒伸足在崖壁上凸出的一块石头上一蹬,借力飘了上去。断裂的树根却滑下山崖,消失在雾气腾腾的深渊里。

  “别打了!”秋水绝冷声道。

  赤凤和紫鸢闻言收了手,轻衣和纤衣飘身跃了过来,道:“王爷!属下无能!”

  百里寒冷哼一声,无暇顾忌她们,伸手将流霜腕上的绳索解开。看到流霜皓白如玉的手腕被绳索勒的鲜血淋漓,他的心好似被尖刀剜过一般。他皱了皱眉,从纤衣手中接过伤药,就要亲自为流霜敷药。

  百里寒的怀抱是温柔的,他此时的态度也是温和的,但流霜不知他此刻的温柔又能持续多久。挣扎着从他的怀抱里挣脱,道:“王爷,还是让流霜自己敷药吧!”

  百里寒感到流霜的抵触,手臂一僵,随手将伤药扔到纤衣怀里,道:“为王妃敷药!”

  又对轻衣道:“把解药给了秋宫主吧!”

  轻衣拿出墨龙的解药,递到赤凤的手中。

  秋水绝负手凝立,黑衣如墨,眸光似冰,他望着百里寒,淡淡道:“宁王爷,后会有期!秋某是不会放弃的,还请王爷看好自己的王妃!”遂带了赤凤和紫鸢墨龙,消失在山巅。

  朝日升高,山巅上一片明亮。日光照着百里寒的侧脸,嘴唇薄而坚定。他的剪影,清峭而俊逸。他遥望着远山,却不是看向秋水绝离去的方向。

  流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稍远处的峭壁上,一个人影攀过峭壁,闪入密林之中。流霜的眼力不及练武之人,只能隐约看到一抹黑影,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依稀看到头上红发闪了一闪。

  难道是药叉,流霜不可置信地猜测。难道药叉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

  百里寒本来一直侧对着流霜,此时回首扫了她一眼。他的目力自然比流霜好,早已看清那人便是那夜救过流霜的昆仑奴。

  “想不到,那个昆仑奴也来了。他倒是对你很忠心啊!”百里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此时,流霜心中已然明白,药叉定是奉了师兄之命,暗中保护自己的。想起师兄,心中有些酸楚,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百里寒看到流霜有些黯淡的眸光,心中一滞,忽然冷然转身,命令道:“下山!”

  流霜的腕,虽敷了药,却依然疼得难受。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被捆缚的久了,酸疼而麻木。双脚更是不能使力,才要迈步,便跌倒在地。

  轻衣正要上前搀扶,百里寒却忽然转身。冷着脸,一言不发,俯身将流霜背了起来。流霜心里一震,一股暖流从心头缓缓淌过,虽然山巅的风是冷冽的,她的内心却有了一丝暖意。

  秋水绝所选的山巅,本就是常人很难攀爬的。下山的路,很是坎坷。

  百里寒负了流霜,运起轻功,从山巅一路飞跃而下。

  他的背,宽阔而温暖。疲累至极的流霜,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昏睡过去。

  百里寒背脊一僵,只觉的一团柔软贴在他的背上,令他的心,有些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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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求她医脸

  从昏迷中醒来,流霜已经置身在王府的依云苑里。也不知天色到了几时,室内光线黯淡,依稀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凉风从纱窗透入,吹得纱帐翩然舞动。

  经历了几番生死,再次回到宁王府,流霜心里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不是悲伤,不是欢喜,说不出来的五味陈杂。

  红藕守在床榻边,双眼红肿,显然是昨夜哭了一夜。见到流霜醒来,眼泪又开始哗哗流淌。流霜哄了半天方没事。

  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如笼烟雾的容颜。三分温婉,三分清雅,三分憔悴,外带着一分淡淡的轻愁。她何时成了这么一副怨妇的模样。

  流霜扯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竟也带了三分苦涩的味道。

  红藕拿着牙梳,一边将流霜黑亮的发丝拢起,一边碎碎念叨着,咒骂着秋水绝。几乎把她能骂出口的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流霜浅笑着道:“红藕,你骂他是没用的,真正要我命的人,不是他。他不杀我,还会有别的人奉命来杀!”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小姐啊?”红藕极是纳闷。

  流霜也极是纳闷,能出一万两黄金的人,能是什么人呢?

  “王妃,代姑娘来探望王妃了!”外间传来轻衣的声音。百里寒将轻衣和纤衣两个侍女都调来保护流霜。

  流霜闻言,很是诧异,代眉妩来看她,真是令她出乎意料。

  红藕早已气呼呼地回道:“王妃在休息,此时不见客!”红藕对代眉妩,自然没什么好感。流霜遭受的折磨,间接来说,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因为她,百里寒就不会搬到清琅阁,秋水绝也不会将流霜掳走了。

  其实流霜也不想见她,她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可谈的,还是不见为好,所以就没吭声。但,代眉妩竟也不好打发,说是在外边廊下坐等王妃苏醒。

  红藕低声道:“不怕风吹雨淋,就在外边等着好了。”

  流霜颦眉道:“让她进来吧!”躲是躲不过的,况且,她何必躲着她呢!

  梳好发髻,便和红藕一起到了外间。

  外间的屋门敞开着,透过珠帘,可以看到院内弥漫的雨丝。一院子红红白白的花,被细雨打湿了花瓣,颜色倒愈发鲜艳了。

  廊下有一抹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看雨,正是披着蓑衣的代眉妩,身后还尾随着两个双鬟侍女。轻衣见流霜出来,便传了代眉妩进来。

  代眉妩在廊下脱下蓑衣,袅袅婷婷走了进来,纤细的腰肢一摇一摆,好似风中弱柳。绣着银白色兰花的白色绫裙,随着她的走动,翩然摆动。

  她似乎是天生的舞者,就连走路也带着几分翩然起舞的味道。

  “代眉妩见过王妃!”代眉妩见到流霜,规规矩矩的施礼问好。她今日倒没有戴面纱,乌黑的发丝垂下一溜,恰好遮住了颊上的疤痕。露在外面的半张侧脸,美到极点。光是这样一个侧脸,就让人迷醉。难以想象,她没有毁容前,是怎生的颠倒众生。

  流霜浅笑着道:“代姑娘不必客气,请坐吧!”她是极讨厌这样的客气话的,可是还是要说。

  代眉妩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望着流霜,温婉地笑道:“眉妩今日来,是来感谢王妃那日医病之恩的。若不是当日王妃及时医伤,眉妩这条命可能就没了。昨日闻听王妃被掳,眉妩心内真是担忧焦急的很,可叹却帮不上什么忙。闻听王妃被王爷救了回来,眉妩就急急过来探望王妃。”

  她娓娓道来,唇角含笑,说到担忧流霜时,柳眉轻颦,美目中透着担忧焦虑的神色。青楼中竟出了这样一个清纯的女子,又这样美貌,也怪不得百里寒会对她倾心。

  红藕冷着脸听到代眉妩说完,忽然硬邦邦极是不客气地说道:“你不用谢我家小姐,小姐天生善心,纵是一条狗伤了,小姐也会毫不犹豫救治的。你也不用为我家小姐担忧,小姐福大命大,又有王爷疼着,总会化险为夷的。”红藕是一个心直口厉的人,对不喜欢的人,向来是不客气的。

  “红藕!”流霜冷声斥道。

  红藕闻言闭了嘴,小嘴一撅,显然是不服气。

  代眉妩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浅笑着道:“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王妃医伤之恩的。”

  “其实啊,我家小姐不光会医伤,还会医疤痕呢!”红藕忽然又冷冷开口。

  流霜一惊,她从未为人医过疤痕,不想红藕会这样说。不禁回首道:“红藕,莫要胡说!我哪里有那样的医术。”红藕当然知道流霜没医过疤痕,她这样说,也是气气代眉妩,我家小姐会医疤痕,但是就是不为你医。

  代眉妩闻言,却是当了真。毕竟流霜的医术摆在那里,曾为太后医病,曾为静王解毒,也曾为府里的侍卫医伤,医治她脸上的疤痕,也许真的可以。眸中光芒闪了闪,施礼道:“眉妩求王妃医治疤痕,此恩没齿难忘。”

  流霜叹气道:“代姑娘,我真的不曾为别人医过疤痕,是小婢信口开河。还请姑娘不要当真。”如果,她真的会医疤痕,自然不会拒绝,可是,她真的没医过。

  显然,代眉妩并不相信流霜的话,还以为流霜只是推辞。忽然柳眉一凝,双膝一软,竟是跪在了流霜面前。

  一双涟水双眸中升腾着朦胧的雾气,楚楚可怜地望着流霜。

  这样的目光,别说是男子,就是流霜也忍不住心软。

  虽然流霜本人对外在的相貌不是很在意。但是代眉妩这样一个女子,若是生下来就丑也就罢了,本来是绝色佳人,偏偏被毁了容。从绝美到极丑,那份辛酸和痛苦,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味得到。

  如今她竟为了医脸向她下跪,流霜心里不能不震动。起身便要将她扶起来,代眉妩却是执拗地不肯起来,只是说:“王妃若是不答应,眉妩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要我如何答应你,我真的没有医过疤痕!”流霜凝眉道。代眉妩却不再说话,只是执拗地跪在那里,脸上神色极是坚决。

  两下里正在僵持,没有注意到帘子一掀,百里寒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跪在流霜面前的代眉妩,眸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是做什么?”他冷声问道,声音低寒,长袖一探,便将代眉妩扶了起来。

  代眉妩转首看到百里寒,眸中那层水雾渐渐凝结成水,却也没流出来,但更显得楚楚可怜。她盈盈浅笑,道:“王爷,奴家是听闻王妃遭劫,所以前来探望。顺便谢谢王妃的医伤之恩!”

  百里寒修眉一凝,冷声道:“谢恩是要下跪的吗?怎么看着像是谢罪!”

  他这句话却没对着代眉妩,而是面朝着流霜说的,深邃的黑眸中飘忽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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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他的下跪

  百里寒话里的意思,任谁都是明白的。他在怪她为难了代眉妩,流霜苦笑,她犯得着为难她吗?

  “王爷,眉妩是自愿下跪的,听闻王妃医术不凡,能医治奴家脸上的疤痕。眉妩十分激动,所以才下跪求王妃为奴家医治的。王爷您千万不要怪王妃啊!”代眉妩楚楚可怜地说道,轻轻拽着百里寒的袖子,露在外面那半边玉脸泛着红晕,带着一丝娇羞的韵味。

  百里寒淡淡嗯了一声,修眉轻扬,黑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也曾请御医看过代眉妩的疤痕,但都是束手无策。难道,流霜能祛除这疤痕?

  能祛除疤痕,却不愿为代眉妩医治,反而要她下跪?这似乎不是流霜的作风!她一向妙手仁心,从不拒绝为人医病的。是因为对方是代眉妩吗?是因为代眉妩让她的心变得狭隘了吗?

  他摆摆手,对代眉妩道:“眉妩,你伤才好,回雪苑去吧!”

  “可是,可是王妃还没答应为奴家祛除疤痕呢。”代眉妩软声说道,声音极是柔美。

  百里寒修眉一凝,道:“放心好了,你去吧!”

  代眉妩这才一脸欢喜地带着丫鬟离去。

  轻衣纤衣见状,也施礼退了下去。

  红藕扫了一眼流霜苍白的脸,心中懊悔,她是不是又为小姐惹祸了。

  “王爷,我家小姐并不会医治疤痕!方才是红藕信口乱说的,您可千万不要当真!”

  百里寒脸色沉了沉,没说话。

  红藕担心地望了望流霜,悄然退了下去。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之中,两人谁也不说话,只听见雨丝淅沥沥的声音。百里寒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茫茫雨雾,不知在想什么。优美的侧脸在昏暗的光影里,静美如精雕细刻的雕塑。

  自从代眉妩出现,她和他为了代眉妩争吵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以前,他羞辱她,折磨她,明明白白表达着他对她的恨和厌。

  因刺杀两人同住一屋后,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对她的心意,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包括月下泛舟时的表白,他都是直截了当的。

  可是,如今,流霜却体味不到他对她的感觉,是恨,是厌,还是尚有一丝情意,她一点也不知道。只觉有一层雾气,弥漫在两人之间。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愈发深沉起来。

  他不说话,室内的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流霜干脆掀帘走了出去,站在长廊下,看雨。

  雨,下的愈发大了,红红白白的花被打落在地,那一片片残红飘浮在地上的积水里,是那样悲凉。有风在裙边流连飘荡着,令她感到几分寒意。

  “霜儿,你若是能为她医治,何苦要为难她呢。”百里寒低沉清润的声音在身畔响起。

  他果然还是以为她是在故意为难代眉妩。

  流霜怒极反笑,蒙蒙雨雾里,她的笑如一朵雨雾中的白海棠,朦胧中尚带着雨珠的沁凉。

  “你以为我在故意为难她么?我还不屑别人向我下跪,若是堂堂宁王爷肯下跪,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流霜冷声道。

  她不是他的仙儿,他的梦吗?倒要看看他舍不舍的为了她下跪。

  流霜咬着唇,冷冷望着他。

  百里寒神色一僵,深邃的冷眸一眯,对流霜竟说出这样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其实就连流霜也有些难以置信,她何时变得这般尖锐。

  “如果真的可以医好那个可怜的女子,要我下跪又何防!”百里寒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怒气。

  雨丝无声无息飘到廊下,淋湿了流霜额前的发,淋湿了流霜飘飞的衣。更有丝丝凉意淌入心窝,好似毒药,侵蚀着她的心。

  朦胧中流霜依稀看到百里寒微屈的双膝,她伸手拦住了他。

  够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为了代眉妩竟会这样做,足见他对代眉妩的心意。

  她和他之间,只是一场错误的姻缘。

  回首已是陌路,何苦还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

  也许是太过伤心,以至于动作太猛,她竟然差点踉跄着摔倒。

  百里寒伸手扶住了她,他的手触到了她的腰,流霜反射性地一跳,好似被烙铁烫到一般,恨声说道:“放开!”

  她柔软的纤腰就搂在他的怀里,令他的心一柔。他不是故意要让她伤心的,不过是为了医治那个可怜的女子,她何以这般愤慨。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依旧扶着她。

  流霜压抑着心头翻涌着的情绪,淡淡道:“宁王爷!请放开你的手!”

  百里寒听着她冷淡疏远的称呼,眸中翻涌着怒意,沉声道:“我不放又如何,别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是啊,她还是他的王妃。

  流霜淡笑无声,神情凄楚。

  “霜儿,你不觉得代眉妩很可怜吗?”他的话在耳边悠悠响起。

  可怜,他总是说可怜!

  好吧,若是代眉妩恢复了容颜,不再可怜。他又会如何做!

  流霜挣扎着脱出百里寒的怀抱,冷笑着说道:“流霜确实没有医治过疤痕,也没有本事将这么严重的疤痕去掉。不过,流霜倒可以试试用纹绣将丑陋的疤痕变成美丽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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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一朵桃花

  雪苑

  如果不是为代眉妩医治疤痕,流霜也许永远不会到雪苑。。

  雪苑果然是一处典雅精致的院落,与之前流霜居住的“听风苑”有着云泥之别。

  院内一处清池,栽种着满池的睡莲。此时正是睡莲盛开的季节,田田莲叶在水光丽日下蔓伸着。盛开的莲花皎洁如玉,一层层花瓣与淡黄的蕊相互倚侧,带着清雅脱俗的韵致。未开的花苞半掩着姿容,娇羞中透着雅致。

  整个雪苑,因了这一池睡莲,沉浸在淡淡的幽香之中。

  代眉妩坐在院内的石椅上,仰着头。

  流霜站在她的面前,纤手中拿着一根金针,在她的脸颊上纹绣。

  针尖上蘸着特制的红墨,细细在代眉妩疤痕处,依据疤痕的走势,描画着一朵怒放的桃花。流霜自小喜欢作画,所以描画的技艺还是不错的。

  流霜没想到代眉妩要求纹绣桃花,见了这满院清莲,还以为她会要求刺清莲呢。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她喜欢莲花,不代表代眉妩一定喜欢。

  想到她曾在桃林中翩然起舞,想来她极喜欢桃花。只是流霜不喜桃花,总觉得此花太过轻薄,不然为何会有桃花运一说。

  因为是在别人的脸上作画,不比在宣纸上,画错了还可以撕掉重来。所以流霜刺的极是用心,一针针都是思索良久才刺下去。

  待最后一针刺下去后,流霜长舒一口气。

  小丫鬟慌忙捧来镜子,代眉妩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疤痕所在的地方,怒放着一朵桃花,栩栩如生,还有点立体的感觉。

  这张脸,简直比她毁容前还要美上三分,她不禁欣喜的热泪盈眶,向流霜连连道谢。

  “先不要忙着谢我,这是特制的伤药,涂到伤痕处,用白布覆上,十日后再拆开。若不上药,方才纹绣的伤口必会溃烂,到时候,必成为更难看的疤痕。”流霜淡淡说道。

  代眉妩连连点头,吩咐身旁的小丫鬟为她敷药包扎。

  流霜带着轻衣和纤衣告退,走到门边时她回头望了望。代眉妩依然拿着镜子左照右照,一脸的欣喜若狂。

  也是一时的灵机一动,才想到了用这样的法子,没想到效果还是不错。

  流霜一点也不后悔为她医治,在她看来,如果情爱是建立在外在的美貌上,那未免浅薄了一点。

  代眉妩轻抚着纹绣了桃花的脸,走到阁楼里。摒退了随侍的丫鬟,坐在妆台前。虽然疤痕处敷了白布,看不到那朵桃花了,她依旧坐在那里,想象着那朵绽放在她脸上的桃花,是那样美丽,为她平添妩媚。

  她做梦也没想到,流霜的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恢复她的容颜。她心里,其实是很感激她的。在她看来,作为一个女子,容貌是最重要的东西,堪比生命。

  正在沾沾自喜的代眉妩忽然感到室内多了一丝诡异的气息,透过铜镜,她看到后面敞开的窗口处,坐了一个人。

  代眉妩神色慌张地回头,看到静王百里冰悠然坐在那里,手随意撑在身前,歪着头,眯眼瞧着她。今日他穿了一身珊瑚色锦袍,依旧亮丽的令人咂舌。这身服饰穿在别人身上,必会庸俗不堪,但穿在他身上,却是无与伦比的自然,他似乎天生就是富贵命。

  日光从他的背后照耀着他,光影里的他,俊美如仙,就连一向自恃美貌的代眉妩也暗觉不如。

  “她帮你医治疤痕了?”百里冰眸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淡淡问道。

  “是的!”代眉妩乖乖地点头,昨日她偷偷将这个消息送给了静王安排在宁王府的线人。却没想到静王会亲自前来。

  “你过来!”百里冰慵懒地招了招手。

  代眉妩神色紧张地走了过去,她有些摸不透这个少年的性子,所以心中没底。明明是一个看似单纯的少年,但,她却有些怕。因为,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气势,令人捉摸不透却又无形中感到惧怕的气势。

  百里冰冷眼瞧了一眼代眉妩,忽然伸手将她脸上包扎伤口的白布扯了下来。

  他目光锐利地端详着她脸上那朵桃花,忽然轻柔地一笑。他真是佩服流霜的很,那么多御医束手无策的疤痕,她只用一根小小的金针便解决了,真是聪明的紧啊。

  “不错,霜霜的技艺确实不错啊。不过,以她的性子,我还以为她会纹绣莲花呢,要不然也是梅花,没想到却纹绣了一朵桃花!”百里冰喃喃说道。

  “是眉妩要求纹绣桃花的!”代眉妩道。

  百里冰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也只有他的小霜霜,才配的上出尘不染的白莲和傲霜的寒梅。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甩到代眉妩怀里,咧嘴无赖地说道:“把这个药抹上吧!”

  代眉妩心中一颤,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颤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药?”

  百里冰看她惊吓的样子,展眉一笑,道:“放心好了,不会毁了你那朵美丽的桃花,只是一瓶延迟伤药药效的特质药膏罢了!”

  “延迟,为什么要延迟?”代眉妩愣然问道,她可是等不及要看到自己的新容颜了。

  百里冰勾了勾手指,道:“代姑娘,有件事,可能你并不知道!”

  “什么事?”代眉妩极是好奇地问道。

  百里冰跳下窗台,坐到窗边的摇椅上,摇晃着说道:“当日桃林中你和宁王惊鸿一瞥后,你可知,我那多情的三皇兄,便对你动了情。他为了娶到你,不惜在父皇的寝宫前面跪了四个时辰,才求得了父皇的赐婚。本来你们该是一对天赐良缘的,可惜的是,皇兄弄错了人,直到洞房之夜,才知道娶错了人。新娘不是你,而是白流霜!其实这王妃的位子,本来是你的!”

  百里冰慢条斯理地说完,然后便眯眼瞧着代眉妩的神色。

  只见代眉妩脸色不断变幻,不可置信、惊异、惊喜、失落、愤恨、——各种表情轮番在她的脸上上演。她不是在做梦吧,竟有这样的事情吗?

  “你是说,宁王爷喜欢我,本来是要娶我的?”她真的不知道,她和宁王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本来,她以为百里冰让她来勾引宁王,是看中了她的舞技。

  听闻,宁王是好舞之人,曾经在渝河水畔,出资支持过一场舞技大赛。可是,再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如果,当日在桃林中,知道他是宁王,她是绝不会仓惶逃离的。

  “是啊,难道你没察觉到他对你的情意?”百里冰有些奇怪地问道。

  代眉妩摇摇头,宁王对她极是怜惜,说是要将她留在王府里,但是从来没说过喜欢她。

  百里冰道:“皇兄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你要用你的美貌舞技和魅力去吸引他,你在青楼里呆过,这点不用我教你吧。”

  代眉妩连连点头,如果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这王妃之位原本是自己的,她心里怎能甘心。

  “可是,他既然喜欢的是我,当日怎么会弄错了呢?”代眉妩凝眉问道。

  “这个,本王就不知道了!”百里冰摇摇头,他也很奇怪。不过,若是他,倒很乐意接受这样的错误的。

  “那抹了这个药膏,伤口会延迟多长时日才能复原?”代眉妩拿着药膏问道。

  “十日左右吧!”

  代眉妩坐到妆台前,将药膏仔细抹在那朵桃花上,然后,再仔细包扎好。她可以想象得到,十日后的那场风波,将是怎样的精彩。

  回首嫣然一笑,窗前哪里还有百里冰的影子,只有摇椅在那里兀自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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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守护她

  从此后,这一生,应是良辰美景虚设,纵有千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流霜叹息。

  她再也不能在“依云苑”呆下去了,趁着百里寒不在,和红藕收拾了东西,搬回了“听风苑”。虽然搬来搬去还是在宁王府,但总比呆在“依云苑”和百里寒朝夕相处好受的多。

  两人才将“听风苑”收拾停当,百里寒便带着轻衣和纤衣赶了过来。

  黑沉的暮色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能清楚地感到他身上散发的怒意。

  “回去!”他冷声开口,声音坚决而酷寒,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流霜心酸,为何就连一丝自由的空气也不给她。既然他不在意她,为何还要苦苦把她留在身边。

  “王爷,流霜极喜爱这几百株翠竹,王爷便成全了流霜吧!”流霜淡笑着,温婉地开口。

  他们再无干系,她没必要和他再生气。

  流霜的淡然惹恼了百里寒,他不明白,为何她总要逃离他?难道他是猛兽不成?他最受不了她眼神中的清冷,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团空气。

  这让他感到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这感觉让他极是烦闷。

  自从代眉妩出现后,他一直刻意回避着她。但,愈是回避,心似乎愈是深陷。

  如今,她医好了代眉妩的疤痕,自己却悄无声息地搬到了“听风苑”。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深想,害怕得知残酷的真相。

  百里寒冷冷挥了挥手,轻衣和纤衣便开始收拾她们才搬来的物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流霜冷冷开口。

  “秋水绝还在对你虎视眈眈,难道你不知道么,我不想再次冒险去救你!”他冷声道出的话,竟是那样的残酷。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我就更不必搬走了。我不怕秋水绝,你也不必因为不去救我而愧疚。”流霜安然坐在院内,手中捏着一把玉竹团扇,轻轻忽闪着。发丝飞扬间,她神色淡定,周身上下透着冷冷的气韵和漠漠的气度。

  此时的她,就像是广寒素娥,令人只能远观却不可接近。

  百里寒望着她,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她的冷傲是他早就知道的,也是他极是欣赏的。可此时,她的冷傲却和之前不同,多了一丝疏远的意味。这令他百般难受,忽然转身,向院门外走去。

  衣袂飞扬间,他的背影是那样冷漠。

  他何必在她这里找气受。

  相比而言,代眉妩是那样温柔恬静,对他也是软语相向,从来不会忤逆他的意愿。他是不是昏了头,才会跑到她这里找气受。

  轻衣和纤衣见状,知道王爷是默许了,忙碌着将才收拾好的物件再次安放妥当。

  “王妃,若是夜里察觉到危险,一定记着要向我们示警,我和纤衣就守在外屋。”轻衣关切地说道。

  她不愿看到王妃和王爷关系僵成这样,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侍女,没资格说什么话的。

  “我知道的。”流霜淡然笑着。

  其实她真的不怕秋水绝,虽然他是一个杀手,但是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心,并不是冷硬无情的。在悬崖上,他本有机会杀掉她的,却最终没有动手。

  夜很快降临,夏夜是不宁静的。窗外总是有小虫在啾啾鸣叫着。

  也许流霜应该感觉到害怕,毕竟没有了百里寒的保护,她随时可能会被秋水绝劫走。但,每晚流霜都是在安定中入眠,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

  日子在平滑如水中度过,这夜,流霜从梦中惊醒,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情爱本就是磨人的东西,哪里是想忘便能忘记的。

  披上衣衫,到院内去散步。轻衣和纤衣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守候着她。

  缺月挂在枝头,几颗黯淡的小星散布在月儿身边。风来,听到竹子的摇摆声。

  流霜偶尔抬头,看到屋檐上,有一角皎洁的白。

  流霜心中一沉,那是什么?月色有些朦胧,看不甚清。

  待睁大眼睛再次去看时,却已经了无影踪。

  难道是她的眼睛花了?流霜不信地摇头,她明明是看到了一抹白色,那决不是屋檐反射的月色。

  那是一抹温润的白。

  流霜心内纳闷,没有留意脚下的路,踩到一块光滑的石块,差点踉跄着摔倒。

  忍不住哎哟惊呼出声。

  就在此时,屋檐上一抹白影跃起,如同一道白光,向流霜射了过来。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光景,到流霜反应过来,便看到百里寒静静站在她的面前。

  他一身月白色锦袍,在风里翻卷着,衬得那颀长的身子更加挺拔。看到流霜无事,他轻轻扯起唇角,微微冷笑,一张俊颜在月色下,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半夜不睡,在院里闲逛,你是在等着秋水绝来抓你吗?轻衣纤衣,带王妃去睡!”他冷冷说道,幽冷的双眸犀利如刀。

  轻衣和纤衣在百里寒凛冽的眸光下有些心惊肉跳,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宁王会从天而降。慌忙拉着流霜,向屋内走去。

  室内微弱的烛火跳跃着,流霜躺在床榻上,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屋檐上那一角白色并不是她的幻觉,百里寒一直在屋檐上守候着她。

  怪不得这几日来,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反而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原来如此。

  她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竟会宿在她的屋顶上。

  是在关心她保护她吗?她不敢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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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他要纳侧妃(一)

  “春风试手先梅蕊,瓶姿冷艳明沙水。

  不受众芳知,端须月与期。

  清香闲自远,先向钗头见。

  雪后燕瑶池,人间第一枝。”

  流霜信手画了一副寒梅图,在空白处题了一首小令。才放下笔,就听红藕传话道:“静王来访!”

  自从那日在船上分别后,流霜已经多日没见百里冰了。不知他来此作甚,记忆里,好像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一些风波的。

  帘子一掀,那美少年如疾风般扑了进来,嘴里喊着:“小霜霜,想死你了!”

  流霜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早闪身避过。百里冰收势不住,扑到几案的砚台上,洒了一身的墨汁。

  今日他难得地穿了一身珍珠色华服,相对素雅些,但被墨汁一染,衣衫上晕开朵朵墨梅。

  撅嘴瞅着衣衫上的墨梅,道:“几日不见,霜霜的技艺愈发了得了。不禁会在别人脸上作画,还会在我衣上作画,你真是厉害哦!”

  流霜抬眸看他一眼,实在懒得搭理他。

  百里冰无趣地拿起流霜才写好的字画,啧啧称赞道:“霜霜真是才女啊,这一手字写的不禁灵动异常,还隐有一股大气。活脱脱显示出写字人的风范来。”

  流霜想不到百里冰会正儿八经地评价她的字,评字也罢了,最后还评上了人。想到百里冰那一手嚣张而张扬的字,觉得倒是和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像得很。

  “瓶姿冷艳明沙水。这句诗好似在说你哦!”

  流霜坐在椅子上,忽闪着团扇,淡淡道:“你今日来,可有事?”

  百里冰嘴一嘟,可怜巴巴地说道:“小霜霜,你又要撵我!没事就不能来吗?”

  流霜无奈地摇头,他这一副可怜的样子,怎不见得在别人面前表现。

  倒不是不愿让他来,只是哪次碰见他不给她惹点事?在宫里强吻她让百里寒看到就不说了。上次她和百里寒水上定情,碰见他,搞出一个代眉妩出来。

  现在她可受不起那样的折磨了。

  不过流霜倒是不怪他,若不是代眉妩,她或许还看不清百里寒的心。

  “小霜霜,你期待的人来了哦!”百里冰忽然微笑着说道。

  话音方落,便见珠帘一掀,百里寒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但是他的眸光却比脸色更为阴郁。犀利的眼波从流霜脸上缓缓扫过,就好似有锋利的刀刃在她的脸上刮过一般。

  很显然,百里寒是在隐忍着怒气。

  他是一个冷情内敛的人,情感一向不轻易外泄。如今这样子,虽然他极力隐忍着不动声色,但是那怒意却依然昭然若揭。

  他这个样子,和那个夜夜在屋顶上守护着她的男子,真是判若两人。

  真不知能让他这样愤怒的事情,是怎样糟糕的事情呢。

  百里冰今日倒是知趣的很,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没吭声。

  百里寒望了一眼百里冰,淡淡说道:“你回去吧,我和王妃有话要说。”

  “大白天的,难道你们要说什么闺房私密话么?”百里冰嬉笑着问道。

  百里寒眉梢上挑,冷声道:“好,你不走,那你看一看也无妨!”

  他忽然转首对着门外的人说道:“眉妩,你进来。”

  流霜这才注意到代眉妩在门外守着没进来,听到百里寒传唤,只见她脸罩白纱,双眸红肿,悄然走了进来。

  算一算,距纹绣那日起,已经十日了吧,今日应该可以揭下面纱了,为何代眉妩仍旧脸罩白巾呢。

  “眉妩,把你脸上的白巾揭下来。”百里寒眼望着流霜冷冷说道,试图从流霜脸上找到一丝不安的表情。

  代眉妩眸光闪了闪,却没有动手。

  “王爷,眉妩这样子怎能见人呢,眉妩不要。”代眉妩边说边又开始哭了起来。

  流霜凝眉,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她的纹绣失败了吗?按理说,不应该啊!

  “代姑娘,你揭下来吧,让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流霜不急不怒地说道。

  代眉妩听了流霜的话,依旧低着头哭泣。

  百里寒咬了咬牙,忽然一拂袖,扬起一阵疾风,将代眉妩的白纱拂落在地。

  流霜瞪着展现在她面前的容颜,心中不禁一颤。

  眼前的这张脸,还是代眉妩的脸吗?

  疤痕处肿起很高,扭曲的疤痕,使得那朵桃花失了原来的样子,变得有些狰狞妖娆。更令人心惊的是,代眉妩那完好无缺的右脸上,竟起了一层小小的红点,密密麻麻分布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你可曾按时涂抹我给你的药膏?”流霜颤声问道。

  “就是抹了你给的药膏,才变成了这样子!”百里寒冷冷接过话头。

  流霜看着百里寒冰冷的脸上,那一丝痛恨的表情,心中瞬间凉飕飕的。

  “不,眉妩相信王妃不会这样做的,大概是——大概是眉妩命苦,此生注定再不能恢复容颜了!”她边说边肝肠寸断地哭泣。泪水哗哗流淌着,看得流霜心内一滞。

  这样伤心绝望的泪水,任谁都会怜惜的。

  其实代眉妩倒不是装哭,她是真哭。当打开白布看到这张脸时,她真的有想死的冲动。如今,她是真的伤心。真不知道,那个小魔王,让她抹得药膏是什么药,害她完好的脸也生出了红点。

  “你有什么话说吗?”百里寒脸色苍白,颤声问道。

  “我无话可说!”流霜淡淡说道。

  既然他已经认定了是她的药膏所致,她还有必要解释吗?解释了他会信吗?

  在所有人眼里,只有她有这样的动机,因为嫉恨代眉妩,所以便彻底毁了她的容貌。不是吗?

  流霜望着痛哭的代眉妩,这个女子的泪水,此刻再也引不起她的一丝怜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何必使出这样的伎俩,真是太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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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他要纳侧妃(二)

  原以为她是一个单纯美好的女子,如今看来,是她看错了人。

  “真——是——你!”百里寒的脸愈发苍白,透着一丝痛苦的不可置信。

  流霜痛苦地听着百里寒一字一句缓缓吐出的每一个字眼,竟是那样冷飕飕地令人胆寒。什么叫真是她?看来,在他的心里,一早就断定是她了!

  她难道一点也不怀疑代眉妩吗?看来在他感情的天平上,始终是代眉妩那一端要重。他不信任她,徒劳的解释在他眼里无疑是小丑跳梁,反让他更瞧不起。

  她的心早已凉了,姑且让他以为是她吧!最好是因此而休离了她,放她离去。

  其实百里寒倒不是没有怀疑过代眉妩,他只是不相信一个人肯这样糟蹋自己的容颜。谁会将自己的脸弄成恶鬼的样子,纵然是嫁祸了别人,这样残缺的容颜,自己这一生岂不是也毁了。

  “王爷,你不要错怪了王妃,是眉妩命苦!”代眉妩拽着百里寒的袖子,苦苦哀求着,一双明眸荡漾着水雾。

  到了此刻,她还在苦苦为流霜求情,倒称得上是“宽宏大度”了。

  百里寒望着代眉妩幽深凄迷的双眸,眼前忽然浮现出母后的那双明眸。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看到母后开心地笑过,她的眸中,总是有着化不开的哀愁,就和眼前这双明眸一样凄楚。

  代眉妩的凄楚和无助,无疑是一把火,烧得百里寒理智尽失。

  他凝视着流霜淡定无波的眸,做了那样的事情,她还那样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好似原本不关她的事一般。

  趋步上前,一把将流霜拽了过来,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极具威胁性地在流霜的脸上按压着。

  疼痛导致了视线的模糊,流霜看不太清百里寒的脸,只依稀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冷寒。

  他要杀了她吗?

  为了代眉妩要杀了她吗?

  流霜痛苦地想着,就见百里寒修眉微凝,他缓缓张口,吐出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你这么狠毒,那我不介意让你也尝一尝毁容的滋味!”

  尖利的指甲从流霜脸上滑过,堪比锋利的刀刃,温热的血从伤口渗出,在流霜白皙的脸上漫流。

  疼痛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凝聚在心里,流霜感到彻骨的寒。

  他说她狠毒,她在他心里竟然成了毒妇。

  他竟毫不吝惜地毁了她的容。

  “霜霜!”她依稀听到百里冰惊恐的大叫。

  一股大力冲了过来,百里寒终于放开了流霜。

  百里冰的黑眸中燃烧着痛苦和懊悔,他一把抱住了流霜,颤巍巍地问道:“小霜霜,你没事吧!”

  流霜靠在百里冰的怀里,清眸中一抹决绝。

  她忽然冲着百里寒笑了,带着满脸殷红的血笑了。

  不再是淡然温婉的笑,而是一种妖娆清媚的笑,那是痛到极致的笑。

  百里寒凝视着她那抹笑容,就好似看到了暗夜盛开的罂粟花,竟是那样悲凄而夺魂。

  “想来,王爷绝不会将我这样狠毒的女人留在府里了。”流霜淡淡说道,“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次做出对不住眉妩姑娘的事情,王爷不如将流霜休离?”

  “休离?”百里寒再也想不到流霜会说出这样的话。

  本来以为她会痛苦的大哭,抑或是大声的质问,却不想她会这样淡淡地要求休离。

  是,清高如她,怎会在他的面前哭!那样就不是她。

  可是她却口口声声要求休离。

  她这样不在乎王妃之位,为何还要伤害代眉妩?

  难道是他错怪她了?望着流霜脸上那道血痕,心开始缓缓软化。

  但是,当看到紧紧抱着她的百里冰时,只觉得一股酸意猛然在心头流窜。

  “休离,休想。五弟,你放开她!”他冷声咆哮着。

  百里冰本来在一边冷眼旁观,只待矛盾升温后,在适当的时候出手为流霜解围。然后,再劝三皇兄将霜霜休离。

  他从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眼见着皇兄眸中的痛苦和怒意,他知道,他的皇兄还是极在意流霜的。只是,因为中间横了一个代眉妩,还一时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这与他而言,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皇兄,事情到了这步,我看你还是将霜霜休离为好——”

  “我的事情,还轮不着你来管!”百里寒冷声截断了百里冰的话。

  百里冰皱了皱眉,忽然眨了眨眼。

  正在痛哭的代眉妩忽然痛声说道:“王爷,你不要那样待王妃,都是眉妩这张脸惹得祸。”说罢,忽然起身,低头向着桌角冲去。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代眉妩的速度极快,百里寒一时没拉住她的手。

  只听得“砰”得一声,代眉妩额头绽开一朵灿烂的血花,接着身子缓缓软倒在地。

  百里寒飞身上前,抱起代眉妩,眸中纠缠着痛苦。

  流霜没想到代眉妩会这样做,这一招倒是高明,只是寻死觅活这样的伎俩,流霜从来不屑于用。

  “快点止血吧!”流霜冷冷说道,百里寒不信任她,她是不能再出手救治了。但,说话还是可以的。

  百里寒一边忙乱着为代眉妩止血,一边痛声道:“眉妩,你为何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

  代眉妩孱弱地微笑着道:“眉妩只是一个苦命的人,不想因为自己让王爷和王妃反目。眉妩的脸已经毁了,这一生是再也嫁不出去了,不想再拖累王爷!”说罢,挣扎着还要起来。

  百里寒紧紧攥住她皓白的手腕,下了决心一般,一字一句温柔地说道:“眉妩,谁说你嫁不出去了。本王早就对你一见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本王都是爱你的。待你的伤养好后,本王就正式迎娶你为侧妃!”

  百里寒的话,一字一句传到了流霜耳畔,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好似心已被掏走了一般。

  一见倾心!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始终是代眉妩啊。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本王都是爱你的!

  这样的情话,流霜也曾一度梦想着听到。

  她没想到,真正从他口中听到时,却是他向着另一个女子表白。

  他说了爱!

  他爱她!

  他记得他向自己表白时,说的是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许多人,但是却只能爱一个人。

  爱和喜欢,何止差了万千。

  百里寒抱起代眉妩,冷声吩咐着侍女们快传御医,然后便飘然向外走去。

  经过流霜身边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淡淡扫了她一眼,便急急走了出去。

  裙角被他急急离去带起的风荡了起来,飞舞着。

  望着他冷寒的背影,流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就让她最后再脆弱一回吧!

  百里冰望着流霜的泪水,冲去了脸上的血痕,一时间,鲜血和泪水交织着。

  他从没见她哭过,没想到,她的泪水有这样大的威力,竟然让他心痛如绞。

  她的泪水,更坚定了他的心。

  她在皇兄身边是得不到幸福的,只有他,才能让她真正的幸福。

  所以,他一定要断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愫,让霜霜彻底断了对皇兄的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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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师兄来信

  黄昏,窗外的漫天红云,如血一样悲凉凄艳。

  室内的光线,幽幽暗暗,铜镜里的那张不算绝美的面孔上,多了一道幽深的伤痕,蜿蜒着从脸颊绕到下巴。

  这是他留给她的伤口,很深、很长、很痛。

  可是,她的心,更痛,因为那里也一道伤,比这道伤口更深、更长、更痛,或者一辈子也不会痊愈。

  她拿着干净的湿毛巾,仔细将伤口处已然凝固的鲜血擦去。没有血迹的脸,愈发苍白如纸,伤口看上去也愈发的深。

  一直知道他是冷情的,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心狠。狠到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道是无情却有情!

  她忽然想起抽到的那个姻缘签。

  真是可笑,她看不出那情在那里,看来,签卦还真是不可信的。

  红藕和轻衣纤衣站在门边,默默看着流霜清理着伤口。

  她的表情极是平静,那双眼睛,在夕阳映照下,幽黑一如最黑的夜。

  清理完毕,她开始在脸上抹伤药。

  她要将这伤痕消除,不是为了美,是为了消除他留给她的痕迹。然后,她拿出金针,向自己腕上那抹月牙形的伤痕刺去。

  那也是他留给她的印记,这么多年,她没有舍得消除,今日她要彻底将它抹掉。

  金针蘸着红墨,将她腕上的伤痕刺成了一朵冷艳的红梅,在她的腕上,灿然绽放着。就如她的人,冷傲而清冷。

  第二日,府里便开始热闹起来,因为百里寒定了纳侧妃的日子,是三日后。

  一时间,府里的佣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张灯结彩,张贴囍字,垂挂红绸。

  说不出的喜庆,道不尽的热闹。

  只有听风苑,依旧是一片寂静。因为位置偏僻,所以那些热闹喧嚣并没有传过来。

  流霜静静坐在廊下,书中拿着一卷医书,正看得入神。摇曳的树影洒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那么沉静。她似乎根本没有受到百里寒纳妃的影响。

  红藕悄悄走了过来,左右观望,看到无人,便从袖中掏出来一封信笺,放到了流霜膝上。

  流霜疑惑地笑了笑,不知红藕在搞什么鬼,这么神神秘秘的。

  待打开信笺,看到师兄那特有的飘逸洒脱的字迹窜入眼帘。她心中一热,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师兄的信大概意思是,他已经知悉了百里寒纳侧妃的事情,正在赶回来的路上。知道百里寒此举定会伤透流霜的心,所以,如果流霜决定要离开的话,他会派人接应她出府。

  日子就定在百里寒纳侧妃的那日晚上,因为那时,府中比较热闹,人来人往,闲杂人比较多,较易行事。

  看完了师兄的信,流霜心内一片雀跃。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离开这个令她伤心之人。

  既然他把她的感情弃之如芥,那么她也没必要对他留恋。

  她自小的愿望便是行遍天下,为天下所有的病者解忧,让这一身医术有用武之地。

  她不想将自己的余生困在王府这座金丝牢笼里。

  她想要踏遍千山万水,看遍人间最美的风景。隐隐青山,茫茫雾海,是她一直向往的梦。

  如今手中捏着师兄的来信,她似乎感到了自由的风声向她呼啸而来,一双清眸不禁波光潋滟,在日光下,透出极亮的光来。

  流霜惊喜的样子,让红藕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这次是作对了。眼见得百里寒伤害小姐,她却帮不上一点忙。她知道药叉一直奉命保护小姐,所以便暗中将百里寒纳侧妃的消息传了过去,没想到这么快便得到了段公子的信。

  可见,小姐在段公子心目中,还是极其重要的。

  “小姐,你决定要走了吗?”红藕明知故问道。

  流霜点了点头,将信笺递给红藕,嘱咐她将其烧毁。

  “这两日还要一切如常,不可露出任何马脚。免得被轻衣和纤衣看出来,她们毕竟是百里寒的丫鬟。”

  红藕连连点头,虽说轻衣和纤衣只把小姐当作王妃,心中对小姐极是敬重,但真正出了事情,还是会站在百里寒那边的。

  这一夜,流霜是带着笑意入梦的,梦里,她似乎看到了青山绿水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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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奉茶

  三日的光阴,说起来不算长,但偏偏却那么难熬。每日里,流霜不是坐在廊下看书,便是在月下抚琴。心中怀着淡淡的期盼,期盼着离开的日子快些来到。

  终于,百里寒纳侧妃的日子来到了。

  一大早,王府里便开始热闹起来,就连流霜所待的“听风苑”也不再静谧,遥遥听见鼓乐丝竹之声。

  虽说流霜被禁足在听风苑,不能出去,却也可以想象出这场婚事的排场,绝不比他当初娶自己差。因为在他心里,代眉妩才是他名副其实的正妃吧。

  按理说,皇子纳妃,都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是绝不会容许一个青楼女子进门的。听说,百里寒给了代眉妩一个大户小姐的身份,好像是让代眉妩认了当朝御史韩蔚为义父。

  代眉妩可谓是一步登天,不禁成了百里寒的侧妃,还有了身份显赫的娘家。

  但是,纵然如此,太后对纳代眉妩为侧妃之事依旧不满。昨日还召了流霜入宫商议,但是,看流霜淡然无谓的表情,极是心痛。她猜到百里寒是彻底伤透了流霜的心,不禁摇摇头,感到自己也无力回天。

  流霜挽着袖子,提着水壶,将院内药草浇足了水。

  忽然鞭炮齐鸣,鼓乐震天,想必是代眉妩已经进门了。昨日她已经住到了韩御史家,今日是从韩御史家迎进门的。

  流霜淡淡笑了笑,他终于如愿以偿娶了他心仪的女子了。

  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呆在“听风苑”,却不想百里寒并不想放过她。

  张佐带了几个侍女走了进来。

  “王妃,王爷请王妃到前殿去观礼!”张佐说这话时极是不自然,其实他心里也是别扭的很。白王妃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们这些侍卫早已被王妃的气度和仁心所倾倒,实在是不忍见王妃伤心。

  “请我去观礼?”流霜黛眉一挑,极是纳闷。

  轻衣闻言,在一旁解释道:“王妃,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纳侧妃或者纳妾都有个规矩,那就是拜堂后,新妇要为正妻奉茶。王爷让王妃您前去观礼,是让代妃为王妃您奉茶。”

  因了毁容事件,流霜已经被禁足在“听风苑”,这情形无疑是打入了冷宫。却不想王爷还肯让代眉妩为王妃奉茶,看来王爷心里还是有王妃的。

  流霜却不那么想,他让她去,看他和别的女人拜堂。

  这代表他依旧当她是正妃吗?

  流霜摇摇头,纵然如此,她也不屑。

  “我能不去吗?”流霜问道。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听风苑。

  张佐为难地摇了摇头。

  流霜叹气,看来这件事,她是不得不去了。在离开王府之前,她并不想多惹事端。若是惹得百里寒不高兴,不知会不会横生枝节。

  于是放下手中水壶,便要随了传话的张佐前去。

  张佐却为难地看了看流霜的衣裙道:“王妃,您——就这样去吗?”

  流霜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经沾上了泥点子。况且,这样素色的衣裙,穿出去也不合时宜的,多半会惹起百里寒的不满。今日那么多的宾客,她也不想让自己扮成一个怨妇。

  遂回屋换了一身衣裙出来。

  在院门处等待的张佐和几个侍女但觉眼前一亮。

  流霜穿了一件淡红色锦绣长裙,裙角处零零星星洒着几朵墨梅,清傲而脱俗,让这一袭淡红色长裙极是出彩。

  她翩然走来,袅袅轻风荡过,飘飘艳艳,何等风致。

  一头青丝绾起梳成一个流云髻,如云朵垂在耳后,上边点缀了星星点点的小花饰,温婉高贵中透着一丝灵动的气韵。

  她的浑身上下,似乎流转着清澄而动人的光芒。

  她的美,无关容貌,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风华和气韵。后天再怎么雕琢,也是无法获得的。

  张佐不懂,王爷已有妻若斯,为何还要纳侧妃?

  流霜随了张佐轻衣和纤衣一起到了前殿。前殿被装饰的花团锦绣,极是华丽喜庆。

  站在殿门口,耳听得厅内林管家朗声喊道:“夫妻对拜!”

  流霜唇边不禁浮出一丝浅笑,当日她和他也是在这里跪拜成婚的。光阴无情,不过是隔了几个月而已,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此时,站在他对面牵着红绫的人却已经换了别的女人。

  “王妃,该奉茶了,我们进去吧!”轻衣在流霜耳边轻声说道。

  流霜微微点了点头,缓步走到殿内,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一眼便看到相依而立的百里寒和代眉妩,皆是一身大红吉。耀眼的红色,好似利刃,刺痛了她的双眼。心内忍不住一阵酸楚,他要她来,就是为了让她伤心吧。如果是这样,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她不会表露出来的。

  红衣衬托下,百里寒整个人看上去美如冠玉,皎若雪莲。只是,修眉却微凝,那双深邃幽黑的眸中,隐有一丝郁色。

  大约是看到了她才会这样不郁吧,流霜苦笑。

  殿内宾客济济一堂,流霜走进去的刹那,竟有一瞬间的寂静,大约是没想到流霜会这样坦然自若地出现在这里。据说,这位王妃善妒,曾经用药毁了侧妃的容貌。女人的妒意,真是可怕啊!

  瞬间的寂静过后,便有胆大的开始指着流霜脸上的伤痕窃窃私语。大致是认为流言果然可靠,她脸上果然是被宁王划伤了。

  百里寒耳力甚佳,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内,使他胸臆内一片狂躁。

  抬眸望向流霜,她似乎从来没把容貌当回事,对脸上的伤痕毫不掩饰,就那样自然地露着。伤痕已经结了痂,蜿蜒着爬在脸上,好似在控诉着他当日的罪行。

  望着那疤痕,心内不禁一阵抽疼,这奇怪的感觉难道是心疼吗?

  代眉妩站在百里寒身边,红巾掩面,只露出一双温柔的双眸。她敏感地察觉到百里寒和流霜之间暗涌的情感。不禁银牙暗咬,有些愤然。

  她再也没想到,百里寒还会让流霜参加她的大婚,而且,还要她为她奉茶。

  只要这个女子存在一日,她便永远是他的侧妃,在府里还是没有地位的。恐怕在他的心里,也是没有地位的。

  但是,她还是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问道,“寒,是不是该给姐姐奉茶了。”

  百里寒闻言,温柔地望了她一眼,柔声道:“你去吧!”说罢,自己起身坐到流霜身畔的椅子上。

  代眉妩娇娇弱弱走上前去,早有侍女端来了托盘,里面是斟好的两杯茶。她先走到百里寒面前,将茶递了过去,望着百里寒温柔地笑道:“眉妩为夫君奉茶!”

  百里寒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代眉妩端起另一杯,娉婷走到流霜面前,将茶高举到头顶,跪拜着说道:“眉妩请王妃用茶。”

  流霜淡淡笑着,清丽的脸上,那冷凝而温婉的笑意,是那样恬淡。她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轻轻放到托盘上,轻声道:“起来吧!”

  流霜也知道,在许多纳侧妃和民间纳妾时,正妃在这时多半会为难侍妾的,有的还会把茶泼到侧妃脸上,来显示自己主母的地位。而身为夫君的,却不可以因此而发怒,因为这是礼俗。

  流霜自然不会为难代眉妩。

  代眉妩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通过了,抬头浅浅笑道:“侍妾谢王妃恩典。”

  这时,便有司仪大声喊道:“礼成!送入洞房!”代眉妩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从大门出去了。

  流霜笑了笑,起身从偏门走了出去。

  她隐隐感到身后百里寒那两道灼灼目光在追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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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洞房错(一)

  晴光一点点消退,一轮弯月从天边升起,挂在树梢间,如梦似幻。寂静的庭院弥漫着清淡的竹香,令人神清气爽。

  流霜凝立在庭院里,想到今夜是百里寒的洞房之夜,心中依旧有些微痛。

  今日的洞房夜,想来再也不会令他遗憾,令他愤怒,令他摔门而去了。

  他终于娶到了倾心爱慕的佳人了,今夜该是他们春风帐暖、旖旎缱绻之时。而她这个错娶的妃,终可以脱身而去了。

  她没什么不甘心,因为她已经试过,已经努力过。虽然最终没让他爱上她,但她已经尽力了。她已身心具疲,只想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红藕已经和师兄派来的人接上了头,那是朝中一名官员,叫梁夜。今日他混在宾客之中,待一会酒宴结束,流霜和红藕扮作他的小厮,随他出府。

  用过晚膳,流霜见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便遣轻衣和纤衣去为她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为了防止再次被秋水绝劫走,轻衣和纤衣一直奉命守候着她。但是,今夜,她们的守候却成了她出府的障碍。只有流霜沐浴时,她们才会离开她,在外间歇息。

  热水送来,轻衣和纤衣悄然退了出去。

  流霜将最近研制出来的一个小木具放在了浴桶里,它浮在水面上,间歇性地转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就像沐浴时的水声。流霜知道轻衣和纤衣是练武之人,耳力甚佳,唯恐她们一走,便被她们发觉。这小东西最起码能拖延些时辰。

  一切准备停当,流霜拿出早已偷偷备好的两套男装,和红藕一起将身上的衣裙换下。这男装还是在白府时,她和红藕女扮男装经常穿的,所幸带到了这里,此刻派上了用场。

  约定的时辰快要到了,此时窗外有人接应,只要她和红藕跳下去。那人便会带她们出去,到了前殿,随在出府的人流里,便可以顺利出府。

  但是,老天似乎不从人愿。屋门外,隐隐响起了脚步声。

  凉夜如水,明月当空。

  百里寒走在王府的甬道上,温润潮湿的空气里隐约有丝丝缕缕的暗香浮动。

  “林花谢了残红,太匆匆——”他忽然吟咏道,声音极是低沉暗哑。

  他醉了,而且,醉的还不轻。张佐李佑远远随着他,却不敢上前搀扶他。

  在他们的记忆里,王爷只醉过一回,那便是在王爷的母后中毒后。那时,他连喝了十坛烈酒,醉的人事不省,差点死去。

  后来,王爷便再也没有醉过。倒不是他酒量大,喝不醉,而是,他不再允许自己醉。他认为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借酒浇愁,而他,已懦弱过一次,已经够了。

  今夜,是王爷的洞房之夜,按理说,王爷是不该醉的。

  因为,王爷毕竟是皇子,没有几个人敢劝酒,可是王爷却自己喝了那么多酒,而且,还喝醉了。

  百里寒的酒品甚好,喝醉了也没有摇摇晃晃,走在甬道上,衣衫飘飘,俊逸潇洒的很。他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和而明净,就好似噙了一抹月光一般动人。

  你只有走到他的近前,看到他朦胧的眼神,才知道,他原来是醉着的。

  张佐和李佑紧随着百里寒,左拐右走,忽然发现这路径不对。

  今夜,是王爷和侧妃的大喜之日,可是看王爷走的路径,却不是向着雪苑去的。而是,向着“听风苑”去的。两人霎时有些为难,是该上去拦住王爷吗?但是,他们打心眼里,却是期盼着王爷能和王妃成就好事,而不是那个代眉妩。

  所以,两人便也装傻,尾随着百里寒,一言不发。

  醉酒的百里寒,依着心中最原始的直觉,来到了“听风苑”。

  踏入院内,一阵微风徐来,竹影婆娑,他的心,刹那间沉静了下来。

  轻衣和纤衣再也没想到今夜王爷会来到“听风苑”,不知王爷是不是来此羞辱王妃的,心中不免忐忑。匆忙行礼道:“王爷,王妃正在沐浴,王爷不如在外间呆一会吧!”

  轻衣壮着胆子拦住了百里寒。

  百里寒淡淡扫了轻衣一眼,将她轻轻推开,无视她的话,径直闯入了内室。

  流霜和红藕正在换衣服,听到轻衣的话,心中惊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换了回来。

  红藕又惊觉不对,慌忙扶着流霜,让她坐到了浴桶里,顺手将发簪扯落下来,乌黑的发带着淡淡的清香垂落下来。

  整个内室,水气飘忽,好似飘渺的仙境。

  百里寒透过氤氲的水雾,一眼便看到流霜的脸,笼在旖旎水气里的脸,有些朦胧,但又那样美好。

  她的神色平静,但是清澈的黑眸中,却隐有一丝恐慌。

  她身后侍立着的丫鬟,百里寒依稀记起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藕,她的眸中也满是慌乱。

  他不知她们为何慌乱,但是他不想深究,因为此时他的思想是停滞的,他眼里心里,只有眼前这个女子。

  他缓缓走到红藕面前,伸手接过红藕手中擦背的锦帕,微笑着说道:“我来,你出去吧。”

  他的笑容让红藕傻了眼。

  她从未见过这个冷情的王爷笑过,她没想到他的笑容会这样——这样美好。

  就像冬日里的初雪那般纯净,就像窗外的月色那般皎洁,就像暗夜乍开的白莲那样芬芳,又像艳丽的罂粟花那样令人失魂落魄。

  她自问自己不是花痴,但是还是愣住了,差点忘记他便是那个虐待她家小姐的冷情王爷。直到轻衣和纤衣扯了她的手,将她拽了出去,她才诧然醒悟。

  “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为我家小姐擦背!”红藕懊恼地说道。

  轻衣淡淡说道:“免了吧,你就不要进去碍眼了!”说罢,强行拽了她,走向院外。

  “不要啊,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我——”红藕懊恼地大喊,话语却忽然中断,却是被轻衣点了哑穴。

  被两个跋扈的丫鬟制着,红藕愤恨的很,但是也很无奈,自恨学艺不精,技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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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洞房错(二)

  清水如碧,淡红色花瓣在水面上悠悠浮动,幽幽淡淡的香气在室内轻轻弥漫。

  水气氤氲中,那个女子黑发如瀑一般自由披散,姣白的面容隐在凌乱的发丝内,清丽中透出一丝妩媚。

  百里寒但觉胸臆内柔情万千,浅笑着说道:“乖,转过身,为夫为你擦背!”

  流霜浑身一震,彻底被他这句话吓倒。本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却不知他竟说出这样——这样令她肉麻的话。

  抬眸不信地凝视着他的眼,看到他一向冷冽的眸中,竟流淌着春水一般的暖意。唇边挂着的微笑,又是那样温柔。

  他身上那大红的吉服,在烛火的映照下,那么灿烂,好似燃烧的情感。

  今夜不是他和代眉妩的洞房之夜吗?为何,却来到她的居所。难道,是获悉了她要逃离,所以才来此抓她?

  可是,他的样子又不像,若是知道了他要逃离,他怎会这般柔情?

  他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流霜摸不清百里寒的用意,在水中静坐着忐忑不安。

  百里寒见流霜不动,伸手便去搀流霜的手臂,要将她从水中搀起来。

  他的手一触到流霜的手臂,流霜浑身一颤,激动地一扬手,泼了他一脸的水花。

  “百里寒,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流霜咬牙愤恨地说道。

  百里寒抹去脸上的水,眸中闪过一丝错愣,随即浅笑着说道:“我不走了,今夜我要留在这里!”说着,便将身上的吉服脱了下来。

  流霜一呆,此时才发觉百里寒有些不对劲。

  换了以前,她用水泼他,他早就发怒了。而且,他的神色也不像平日的样子,太温柔了,让她有些怀疑他是另一个人。他的声音,清雅中透着一丝沙哑,那是柔情蜜意的声音,不似他一向冷冽无情的声音。

  流霜终于静下心来,细观他的黑眸,这才发现,他的眸,不似平日那般清澄幽深,而是多了一丝迷蒙纯净的韵味。

  他,这是怎么了?

  流霜正在怔愣,百里寒褪去身上的大红吉服,冷不防俯身将流霜从水中抱了起来。

  流霜惊呼着挣扎着,但是却撼不动他一丝一毫。

  他低头浅浅向她笑着,那笑容好似出水白莲,那样纯净那样纯粹。他猛然低头,将他的唇印在了流霜的红唇上。

  浓浓的酒味袭来,流霜瞬间豁然明白。

  原来,他醉了!

  心底深处涌上来一**的悲哀。

  原来,他是醉了,此时,是在迷糊中。所以,他才会来到她这里,才会对着她温柔地笑。如若,他是清醒的,势必以为她还是伤了他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对她恨之入骨吧。

  这样的温柔,她不要!她也不屑要!

  流霜压抑着心中的酸楚,冷声道:“百里寒,放我下来。”

  百里寒轻轻嗯着,却并没有依言放开她,而是,将她温柔地放到床榻上。扯着她身上的衣,柔声道:“你怎么穿着衣服洗澡呢?为夫为你脱了吧!”说罢,上下其手,开始为流霜脱衣。

  流霜愤然扫开他的手,冷声道:“百里寒,你这个混蛋,你放手!你给我滚开!”

  实在是怒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流霜说出了与她而言,最粗鲁的话。

  然,她的话,对他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

  他用那双含烟敛雾的眸,轻轻扫了她一眼,轻声道:“娘子,别生气!”说罢,继续扯她的衣。

  流霜惊怒地大喊道:“轻衣纤衣红藕,你们给我进来!”

  然而,外屋一片寂静,似乎是无人。

  流霜彻底绝望了,用力挣扎着,却哪里挣得过百里寒。不一会,身上的湿衣便被百里寒脱了个干干净净,只露着一件淡粉的肚兜,上面绣着一汪碧波,还有一朵出水的白荷。

  百里寒望着她的身子,那样皎洁而美好,好似葱白一样白,好似流云一样柔。只觉得胸臆内一种柔情蔓延而生,就像是春天的水草,细细密密地缠绕住了他的心。

  他双眸一眯,用低哑粗噶的声音吟咏道:“白荷出水,春色无边!”

  流霜闻言,脸早已烧成了红霞,不知是愤怒还是害羞。

  她伸手胡乱抓着,想要抓住床上的锦被,盖住身子。可是,她做的一切,在他的面前,都是徒劳的。

  她隐隐觉得他褪去了衣衫,整个身子覆在了她的身上,随之覆来的是他的唇。

  他的吻,温柔缠绵悠长。

  她的泪,冰冷凄凉流淌。

  她不甘心,在离开前,就这样**。

  她不甘心,她的心,虽然遗落在他的身上,被他伤了又伤,虐了又虐。但是,至少她还保留着清白的身子,就像保留着最后的一点自尊。可是,这最后的一点自尊他也要夺去吗?她这具残躯,他原本是不屑的不要的。可是,为何今夜,要夺去呢?还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下,夺去吗?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是谁?

  他是醉酒走错了路,错来此处,他是把她当作了代眉妩吧!方才,他口口声声叫着娘子,是在叫代眉妩吧!毕竟,她才是他心中的娘子。

  她不要啊!

  她要保留这最后的自尊,她不要莫名莫妙**,做了代眉妩的替身。

  她流着泪,摸索着,终于在枕头下,摸到了她的药囊。

  心中一喜,她迅速抽出一根金针,使劲瞪大眼睛,想要找到他的昏睡穴。

  可是,帐内光线黯淡,流泪的眼,视线有些模糊。很久才找到了穴道,用力刺去。

  他却恰巧在此时一动,金针偏了方向,刺在穴道旁边。

  忽然的刺痛令百里寒神智有些清楚,他疑惑地望着眼前的这张流泪的脸。

  这张脸,有着玉碎的凄凉。这双眸,带着倔强,带着凄楚冷冷凝视着他。眼角处,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那是泪光。

  她嘶哑着吼道:“你走,我不是代眉妩,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快些滚开!”

  百里寒的心一痛,她的泪水和嘶吼让他心神俱震。

  他低头吮去她脸上的泪,可是她的泪不停的流,他不停地吮吸。

  他在她耳边深情地呢喃着:“傻瓜,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你就是我的娘子!霜霜!”

  愤怒的流霜只顾着流泪,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望着心爱的女子,体内的激情在膨胀。他的身子好像是滚烫的火,而此时的流霜,就好似一汪碧水,他好想把她揉进他的骨血。

  可是他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在男女情事方面,他是没有经验的。

  自从母后意外早逝,他便封闭了自己。

  母后的悲剧,父皇的懦弱,让他暗暗发誓,此生,他不会让母后的悲剧在他的妻妾身上重演。

  他只与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子在一起,今生今世,他也只娶自己心爱的女子做妻。

  是以,虽然依照风俗,男子成年后,便可以收自己的贴身侍女做通房丫头。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太后也曾为他挑选了十几个容貌秀丽的宫女做他的侍妾,但,他都让她们做了府里的侍女。

  自然,他更没有去过烟花之地。

  所以,当浓浓的**将他彻底淹没时,而他抱着软玉温香的流霜,竟有些不知所措。

  当他终于摸索着找到路途,他的笨拙他的生涩令流霜倍加痛楚。

  她不断地从药囊中摸出金针,向着他身上刺去。可是,此刻的她,哪里还能找得到穴道,只是不停地刺着他,无意识地刺着他,背上、肋间、腰上——

  一针针下去,冒出一个个小血珠。

  他感到了疼,却只是皱着眉,并没有停止他的进攻。

  两人就在互相折磨中体味着初解人事的痛苦和甜蜜。

  直到一切都结束,流霜才终于摸索着刺到了他的昏睡穴,然而,一切已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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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错错错

  红烛默默燃烧着,烛泪蜿蜒流淌,一如她的泪。

  夜风从窗子里泻入,透着清凉,夹着轻寒,拂过她的脸颊。她似乎是第一次感到,原来夏日的风也可以这样的冷。

  她撑起痛楚的身子,将自己投入到浴桶中。水早已变冷,丝丝的凉意沁入肌肤,让她的心忽然清明了起来。

  今夜本是他和代眉妩的洞房之夜,可是,他却错进了洞房。真不知,待他明日醒来,神智清醒,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他会不会说她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他的!

  流霜从浴桶中缓缓走出来,取出自己配制的伤药,抹到身上的红痕上,那是他狂野的印记。她要将它们彻底清除,包括今夜的事情,也要一并抹去。

  她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披上一件淡色衫裙,她缓缓走到外屋坐下。

  过了片刻,轻衣和纤衣才慢悠悠从院外走了进来。红藕此时已被接了穴道,早已哭成了泪人。

  “你们把他送回去吧!今夜的事情,不要传出去,也不要告诉他!”流霜冷冷说道,她心里也是怪着她们两个的。

  “王妃,怎么能?”纤衣惊讶地抬眸问道。

  “以他的性子,定会认为是我失了什么手段,阻了她和侧妃的好事。所以,我不想让他知道!”流霜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王妃,我们都可以为您作证啊,是王爷喝醉了酒,不关王妃的事!”纤衣道。

  轻衣却是心中一滞,其实王妃分析的有理,以目前两人的关系,此事确实不宜让王爷知悉。她们这些下人的话,王爷不一定信。

  “好了,纤衣,就依王妃所说吧!”轻衣颦眉道,待王爷王妃关系和解后再说也不迟。何况,王爷虽然醉了,但今夜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忘记。

  两人搀了百里寒,交给了张佐和李佑。

  夜色蒙蒙,张佐李佑搀扶着昏睡的百里寒,有些为难地想,要将王爷送到哪里呢?是送到“雪苑”代侧妃的洞房,还是送到王爷所住的“依云苑”?

  两人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将百里寒送到“依云苑”。

  走到半路,却不想碰到了代眉妩的两个贴身侍女花娇和月妍。

  两人看到昏睡的百里寒,皆是一脸惊色。

  花娇担忧地问道:“两位大哥,王爷这是怎么了?”

  张佐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然不能说百里寒是从“听风苑”出来的,只好扯谎道:“王爷喝醉了,醉的不轻。恐怕今夜是不能到代妃那里去了。我们正要将王爷送到“依云苑”,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一声,就说王爷醉了,请代妃不要再等了!”

  “哎呀,两位大哥,你们还是将王爷送到我家主子那边去吧。主子知道今日宾客甚多,唯恐王爷喝醉,早就备好了醒酒汤。还是过去让王爷喝上一碗吧。再者,今夜本是我家主子的洞房之夜,怎能让我家主子守空房呢!”花娇说话较快,好似在放连珠炮。

  张佐瞬间有些无语,和李佑对望了一眼,想了想,觉得人家说的确实在理。毕竟,王爷今夜是应该宿在“雪苑”的。

  于是,便和李佑一起将百里寒送到了代眉妩那里。

  代眉妩久等百里寒不到,早已揭去了大红喜帕。

  一张脸显然是精心妆扮过,梳着高贵典雅的新月髻,描着明艳的文殊眉,黑眸明艳,唇红娇艳。左脸上流霜纹绣的那朵桃花,经过几日的医治,如今已经不再狰狞,恢复了娇艳的样子,脸上的红点也已浅淡。

  她本对这洞房之夜无限憧憬,却没料到百里寒会夜半不归。如今,虽然归来,却已醉的不省人事,一颗心儿不免失望的很。

  与丫鬟一起将百里寒搀扶到床榻上,服侍着他睡去。这才摒退侍女,褪去罗衫,躺在百里寒身畔。

  眼望着头顶上轻烟罗帐飘拂,她的心也飘荡不定。

  今夜,本应该发生点什么的!

  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那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只要轻轻一按,就会有红色的液体流出,洒在锦帕上,和女子初夜的落红一模一样。

  她早就不是贞洁之身,怕百里寒察觉出来,所以才准备了这个瓷瓶。如今,望着百里寒沉睡的优美侧脸,心中微微有些懊恼。

  把玩着手中瓷瓶,她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今夜是注定要发生点什么了,此时用这个瓷瓶,总比待他清醒时用要保险的多。

  从身下抽出那块绣有鸳鸯戏水的白色喜帕,纤纤玉指在瓷瓶上轻轻一按,白色喜帕上多了一抹红,那是落红的颜色。代眉妩将喜帕重新放到自己的身下,躺到百里寒身畔,望着百里寒俊美的睡容,心中漾起一片甜蜜。

  他终究会是她的!

  第二日,天色大亮,日光从窗子里透入,映出一室喜庆香艳的氛围。

  百里寒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欠了欠身子,触手之处柔暖温热。心中不禁大惊,侧头看去。

  一截白藕般的玉臂缠绕着他的臂膀,代眉妩偎在他身边睡得正甜,白皙的玉脸上,那朵桃花开的娇嫩欲滴。

  脑中“轰”的一声,不知为何,他脸上的血色竟在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推开代眉妩缠绕着他的胳膊。

  百里寒一动,代眉妩便醒了过来,但是,她依旧装睡,不时偷眼瞧一眼百里寒。

  只见他神色之间似有些迷惑有些失望,修眉微微皱着,穿衣时,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系了三次才将腰间的玉带系好。

  代眉妩心中大恸,眼见得那个男子穿好衣衫便要离去,她微微动了动,装作才苏醒过来的样子,伸出胳膊,缠住了百里寒的脖子。

  衣衫半敞,露出粉光腻腻的前胸,一双清幽的眸波光潋滟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百里寒。

  百里寒神色一僵,脑中有些微痛,他抚着前额,轻声道:“你再睡一会,今日我到宫中有事!”

  代眉妩嘟起了嘴,娇声道:“今日就不能不去么?”说着撒娇一般扭了扭身子。

  铺在她身下的白色喜帕随着她的扭动露了出来,喜帕上那一抹红好似闪电一般刺痛了百里寒的眼。

  他定了定神,柔声对代眉妩道:“真的有事,不能不去!”说罢,低头在代眉妩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便转身急匆匆而去。

  代眉妩抚着脸,甜甜笑了。

  百里寒匆匆走着,衣衫在清晨的风里漫卷,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受。

  昨夜的记忆支离破碎地袭上心头,那缠绵缱绻的一刻,那痛苦甜蜜的感觉,是那样深刻地印在了脑中。他本以为那是春梦一场,却原来不是。昨夜,他在酒醉后和代眉妩做了真正的夫妇。

  但是,不知为何,他脑中总是闪现着流霜的脸,泪流满面的脸。

  记忆里,他是从来没见她哭过的,可是,为何她哭泣的样子却是那样真实那样凄楚,几乎令他心碎?

  百里寒摇了摇头,一股浓浓的悲哀在心头涌起。

  既然他已经和代眉妩在一起了,就应当一心一意对代眉妩好。他是给不了流霜幸福了,或者他真的该放她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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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宴会(一)

  洞房之夜的意外事件,搅了流霜出府的计划。一时间,出府之事又变得茫茫无期。断了联系,她也无法获悉师兄的消息。但,她心中还是怀着期望,她知道疼她护她的师兄一定想法帮她出府的。

  “听风苑”里的药草,有些生长周期短,已然成熟,流霜和红藕每日里忙着收获,晾晒。

  红藕虽然从小姐脸上看不出悲哀,但是她却明显感到小姐瘦了。那夜的事件对小姐的打击如此之大,虽然小姐不说,但是她也能体味到小姐的痛苦和悲哀。

  流霜心中,此时对百里寒是恨极,所以她极力排斥着他的消息。但是他的行踪还是在轻衣和纤衣有意无意中传到了她的耳中。

  据闻,百里寒自纳妃后,便出府了,已有十多日没有归来了。

  据说,天漠国要来使臣了。

  天漠国位于玥国北方,疆土辽阔,地广人稀,居民多以游牧为生。

  天漠国的王,是年仅二十五岁的暮野。据说他登基时才十五岁,当时,有很多民族对他的管制不服,但不久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生的极其剽悍,一身绝顶武艺。但,令人臣服的并不是他睥睨群雄的武功,而是他铁腕的管理和吞并列国的野心。他登基之前,北方草原上还散落着十几个小国。

  自他登基后,有三年时间是在治理自己的国家,三年后,他十八岁的那一年,便点燃了吞并的战火。首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了左右邻国,然后,基本上是以每年两个国家的速度灭掉或者收复了其他的游牧小国。

  天漠国的疆土和势力也在不断吞并中逐渐壮大。

  暮野出兵向来毫无预兆也没什么理由,有时,可能仅仅是顺路,有时,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就会将一个小国灭掉。

  当今天下,因为暮野的吞并,如今只余玥国、崚国和天漠国三国并立。

  这次,天漠国派使臣出使玥国,在玥国君臣看来,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他们拿不准天漠国的意图。是以京师上下,都是如临大敌。掌握着京师近半兵力的百里寒,负责着守护京师的安全。这几日一方面忙碌着布置京师的兵力,一方面忙碌着安排接待使臣的事务。

  七月十五日,皇上在宫中御花园设宴接待天漠国使臣,命宫妃大臣以及家眷一起出席。

  百里寒特别命流霜和代眉妩一起出席。

  流霜本想不去,可事情由不得她做主。

  是夜,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御花苑潋滟池边的空地上,摆满了桌椅,宴会便设在此处。

  潋滟池不愧是御花苑景致最好的一处,池中遍植芙蕖,此时正是芙蕖花开的季节。月横池塘,碧波千顷,绿盖擎天,红花映月。一朵朵粉色白色的莲花,或才露尖尖角,或开的灿烂,凌驾在莲叶之上,迎风摇摆。

  潋滟池边,曲曲折折的回廊亭榭,极是典雅贵气。

  流霜坐在席间,欣赏着如此美景,只觉得心内一片震撼,她是极爱莲的,但从未看过如此广阔的碧波莲田。真是“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微风荡来,空气里满是莲的馨香。

  今夜,流霜梳了一个清新雅致的“盘恒髻”,在发髻上插了一只碧玉簪。乌发碧簪,愈发衬得冰肌雪肤,皓白如玉。长眉不描自黛,红唇不点自朱。一袭玉色宫装儒裙,披了一件水葱绿披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气韵浑然天成。眉间淡淡的轻颦,仿佛一种烟雾笼着她清丽温婉的容颜。

  正在贪看眼前美景,耳边响起一声清雅娇美的声音。

  “姐姐,原来你躲在这里,眉妩找了你好久呢。姐姐,王爷说我们的坐席在那边,眉妩带姐姐过去吧。”代眉妩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是亲热。

  她今日打扮的也极是贵气,头梳惊鹤髻,戴着彩凤金钗,身穿一袭粉色长裙,走路间,裙摆生风,如风摆杨柳。粉色衣裙与颊边的桃花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娇美妩媚。

  流霜颦眉,此时代眉妩的美貌已引不起她一丝的赞赏,代眉妩的楚楚可怜也引不起她一丝的怜惜。这个女子并不似表面这般娇弱这般纯净。

  她还是远离她为好。

  今日,流霜是百里寒差张佐李佑接到宫内的,而代眉妩想必是百里寒亲自接来的吧。她特特在此说这些,还不是在她面前显摆百里寒对她的宠爱。

  但是流霜一点也不羡慕她,反觉得她的行为极其幼稚。冷冷笑了笑,淡淡道:“不必了,我就在此处即可!”

  流霜身边皆是一些大臣的妻女,总比坐在宫里嫔妃那里要自在的多。

  代眉妩讨了一个无趣,轻笑着道:“既然如此,那眉妩告退了。”说罢,怏怏而归。

  这些日子,百里寒一直没有回府,她心中明白是百里寒在躲着她。虽然娶了她做侧妃,却让她日日守着空房,心内极不是滋味,看来王爷是真的恋上了那个王妃。思及此,心内恨得牙痒痒。

  她神色恍惚地走着,冷不防碰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一身黑衣的百里冰。

  月色淡淡,身穿黑衣锦服的百里冰似乎比平日里成熟了许多,看上像不再是一个俊秀的少年,而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他冷冷注视着代眉妩,淡淡问道:“你方才做什么了?”

  代眉妩有些委屈地对百里冰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只是和王妃说了几句话!”

  “本王警告你,以后没本王的命令,你不许惹她!否则,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代眉妩惊愣地瞪大眼,柳眉挑的高高的,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在脑中揭晓。原来,原来——

  “原来,你——喜欢她?”她一直以为他之所以让她来整治白流霜,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如今看来,是她大错特错了,这个静王,原来是喜欢那个女子的。

  百里冰冷冷斜了代眉妩一眼,不屑回答,头也不回离去。

  夜色凄冷,代眉妩轻轻嗤笑道:“原来是这样!就是这样又如何?”她喃喃说道,若是她真正得了百里寒的宠爱,她何必还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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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宴会(二)

  夜幕降临,四周花树上挂着的宫灯次第亮起。彩光流泻,与天上明月互相辉映。伴着荷香轻风,几乎令人疑是天上琼宫。

  流霜终究还是和代眉妩坐在了一起,虽然她心中极是不愿,但是各人的席位都是固定的。

  嫔妃和大臣内眷的席位与外侧的宴席是用琉璃障隔开的。

  外侧宴席上宾客未至,尚有太监宫女在忙碌着布置。在琉璃茶几上放上五彩花瓶,瓶中插一两枝含苞待放的清荷。

  不一会儿,便有官员三三两两走了进来按照官职品阶一一落座。

  流霜左侧坐着的是两个年轻小姐,大约是某个官员的千金。一个容长脸,面貌温婉,一个圆脸,一笑颊上两个梨涡。

  两女一直在窃窃私语。

  流霜本无意偷听,但她们的话还是随风送入耳中。奇怪的是,她们谈论的倒不是天漠国的使臣,而是太医院新进的一个御医。

  其中容长脸的小姐面目含春,小声道:“妹子,你可知那新来的御医是怎样的风神俊秀,风度翩翩!据说啊,——”容长脸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圆脸女子耳畔窃窃私语。

  圆脸女子听完,惊异地说道:“是真的吗?他才进太医院,宫里的嫔妃便争相生病?”

  容长脸女子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吁了一声,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见到宫女太监都在远处布菜。轻轻点头道:“是真的哦!听说皇上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今夜的宴会他被皇上特许参加呢!”

  “真的吧,那一会儿我们可要仔细瞧一瞧了,看是否有你说的那般俊!”圆脸女子极是兴奋地说道。

  流霜心内暗暗发笑,想来是太医院的御医们皆是老态龙钟,忽然来了一位青年才俊,便被视为珍稀动物了。

  就在此时,只见前面官员们皆起立迎接,流霜心知是皇上到了。

  一时间,乐音开始奏起,官员们跪拜山呼万岁,待一切忙乱结束,重归座上。

  流霜抬眸看去,不禁面色大变。

  使她惊异的不是身穿龙袍威严贵气的皇上,也不是紧随皇上身畔的百里寒和百里冰,也不是那天漠国的使臣,因为这些人的出现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惊异的是皇上身畔的一个男子。

  他身穿一袭天蓝色锦袍,好似天空一般湛蓝清幽。他面若秋水,肤似寒冰,眉青若墨裁,唇朱似桃夭。一双黑宝石一般闪耀的眼眸,顾盼之间,水光澹荡。

  他脸上的表情含蓄璀璨似水波轻漾,他儒雅俊美,却无半分腐儒酸气,天生一股潇洒自然令人见之忘俗的气态。

  一旁的容长脸女子早已指点着对身畔的圆脸女子道:“你瞧,就是他!”

  圆脸女子早已失了魂魄般,痴痴凝望。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上来。

  师兄为何进了太医院呢。他知道父亲曾经屡次荐他到太医院做御医,可是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崇尚自由,愿行遍天下,为普通百姓解忧,不愿进宫受官衔束缚。可是,为何他还是进了太医院呢?是为了她吗?师兄这又是何苦呢!

  流霜端坐在席间,心内极是凄苦。

  她的眸光追随着师兄的身影,多日不见,他似乎比上次清瘦了些,眉间也多了一丝忧色。

  侍立身后的红藕显然比流霜更激动,一双手握着斟茶的杯子,轻微颤抖着。

  主仆两人的异样被代眉妩看在眼里,她关切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流霜淡扫了她一眼,道:“无事,多谢妹子关心了!”不想让代眉妩看出端倪,遂将目光从师兄身上调开,这才注意到那天漠国的使臣。

  竟然是个女子!

  再看皇上和众位大臣的脸色,极是幽暗阴郁。

  天漠国派女子来出使玥国,在玥国君臣眼中,显然是暮野根本就没将玥国君臣放在眼里。而玥国竟然还如此大动干戈地欢迎,自然觉得极是没有脸面。

  流霜对那女子极是好奇,听身畔两女的议论才知道,这女子是暮野的妹妹,天漠国的长公主暮夕夕。

  听闻天漠国的男子生的皆高大剽悍,女子也是勇猛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暮夕夕身材高挑,比玥国女子之中的高个还要高上一头。

  她身上穿的大约是他们民族的服侍,极是华美。

  头上戴着莲蕾形花钗冠,上衣是明紫色交领右衽开衩长袍,领口处花边重重,隐约露出里面的浅紫色翻领内衫。下身是一件才到膝盖的长袍,和一双长及膝盖的鹿皮小蛮靴,腰间束着一条玫红色鎏金宽带。

  这一身打扮既帅气又美丽。

  而暮夕夕的容貌也不差,虽然肤色偏黑,但眉目深秀,高鼻红唇,比之玥国女子多了一丝豪气和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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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暮夕夕的挑战

  暮夕夕径直走到皇上面前,也不跪拜,只是深鞠一礼,道:“天漠国公主暮夕夕奉我朝皇帝旨意,特来向天朝传达我们的友好之心,但愿两国永远交好,永无干戈!”

  皇上闻言,面上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暮夕夕的话说的极诚恳。。但是,以天漠国在玥国北部虎视眈眈的气势,任谁也是无法相信她这句“永远交好,永无干戈”的诚意。

  但,不管是否相信,眼下却不能得罪这天漠国的使臣,只能以礼相待,不能损了玥国的威仪。当下,皇上客套地说道:“远来是客,公主请入席吧!”

  待所有宾客入席后,美酒佳肴便流水般呈了上来。鼓乐声起,一对宫娥身穿飘缈的纱衣,在席前翩翩曼舞。

  美味珍肴,配着清幽乐音和曼妙歌舞,道不尽的奢靡和繁华。

  酒过三巡,暮夕夕忽然站起来说道:“听闻贵国男子皆武艺超群,女子皆精琴棋书画,此番前来,吾皇特命我好好见识一番。不知皇上可否答应!”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暮夕夕这话说的有些狂妄,似乎完全没将玥国放在眼里。这话明着是要见识一番,实际就是比试的意思。

  堂堂中原玥国,自不能被她小瞧了去。

  皇上修眉一凝,沉声说道:“不知公主是要如何见识呢?”

  暮夕夕娇笑道:“今日席间,不宜动武,所以我们来个文斗如何。”说罢,击掌三声,侍立身后的几名女子缓缓步出,手中各提着一盏红灯笼。

  其中一名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把大弓,递到了暮夕夕手中。

  暮夕夕道:“皇上,请赐拔去箭头的箭,比试箭术可好?”她手中只有弓,是没有箭的。因为入宫见驾,是不允许带武器的。

  原来是要比赛箭术,天漠国人皆善骑射,玥国人整体箭术虽不济,但也不是没有箭术高超者。

  皇上当下命太监取了数十支箭过来,皆拔去了箭头,用红布包裹着箭端。几名提灯的女子远远走了出去,到了数百步远站定,飘身将灯笼挂在了树干上。

  夜色里,那几点微红的光晕在风里摇摇晃晃。

  暮夕夕将三支箭同时搭在弓上,举弓,瞄准,撒手射了出去。但听得风声劲响,三点光晕应声而灭。

  其实若是连发三箭,射中灯笼,并不算了得。但是暮夕夕却是三支箭同时搭在弓上,循着不同的方向射出,却全部命中。何况,那灯笼尚在摇曳之中。

  若是玥国亦出一人,和暮夕夕一样,三箭齐发,同时射中灯笼,倒也不是无人做到。但是,那样,却不算是赢,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而已。

  流霜心中对这暮夕夕暗暗赞叹,这个女子,箭术如此了得,真是女中豪杰。若是她也有一身武艺,早就逃离王府了。可惜的是,她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医术上,这一世,是没有希望做侠女了。坐在席间,凝神向对面望去,但见皇上眉头微皱,向身畔的百里寒望了过去。

  百里寒修眉轻挑,淡淡摇头,他是能做到三箭齐发,射中灯笼,但是那样并不算赢,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皇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就见段轻痕忽然站了起来,向皇上施礼道:“皇上让微臣试一试!”

  皇上见段轻痕站了出来,极是欣慰地点头。他早听说白露的这个徒弟不禁医术了得,而且武艺也不差,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百里寒闻言神色一僵,面色有些阴沉,一双厉眸忽然向流霜所在处望了过来。

  隔着琉璃障,流霜知道他是看不到她的,心中却难免还是一凌。但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很显然,百里寒是知道段轻痕是流霜的师兄。

  流霜望着师兄淡定随意地走了出去,心中有些疑惑。以她的了解,师兄是一个淡定的人,不是这般爱出风头的。说他是为了玥国的威仪才这样做么?流霜知道不是!

  段轻痕悠然走了过去,一袭蓝衫在风里飘荡着,很是洒脱。他到得暮夕夕身畔接过了她手中的弓箭。

  众人皆有些紧张地瞧着他,不知这个御医有什么法子能胜过暮夕夕。

  段轻痕却淡淡微笑着,将那支箭仍在地上,用靴子踩住,然后弯腰轻轻一折,箭头便有些歪了。众人不知段轻痕这是做什么,一时鸦雀无声。

  段轻痕将箭搭在弦上,举弓拉箭,瞄准。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诺大的宴会上,竟是静谧无声。众人的视线都被这个蓝衫男子吸引。

  流霜的心,却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她从来不知师兄的武艺有多高,更不知师兄的箭术如何。师兄会赢吗?

  寂静之中,但见段轻痕宽宽的蓝袖在风里飘展,发出呼啦啦的微响。一缕墨发被风拂起,在他额前飘扬着,极是魅惑。

  他黑眸微微眯起,神色极是专注,忽而睁开,右手一松。只听得一丝异样的声响,那弯了的箭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形,眨眼之间,三盏灯笼便如糖葫芦一般串在一起,熄灭在夜色了。

  一时间,众人皆有些怔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爆出了一阵喝彩声。

  段轻痕很显然是赢了暮夕夕了。一个以骑射为荣的国家,在箭术上败了,很有些没面子。

  暮夕夕似乎也是极度不快,转身走到皇上面前,望着满塘的荷花,道:“如此荷塘月色,真是美轮美奂,不知皇上可否请人现场作画,也好拿回去让吾皇见识见识江南的美景。听闻贵国女子琴棋书画十分了得,不知能否在一支曲子的时间里,将此画做出!”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无语,这天漠国的公主似乎是誓要玥国出丑了。

  一支曲子的功夫,哪里能将这一塘清荷的风韵画出。作画是一件精细活,就如同绣花,是需要功夫的。这蛮国公主,大约是从来没作过画吧。

  但是,偏偏她还不罢休地说道:“既然是贵国的女子皆是才女,那本公主就随意点一个吧,想来定会画的不错。”

  说罢,玉指一抬,向着流霜这边指了过来。

  第六十五章作画

  流霜微微颦眉,怎会这么巧,偏生就指向她这边呢。但她坐着没动,因为这个方向不止她一个人,虽说临场作画,与她而言,并非难事,但,她却不愿去出这个风头的。

  “就是你了,宁王王妃。既贵为王妃,想来不会被这雕虫小技难倒,还请王妃让我等开开眼界。”暮夕夕继续说道,语气极是狂妄。

  这句话一出,流霜再也不能安坐无恙了。都指明要她上去了,可是,她很奇怪,这个暮夕夕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隔着一层琉璃障,是看不清她的模样的。纵然看清了她的样子,也是不应当认识她的啊!

  身侧的代眉妩闻言,浅浅笑着,道:“以姐姐的才华,定会让那天漠国公主输得心服口服,壮我朝威仪。让她们不得小看了我们玥国的女子!姐姐快些去吧!”

  流霜淡淡扫了她一眼,她这话说的虽是真诚,但流霜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大约她以为流霜是万万做不到的。的确,在常人眼里,这确是一件难事。一支曲子的功夫,作一般的写意画也许尚可,但要将这一池清荷满塘月色的意境画出,却非常人可以做到的。

  但是,代眉妩却万万想不到,流霜却是精于此道。

  自小,流霜除了醉心于医道,便是对抚琴作画感兴趣了。她是一个颇有韧性的人,对一些技艺,不学便是不学,学便要学精。师兄为此还常常取笑她一根筋。

  记得那年冬天,为了画好一树寒梅,她每日里冒着寒风出去踏雪赏梅,从梅树才生花苞开始,一直到梅树灿然绽放。花开的瞬间,花瓣飘落刹那,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是以,下笔时,笔随意动,画的极快。

  这清荷就更不必说了,只因流霜极爱莲的洁净和出尘,自小画了不止千遍。

  虽能做到,流霜依然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是否接受她的挑战。

  正在踌躇,早有皇上的亲信太监走了进来,传话道:“宁王妃,皇上传话了,请您无论如何要应下来,就算是画的简单些,也别让这些异族人小看了我们玥国。”

  流霜心里明白,她若做不到,纵然再有其他人出来做到了,胜得却不算体面。因为,那暮夕夕之前已经指出了,随意点一个人就应能做到的。

  代眉妩柔声轻笑着道:“姐姐还是应了吧,这可关系到我们天朝的威仪呢!”

  流霜知道代眉妩的用意,无非是要看她出丑呢,她偏不让她如愿。当下嫣然一笑,随了那传话的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身后隐约听得见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大致都在说,她是做不到的。

  外间的宫灯比之琉璃障后面要明亮些,流霜翩然走来,犹如莲池中最雅致的一株白莲,清净不染,静逸出尘。

  她翩然走到皇上身前,跪拜施礼。

  “宁王妃,一支曲子的时辰,你可否作出一副荷塘月色。”皇上朗声问道。

  “禀皇上,曲子有长有短,不知公主指的是那首曲子?流霜也好掂量一番。”

  暮夕夕轻轻扬眉道:“就——扫峨眉——好了!”

  她的声音有些冷然,一双清亮深幽的黑眸对着流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中满是睥睨,神色里全是倨傲。凭着女子的直觉,流霜发觉暮夕夕对她有一种敌意。

  而她所选的这首曲子,只有三阙,在曲子之中,是属于较短的。

  流霜的好胜心忽然被挑了起来,淡淡说道:“皇上,流霜甘愿一试!”

  流霜的话一出口,百里寒那双一向深邃清幽的黑眸中便闪过一丝愣然。

  皇上唇边浮起一抹赞赏的微笑,不管是否能画出来,流霜敢于迎战,便已不易了。当下传令下去,小宫女们开始准备,不一会便推出来一架白绢屏风。

  “谁来奏乐呢?”皇上淡淡问了一声。

  百里寒神色一凝,缓缓靠在了椅背上,犀利的黑眸,稍稍垂敛于烛火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光芒。内心深处却在想,若是她提出让他伴乐,他便勉强答应了吧。

  流霜的眸淡淡扫过他的脸,却没说话。

  暮夕夕冷冷道:“方才那位公子箭术如此了得,却不知琴技如何。”

  皇上偏头道:“段卿家,可否会抚琴啊!”

  自流霜出现,段轻痕的眸光便一直追随着流霜颊上的疤痕。心底深处好似有什么碎裂开来,令他难受至极。深幽淡定的黑眸中,早已是宠溺和心疼在泛滥。

  此时听皇上问起,慌忙敛了眸中深情,站起身来。

  “禀皇上,臣对琴技略通一二,愿意为王妃奏乐!”他的声音,优雅中透着一丝朗澈。眸光不经意地扫过百里寒的脸,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温和俊逸的容颜里隐约有一抹肃杀的意味一闪而逝。

  “如此甚好!”皇上对段轻痕微笑着点头答应。

  段轻痕在箭术上胜了暮夕夕,若是琴技再出众一些,必会令暮夕夕极是挫败。是以,一时间没想到自己的皇子琴技也是不错的。

  流霜没想到是师兄为自己演奏,平日里两人经常合作,早已默契的很,师兄出手,定胜无疑。

  心内欢悦,唇边便隐约浮起一抹浅笑,在月色宫灯映照下,似有若无,极是清丽婉媚。

  这抹笑容令坐在席间的百里寒神色一僵,脸色虽然依旧冰冷,深邃的眼中,却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

  流霜淡淡走到屏风前站定,段轻痕也悠然坐到瑶琴前,坐定。

  准备就绪,段轻痕修指一挑,一串琴音逸出。

  一时间清澈优美的琴音,拨响了清幽的夜。

  明月清光,随着琴音在流泻。

  碧波清影,随着琴音在摇曳。

  清荷幽香,随着琴音在弥漫。

  琴音,醉了夜色,醉了人心。

  流霜随着师兄的琴音开始作画。

  “扫峨眉”这首曲子起初是悠扬舒缓的,是以流霜先从一些细节画起。

  站在屏风前,执起素笔,轻蘸水墨,在白丝帛上幽点几处黄蕊。接着却不画花瓣碧叶,而是轻蘸白墨,在远处轻轻点点画出几抹女子倩影。而后,蘸了一点朱墨,在近处细细勾出雕栏长廊。

  众人看的有些怔愣,有些人已经开始嗤之以鼻,尤其是代眉妩心内欢畅的很,眼看着这曲子即将奏完,流霜却是一株完整的荷花也没有画出来。难道是不会画荷花么?

  百里寒虽然神色清冷仪态悠然,但修眉却皱得愈来愈紧,眸中隐有一丝担忧闪过。

  段轻痕却淡淡一笑,见流霜将细节之处勾画的差不多了,忽然五指快速一轮,琴音由缓转急,繁音渐增,激越急促。

  铮铮的琴声如金戈铁马,如马蹄急踏。

  流霜的动作也随着琴音,忽而转为快速,轻蘸颜色,在白帛上飞花琼舞。

  一时间,众人根本就看不清她在画什么,只看到她的衣袖好似流云般飘来荡去,如诗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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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敌意

  诺大的宴会上,刹那间寂静的好似无人一般,唯见云袖翻飞素笔翩舞,唯听琴声淙淙铮铮。

  最终,琴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只余清风明月伴流水。

  良久,众人才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及至见到了屏风上的画,更是赞不绝口。

  一池碧波浩渺的清水,田田莲叶在水光潋滟中舒展着如梦似幻的青碧。月影飘缈,骨骨朵朵初绽的白莲是那样皎洁如玉,清丽娇媚。池外画廊曲折,池上石桥如虹,池中渔舟唱晚。更有浣女临池,盈盈娇笑,罗袂从风轻举。池中偶尔对对鸳鸯,伏在荷叶下交颈而眠。

  整张画一笔一划,是那样传神。一花一叶,摇曳着动人心弦的美。更美的是画中的意境,令人忍不住想要走到画中去。

  “好!好!曲好,画也好,令朕也开了眼界。”皇上最先赞叹道,随即传唤身畔的太监,赏了流霜和段轻痕诸多珍贵的笔墨纸砚。

  两人施礼收了,段轻痕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流霜静静站在屏风前面,容色静逸如莲,面对自己的画,没有一丝骄宠之气,她淡淡施礼道:“谢皇上赏赐!”

  暮夕夕站在灯影下,早已看的呆了,清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丝惊叹。转首望向流霜,眸中的睥睨和不屑早已消失不见,却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嫉妒。

  “王妃的画令夕夕大开眼界,真是佩服的紧。不知王妃可否将此画赠与夕夕。”暮夕夕的语气里,早已没有了起先的狂妄和骄纵,而是真心的叹服。

  流霜微微点头,她十分喜欢这天漠国的公主,觉得她虽高傲跋扈,却是一个直爽的人,一喜一怒皆写在脸上。当下,转首用询问的目光凝视着皇上。

  皇上也点头道:“既是公主喜欢,便赠与公主吧!”

  早有宫女将屏风上的画拿了下来,送到暮夕夕手中。她欣然接过画,放到身后侍女手中。又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哈达,道:“这是我们族中表示友好的哈达,我与王妃一见如故,特将这哈达送于王妃。望笑纳!”

  对于草原上的习俗,流霜略知一二,知道这哈达是友谊的象征。嫣然一笑,伸手接过,退了下去。

  此时月影西移,夜色已深。

  众人用过膳食,宴会便到了尾声,待皇上皇后告退后,大臣们也三三两两退去。

  流霜隔着琉璃障,想要再看师兄一眼,却哪里还有师兄蓝衫飘荡的身影,就连百里寒的位子也是空空的。他们倒是退的快。

  其实流霜多想师兄此时出现,将她救出去。但是,她知道,那是妄想,师兄做事,向来谨慎。此时的状况,决不是救人的好时机。

  身畔的代眉妩看到流霜翘首相望的样子,柔声问道:“姐姐是在等什么人吗?王爷已经传了话,说是回府时不用等他了,让我们自行回去。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流霜回首望向代眉妩绝美温腕的脸,淡淡道:“哦,不必了,妹子先回去吧!”

  代眉妩讨了一个没趣,面上却没有一丝恼意,依旧微笑着,道:“那姐姐要保重了,妹妹先行一步了。”说罢,带着她的侍女花娇和月妍,婀娜而去。

  待人流散尽,流霜和红藕才步行着向马车走去。

  碧池边的红亭里,百里寒漠然地静静站着。夜风侵袭而至,拂开了他额前的发丝。他的黑眸追随着那抹倩影袅袅而去,眼底深处漾出一抹复杂的情愫。

  直到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坐上轿子离去良久,他才似回过神来,转而望向眼前的碧波流水。

  微风扫过,池水缕缕潋滟,月影玉碎。层开的白莲和池中倒影翩跹共舞。

  脑中不断浮现出方才流霜作画时的翩翩倩影,面容上的宠辱不惊,毁誉不躁,深深镌刻在心上。

  静美及莲,气质高洁。

  这就是她。

  这样的她会因为争风吃醋毁去代眉妩的容颜吗?他蓦然发现,他错的多离谱。

  夜露更深,他忽然想起方才那个蓝衫翩翩的男子,想到方才他们抚琴作画的默契,心头猛然腾起一团火。

  他是她的师兄,两人是不是早就倾心相许,这便是她屡次要离开自己的理由吧!方才她磨磨蹭蹭,直到最后一刻才不舍地离开宴席。那翘首企盼的样子,定是在等着她的师兄。

  心头的火烧得愈发旺了,还伴有一股酸涩的滋味。

  本来,他是决意要放她离去的,如今似乎有了反悔的理由。

  “你们可曾在江湖上听说过段轻痕这号人物?”他冷声问道。

  侍立身后的张佐和李佑,在脑中极力搜刮着这个名字,半晌道:“王爷,江湖上从未听说过他。”

  百里寒唇边微微浮起一抹冷笑,道:“彻底查清他的真实身份!”

  这样绝世的人物,段轻痕定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他定还有一个身份,一个令他震惊的身份。

  只是,使他疑惑的是,这样一个绝世的人,为何会甘于平淡,做御医白露的徒弟,难道就为了学医?凭他这样的才华,为何又甘于到宫中做一个小小御医?

  他摇头,事情的真相决不是这样的!

  凭他的直觉,他感到了段轻痕的敌意,今夜,他的一切表现,似乎都是在向他挑衅。

  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吗?

  心头一片狂躁猛然袭来,百里寒忽然转身向亭下走去。

  张佐李佑默默尾随在他的身边,隐隐感到有寒意从百里寒身上渗出,一丝丝,在空气里弥漫。

  第六十七章阴谋

  回到听风苑时,夜已深,然而流霜却毫无睡意,坐在廊下,望着璀璨的夜空出神。

  冷月西移,月残天晚,这样的夜,又有几个人和她一样心情沉重?师兄此时应当也是不能入眠吧!

  流霜微微颦眉,将今晚宴会上的事情再次回想了一遍,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的。若不了解师兄的为人尚可,可是流霜是了解的,师兄随性自然才华内敛,最厌恶的便是官场,更不屑的是在人前卖弄。

  可是今夜,他不禁赢了暮夕夕,也让自己赢了暮夕夕。是的,流霜忽然觉得,她的出场,似乎是师兄预先安排好的。不然,怎会那么巧,偏生就点了她作画呢?

  绝不会这么巧,流霜愈想愈确定。回身走到室内,命红藕将红烛点亮,从袖中将暮夕夕送给她的那条哈达拿了出来。

  “哈达有什么好看的!”红藕道。

  流霜颦眉不语,在灯下细细观察着这条洁白的哈达。暮夕夕送给流霜的哈达算是哈达中的上品了,是用上好的丝线织就的,摸上去手感细腻光滑,好似流泻的水。哈达两头用银色丝线绣着“云林”“八宝”等花纹。

  看不出什么异样,流霜有些失望。

  红藕拿了过来,道:“我看看,这花纹的绣工不错!”

  流霜抬眸,发现红藕正掂着哈达,映着烛火,在欣赏上面的花纹。哈达的一角低垂着,被烛火一映,竟有一抹阴影。

  流霜心中一喜,走上前去,拈了拈,发现这哈达竟然是双层的。心中雀跃,命红藕拿了剪刀,将哈达一角的丝线挑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笺。

  流霜打开,就着昏黄的烛火读完了信,然后直接在火上烧毁了。

  信是师兄段轻痕写的。

  大意是,十日后,暮夕夕就会离开玥国,流霜便在那晚装作寒毒发作,请段轻痕来医病。段轻痕带流霜出府,借着暮夕夕出城的机会,一同离去。

  果然如此,师兄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自从秋水绝在府中掳过流霜后,王府的戒备愈加森严。上次纳侧妃时,错失了出府的机会,如今,想要不动干戈出府,是极难的了。何况,京师的一半兵力都掌握在百里寒手中,想要从王府救走她,再顺利出城,是难上加难。

  如今师兄想出了这般周详的计划,想来会万无一失吧。

  流霜心内涌上来一股暖意,师兄是世上最疼她的人了,有时,她觉得甚至比爹娘还要疼惜她。

  令她疑惑的是,师兄是如何认识天漠国的公主暮夕夕的。暮夕夕肯帮师兄,两人的交情应当不浅。但,她既是师兄的朋友,为何在宴会上对自己的敌意那般大?

  该不会是暮夕夕喜欢师兄,而又误会了师兄和自己的关系吧。

  流霜苦笑着摇头。看了信,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再担忧,躺在床榻上片刻便睡了过去。

  只是,她却不知,十日后,根本就不用她去装病,因为有一场更大的风波在等着她。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雪苑,此时仍是烛火辉煌。

  代眉妩梳着慵懒的坠马髻,柳眉轻描,淡施胭脂。坐在几案前的躺椅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衫子,领口处微微敞开,露出她粉光细腻的颈项。

  每到夜幕降临,便是她精心装扮之时,然而,一切都是惘然。一腔情意最终付流水,那个人总也不来,再打扮也是徒劳的。

  想起今夜百里冰的警告,想起流霜作画时的潇洒。代眉妩的银牙暗暗咬了起来。若是那暮夕夕指明让跳舞就好了,她定会旋舞一场,令满座皆惊的,可是偏偏不是。

  她就那样被她比了下去,真是挫败。

  她的贴身侍女花娇望着代眉妩满脸愁绪的样子,端着茶水走到她身畔。轻声道:“主子,喝些茶水吧!”

  代眉妩杏眼一瞪,道:“你想害我睡不着,是吗?”

  花娇吓了一跳,忙施礼道:“奴婢不敢。奴婢斗胆说句话,主子,您是在为听风苑里那位烦心吧。”

  代眉妩惊异地瞧了一眼花娇,想不到这个丫头胆子倒不小。

  花娇轻笑着继续道:“主子,凭您的姿色,听风苑那位哪里及得上,她不过是占了个先,才在王爷心里占了一席之地。主子要想得这王妃之位,却也不难。”

  代眉妩闻言,细细打量着灯下的花娇。似乎是第一次,她才将这个丫鬟放在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丫鬟,模样不算出色,只称得上清秀。平日里也是面容可亲,看似愚钝,但做事还算伶俐。

  这个丫鬟,是谁的人呢?代眉妩一时拿不准,没说话。她也听说过,皇室里勾心斗角的厉害,下人里面难保就有别派的人脉。

  “主子,您是信不过奴婢吗?”花娇微笑着道,“奴婢一切都是为了主子,主子听听花娇的主意再做判断如何?”

  “你且说说!”代眉妩懒懒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花娇附耳到代眉妩面前,轻轻说了几句话。

  代眉妩的黑眸顿时睁大了,她霍地坐起身来,问道:“真有这样的药?”

  “是的,奴婢手中便有。”花娇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来。

  代眉妩看了双眼发亮,颇动心。不管花娇是谁的人,这个计划,对她显然是有利无害的。如果这药吃下去,真如花娇所言,能使脉搏呈现假孕之状,绊倒白流霜夺回自己的王妃之位便指日可待了。

  她微笑着对花娇道:“你这样帮我,可是有条件的?”

  花娇一脸惶恐地说道:“奴婢为主子办事,是份内之事。怎敢要什么回报。”

  代眉妩轻轻笑着,道:“办好了,定不会亏待你的!”

  纤指一伸,从几案上拈起一颗紫色的葡萄,轻轻一捏,汁液四溅,打湿了桃红的丹蔻,在灯下愈加红艳。

  第六十八章药

  代眉妩有喜了。

  这个消息传到听风苑时,流霜正在抚琴。

  纤纤玉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只听“蹦”的一声,断了一根琴弦。行云流水般的琴音稍微凝滞了一下,好似冰泉呜咽,娇莺悲鸣。

  流霜却跟没事人一般,继续弹奏。悠悠扬扬的琴音由低缓渐转为激扬,淙淙铮铮,冷冷澈澈。

  红藕站在流霜身后,眼见的小姐的手指被那根断弦割破了,指尖的血随着铮铮琴音而轻轻飞溅。琴面也沾染了缕缕殷红,一缕缕一朵朵,好似怒放的蔷薇。

  “小姐,你的手流血了!”红藕终于忍不住,高声说道。

  流霜却充耳不闻,依旧弹奏着,拨弦的玉指在琴弦上跳跃着,那样灵动,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

  红藕的泪早已淌了下来,她冲到流霜面前,强行挪开了流霜的手。

  琴音戛然而止,余韵在空气里嗡鸣。

  “小姐,你怎么这么傻!”红藕哭泣着说道。

  流霜轻轻摇头,一脸静逸,柔声道:“傻丫头,哭什么!”伸出玉手,想要为红藕抹去泪水,这才发现纤纤玉指已是鲜血淋漓,洁白的衣裙上也沾染了朵朵娇艳红梅。

  疼痛这时才缓缓袭来,令她忍不住颦眉。

  红藕手忙脚乱地拿来伤药,为流霜包扎手指。

  轻衣和纤衣在外间静静瞧着这一切,心内也极是悲凉。王妃和王爷怎会走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们本该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啊。王爷竟然宠幸了那个侧妃,他们真是替王妃不平。

  正在此时,院门外代眉妩的声音柔柔传来:“姐姐,怎么不弹了,方才的曲子真是好听的紧呢,若不是眉妩此时有孕在身,真想随了姐姐的琴音舞一曲呢!”

  几人抬眸望去,只见代眉妩一身雪白的纱裙,迈着轻盈的步伐,婀娜而来。身后紧随着她的侍女花娇。

  “你来做什么?”红藕正一腔怨气无处发作,霍地站起,硬邦邦地说道。

  代眉妩温柔地挑了挑柳眉,温婉轻笑道:“眉妩是抵不住姐姐琴音的诱惑,才忍不住进来的。不知姐姐何故停了下来。宴会上,姐姐的画技已经让眉妩大开了眼界,不想姐姐的琴技也这样高。眉妩真想再听姐姐弹奏一曲呢!”

  红藕冷哼了一声,道:“凭你,也想让我家小姐抚琴!”

  “红藕,住嘴!”流霜知道红藕嫉恶如仇,是在为她鸣不平,可是这个丫头何时才能改掉这冲动的脾气啊。

  “妹妹,你已经身怀王爷的龙种,我这粗俗的琴音怎入得了你的耳啊,免得惊吓了腹中的胎儿!”流霜云淡风轻地说道,神情清浅,似乎根本就没将代眉妩有孕的事放在心上。

  代眉妩听到流霜提到了她的孩子,玉脸上浮起一片羞红,垂首娇笑着道:“眉妩今日来此,正是要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呢。顺便,想要从姐姐这里求一些安胎的药草。”

  流霜心中微动,瞧着代眉妩一脸娇羞温婉的样子,不禁冷笑。

  宫廷之中,借怀孕施阴谋诡计的还少吗?她虽然不善此道,但还是曾经耳闻过一点的。

  是以,流霜淡淡微笑着道:“我这里哪里有什么药草,若是妹妹需要,何不禀明王爷,宫里可是什么名贵药草都有的。”

  代眉妩一脸祈求地说道:“姐姐,宫里的药草虽然名贵,但哪里及得上姐姐亲手种出的药草珍贵。眉妩恳求姐姐能够赐给眉妩药草。”

  红藕站在廊下,瞧着代眉妩做作的样子,心中便有气。明明自家小姐已经**,却没得到王爷的一丝宠爱。如今,这个女子怀了身孕还来这里假惺惺示威,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窗台上恰好晾晒着才收获的药草,其中便有安胎药。

  红藕恨恨地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将那些药草用扫帚扫作一堆,用锦帕包了起来,道:“给你,这是安胎的药,拿去吧。”

  花娇闻言,早已伸手接了过来,本来她早就看到了窗台上晾着药草,正要寻机去弄点,却不想红藕竟送了过来。

  流霜大惊,娇声斥道:“红藕,你做什么?我们哪里有安胎的药,还不将药拿回来!”

  “眉妩谢姐姐赐药,不打扰姐姐了,眉妩告辞。”代眉妩慌忙站起身来,携了花娇袅袅婷婷而去。

  流霜气的脸色发白,黛眉轻颦。红藕的性子,何时才能改。

  偏生红藕还不知道错,邀功似地说道:“小姐,方才我给她的药里,加了桃枝子,管保代眉妩吃了会呕吐的更加厉害。”

  流霜怒视着红藕,道:“红藕,你会给我引来灾祸的,你知道么?”

  红藕心中一惊,道:“小姐,此话怎讲。”她自小和流霜一起长大,性子单纯的很。

  流霜瞧着红藕一脸的委屈,心中暗叹,或许是她多虑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狠的下心,用牺牲自己的骨血来达到目的的。何况,她对代眉妩已经没什么威胁,只是一个失宠的王妃罢了。

  不日,她便要离去,或许不会有事的!

  第六十九章毒药(一)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淡淡晕染,好似美人涂了胭脂的妩媚,又似残血淡淡。

  听风苑里一片幽静,唯有寂寂蝉鸣一声声嘶鸣着。

  天气有些酷热,闷闷的,没有一丝风,令人心内极不舒服。

  明晚,便是与师兄约定的日子了,流霜心内虽然欢悦,但,却有一丝莫名莫妙的烦闷挥之不去,总觉得有什么事似乎要发生了。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才用过晚膳,院门便被人打开了,几个丫鬟肃然走了进来。

  “王妃,王爷请您到雪苑去一趟!”为首的丫鬟对流霜微一施礼,毕恭毕敬说道。

  “到雪苑,有什么事吗?”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流霜心头。

  “禀王妃,代妃有些不适,王爷请王妃过去瞧病!”那丫鬟面无表情地说道。

  “何以不传宫里的御医为代妃瞧病?”流霜挑眉问道。

  百里寒肯让她为代眉妩瞧病?流霜冷然而笑,事情决不是这么简单的。她试图从丫鬟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但她失望了。这个丫鬟不是不知情,就是奉命在隐瞒着什么。她从她的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

  “已经去传宫里的御医了,王爷想请王妃先去看看!”丫鬟道。

  是祸躲不过!

  流霜微微叹气,拿上药囊,带了红藕和轻衣纤衣一道,随了传话的丫鬟去了雪苑。

  雪苑的风景依旧美丽,池中的睡莲开的正盛,带着慵懒的风华绝艳。不管这世间是如何丑恶,它们依旧保持着天生的纯净高洁。

  一走进室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伴着沉重压抑的气氛向流霜袭来。

  流霜心中一惊,难道?玉脸瞬间有些惨白,她怕得终究还是来了吗?

  十几个丫鬟心惊胆战地环绕在床榻前,大红的帐幔飞舞着,伴着血腥的气味,有些诡异。

  流霜透过人流的缝隙,看到代眉妩偎在百里寒怀里,那张绝世姿容的玉脸已然变成了青紫色,唇角有殷红的血迹流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身下,是一片血红。

  流霜闭了闭眼,只觉得有些眩晕。

  代眉妩竟流产了吗?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啊,就那样去了。

  心内一片悲悯充盈。

  代眉妩的样子是如此凄惨,她的眼神是那般无助,抱着她的百里寒又是那样冷绝。

  “禀王爷,王妃到了!”丫鬟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打破了室内的静默和沉闷。

  刹那间,众人的视线全部射向了流霜,带着怜悯带着鄙夷带着惶恐射向她。

  流霜咬着下唇,只觉得心口犯疼,忐忑不安的感觉像浪潮一般涌了上来。

  起风了,微风透过帘子,将流霜的素色衣衫吹得飘然若絮。

  流霜抬眸,坦然与百里寒对视。

  黑眸清澈明净,清朗透彻,带着坦坦荡荡毫无畏惧的神色望向他。

  很静很静,百里寒轻轻放开代眉妩,深邃的黑眸直勾勾锁住了流霜。

  没有流霜预想到的愤怒,此时的百里寒是沉静的,也是静默的。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流霜。

  他的脸上有一抹深深的沉痛,那样悲悯。

  若他震怒,那或许她会觉得更容易面对,可他如此镇静,镇静得让她完全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她倾心恋慕的男人。一直是她看不透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望着她,良久,他终是开了口。

  “这药是你给眉妩的?”声音压抑而嘶哑,好似年久失修的古琴。

  流霜随着他的质问,望向他的手。

  他的手中,拿着一方锦帕,锦帕中包着药草。正是红藕那日给花娇的。

  果然是用此做了文章。

  果然是要诬陷她下毒啊!

  真看不出,表面温柔沉静的代眉妩竟这样心狠,竟舍得牺牲自己亲生的骨肉。那个可怜的孩子,就那样做了她母亲权力**的踏脚石。

  身后的红藕瞧见了百里寒手中的锦帕,惊慌地捂住了嘴。就是再单纯,此时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猜测出即将发生什么事。

  她拽了拽流霜的衣角,惶恐地说道:“小姐!”

  流霜回首向她安抚地笑了笑,道:“是我送的,只是一些安胎的药罢了。”

  百里寒的瞳仁,在听到流霜的回答后,猛然紧缩。

  他极其不信地望着流霜,眸间满是痛苦之色。

  “你在里面加了桂枝子?”他再次哑声问道。

  桂枝子?红藕当日一时气愤,确实是加了桂枝子,可是桂枝子并不会致人中毒啊,更不会使人流产。最多是使人多呕吐罢了。

  “王爷也知道,流霜的药都是晒在窗台上的,药草混杂,不小心带了桂枝子也是有可能的。”流霜迅速理清了思绪,淡然说道。

  “有可能?明明是有的!”百里寒的话语忽然转冷,一字字一句句,好似切金断玉一般,带着肃杀的冷绝,令人忍不住心头发颤。

  上次的毁容事件,她曾经依赖他的信任。如今,她知道他已不信任她,只有靠自己辩解了。

  “纵然是有桂枝子,也不会致使人中毒流产。”流霜黛眉轻颦,继续说道。

  “可是,若是眉妩之前为了医治自己的伤疤,吃过川乌呢?”百里寒淡淡说道。

  川乌?

  这么冷僻的药草,代眉妩之前竟然吃过川乌吗?

  桂枝子加川乌。

  流霜的心,瞬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桂枝子加川乌,也是一种毒药,虽然毒性温和,但足以使人中毒流产。

  流霜黛眉颦的愈来愈紧,这种阴谋,是谁想出来的,真是够狠。如此确凿的证据,她能全身而退吗?

  脑中一闪,忽然想起上次百里冰的中毒事件。这次的伎俩和上次是如此想象,没想到代眉妩身边还有这样的高人,一个深谙医理和药理的人。

  不,或许不在她身边,而是在宫里。

  第七十章毒药(二)

  “桂枝子加川乌,确是一种毒药。”流霜的眉颦的更深了,这是不可置疑的事实。“但,我并不知她之前用过川乌,怎会用桂枝子害她。”

  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太苍白了。流霜心内忧叹,此时的状况,是绝对不利于她了。

  “桂枝子不是小姐加的,是红藕加的,王爷若是要责罚,便责罚红藕好了!”红藕忽然曲膝跪了下来,深眸幽幽望着百里寒,“不过,红藕绝没有加害代妃的意思。王爷,这是一个阴谋,是陷害小姐的阴谋,是她施的苦肉计。”

  红藕一边愤怒地说着,一边伸手指向代眉妩。

  “苦肉计?”百里寒的脸色阴了又阴,沉了又沉。

  代眉妩闻言在床上呻吟一声,声嘶力竭地哭诉道:“王爷,我的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你不要救我,也不要怪罪姐姐,就让我随了我那苦命的孩儿去吧。”

  此时的代眉妩黑发披散,唇角鲜血横流,令人惨不忍睹。那一声声的哭诉,好似失了幼崽的野兽,在悲嚎。

  不能不说,代眉妩的演技是高超的,若不是有了上次的毁容事件,就连流霜也要以为她这次的中毒是一个意外,并不是事先预谋的。

  百里寒的脸色一变,冷凝压抑的气氛像无声潮汐般渐渐蔓延在室内,周遭的空气也仿似被冻结。

  他虽然对代眉妩那个孩子的到来很是意外,也不是很期盼,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血啊。他回头望着代眉妩,她唇角那鲜血,她眸中那悲凉和凄楚,和母后当年中毒时的状况是如此之像。

  最深最痛的记忆涌上心头,好似冰冷的毒蛇,蜿蜒爬到他的内心,撕开了心上那陈年的伤疤,一时间,鲜血淋漓,痛的令他几乎窒息。当年,他没有及时救下母后,今日,他也没有及时救下他的孩儿。

  他恨,恨下毒的人!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站定。

  四目相望,咫尺之间,流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深邃不见底的黑眸,那黑眸中有痛苦,有恨意,有绝望,有失落,各种情绪在他眸间翻卷着,交替着。

  他缓缓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流霜的下巴,冷声道:“解——药!”

  这两个字是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平日敛藏得极好的霸气和邪气在这一瞬毫不掩饰地迸发。

  这意思,是已经断定是流霜施的阴谋了。只有下毒者手中才有解药,不是吗?

  流霜僵在原处一动没动。她没有下毒,她自然没有解药。虽然她可以配出解药,但是,此时,她却不预备给。

  代眉妩,她施的计谋要害她,她却要为她解毒,何其可笑。

  流霜就不信代眉妩手中没有解药?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她不会真的要自己中毒而死吧。

  “百里寒,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只说一次,不是我下的毒,我也没有解药!”流霜无畏地迎视着他的愤怒,忍着下颌处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冷冷说道。

  “来人,把这个狠心的丫鬟关到水牢里!”他忽然放开手,冷声命令道。

  隐在暗处的张佐李佑遵命走了出来,动手便要将红藕拖出去。

  “放开她!不管她的事!”流霜知道,事情若是扯到红藕身上,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势必性命不保。

  “解药我可以配出来,还需要红藕去听风苑取药。”

  百里寒挥了挥手,张佐李佑放开立刻放开了红藕。

  “红藕,去配药!”流霜缓缓转身,对红藕说出来需要的药草。

  红藕一惊,望着小姐沉静的面容,道:“小姐,她这样害你,你还要救她?小姐,你不要顾忌我,是红藕太笨,害了小姐。”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红藕,我没事,你去取药。”

  红藕依言奔回听风苑,将需要的药草拿了过来。

  百里寒派人去厨房熬药,不一会,丫鬟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一一放在了几案上。奇怪的是,药并不是一碗,竟还有一个白色羊脂玉的酒杯。

  百里寒并不急着喂代眉妩解药,而是端着那酒杯,递到流霜面前冷声道:“要想让我相信你,就喝下它!”

  流霜心中豁然开朗,这竟然是桂枝子和川乌熬成的毒药。

  她终究还是不信她啊!

  竟要她为代眉妩试药。

  流霜接过酒杯,凝望着杯中的毒药,澄清的深绿色,映着羊脂玉的白,白绿相映,清冽而艳丽,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可是不管如何美,毒药就是毒药,是断人肠要人命的。

  她端着杯子,没有一丝犹豫,忽然仰头,饮尽了那杯毒,然后将酒杯翻转,对着他嫣然一笑。

  她一向是感情内敛的,纵然是对他喜欢的很,也从没有这般灿烂地对着他笑。此刻,她白衣翩然,云鬟嫣然,对着他盈盈一笑,竟带有倾城绝艳的风情。她的唇角处,尚有一丝深绿色的毒液残留着,衬着粉红色的娇唇,令人惊艳到极点。

  这一笑令被毒药折磨的代眉妩停止了呻吟,心内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慌。她败了,她还是败了,这一生,她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百里寒的心了。

  毒药并非想象般的难以下咽,一点也不苦涩,相反却极是好喝,入口还有一丝淡淡的甜香。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毒药往往是无色无味,而良药却是苦涩难咽的。

  百里寒震惊地望着流霜的眼,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散发的神采是那样冷冽,那样犀利,那样决绝,令他竟不敢直视。

  “百里寒,”她微笑着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其实,我一直是爱你的,从很久很久之前青姥山上那一吻开始,我就不能忘记你了。我曾经试图让自己抚平你心内的郁结,但是,你没给我机会。”唇角开始流血,胸臆内火辣辣的疼,疼得撕心裂肺,连意识也似乎随着疼痛飘远了。

  这毒药,竟这么快就发作了?不过还好,她还挺得住。朦胧中,他似乎看到百里寒眼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可却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她还看到他抬起了那只修长的手,抚上了她的唇角,似乎是在为她拭去什么。

  她依旧微笑着,继续说道:“可是——可是从这刻开始,我们缘分已尽,我永不再爱你。你我就此情断,如同此杯。”说罢,她举起手中的杯子,狠狠掷了下去。

  “哐当”一声,那声音在静谧的室内,竟是那样的清脆。

  刹那间,一地的碎玉乱琼。

  她是一个内敛的人,一向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这一刻,她却说了出来。说出来,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刻的情断。是她,错付了感情。

  第七十一章寒毒痛

  残阳的余光从窗子里泻入,白色的羊脂玉碎片反射着幽冷的红光,好似一道道利刃,刺痛了百里寒的眼。

  他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怔立着,思绪彻底凝止了。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流霜话里的意思。

  她是说爱他了吗?

  瞬间,胸口好似被一种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击中了,而他,并不知那是什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好似潮水一般淹没了他,那喜悦是如此真实,那喜悦又是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这么多年,他似乎第一次体味到这种纯粹的喜悦。

  他的神情素来漠然沉静,生平第一次,他俊美的脸上,有深沉浓厚的情愫在翻卷纠缠,令他的脸看上去是那样动人。就好像一向戴在脸上的面具忽然破裂,露出了真实的容颜一般。

  但,喜悦的感觉只保留了一瞬间,便被巨大的悲仿冲淡了。

  她还说了什么?情断!

  他抬眸望向流霜,她静静站在屋内,夕阳的残辉自她背后射进屋内,她就那么静静站在一束光里,清丽妖娆的笑容已然从她唇边消失,此刻,她的神情高贵冷漠又疏离。

  方才的笑容就像是昙花一现,那样绝美,却又那样短暂,似乎只是人们看到的一个幻影。而这一抹幻影,却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百里寒看到流霜那漠然疏离的神色时,心头猛然一滞。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就像这只杯子一样,也被根根掷在了尘埃里,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又是一波凄紧的疼痛,流霜紧紧闭上眼晴,咬牙忍着,挺立着不倒下。她从袖中抽出一块白色锦帕,细细擦拭着唇角的鲜红。白色锦帕瞬间便被染成了殷红色。

  “小姐,解药!”红藕泪流满面地将解药递到了流霜手中。

  青葱玉手接过了药碗,一饮而下。药效很快起了作用,胸臆间的疼痛渐渐消失,流霜的神志恢复了清明。青白的玉脸也渐渐恢复了白皙。

  “王爷,流霜的毒已经解了,你可以放心让代妃解毒了。”她淡淡说道,虽然和百里寒相对而立,但是视线的焦距却幽幽越过他,落向窗扉处流泻进来的夕阳余晖。

  一种从未体味过的失落,悄悄袭上了心头,令他忽然烦乱的很。

  他转首对轻衣和纤衣,道:“送王妃回听风苑。”

  “是!”轻衣和纤衣慌忙走上前来。看来,王爷是不会怪罪王妃了。紧硼的心弦终于放松了。方才,她们真是为王妃捏着一把汗。偏生又不敢上前劝,以王爷的脾气,越是有人劝阻,怕是愈加恼怒的,愈对王妃不利的。

  花娇早已取了解药,一勺勺喂给了代眉妩。

  毒药虽解,陷害成功,代眉妩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王爷那么轻易就放了那个女人离去?害了他的龙种,竞然就此不追究吗?原以为百里寒会盛怒之下,休了那个女人或者将她打入地牢,却不想就此不了了之了。

  眼见的百里寒的视线深深她纠缠着流霜,代眉妩低低呻吟了两声,百里寒却没有听到。代眉妩再次咬牙高声呻吟了两声,百里寒终于有所感觉地回首望去。

  “王爷,我的孩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爷,你为何要救我!”代眉妩泪如雨而下,神情极是凄楚。

  百里寒愣了愣,似乎这次忆起室内还有她。

  他援步走了过来,坐到床榻上,皱了皱眉,低声安慰道:“你好好歇息,此时不宜悲伤过度!”说罢,他的眼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素衣倩影。

  流霜淡然而笑,转身走向屋外,轻衣和纤衣、红藕紧紧跟随着她。

  抬头望天,却见夕和晚照,如同一道溃烂的伤口,流淌着殷红的血,染红了这个世界。

  回到听风苑时,已是幕色深重,太阳已经彻底沉没下去,月亮和星星却还没有出来。昼夜之交是如处的自然,但是,一段感情的放下却不是那么容易。

  “红藕,我要抚琴。”这个时候,她需要用琴音来发泄心底的脆弱。

  红藕流着泪将七弦琴摆了出来,流霜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琴声是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只走随着她的心情在演奏。低婉轻缓,如泣如诉,如冰泉幽咽,如落花残絮。

  月亮终于出来了,挂在天边,那样清幽,那样皎洁。

  月光如水,笼罩着流霜,好似洗尽了书华,使她看上去愈发出尘脱俗,明净宛若琉璃。

  低回婉转、幽涩凄迷的琴音终于过去,琴声变得激扬起来,悠悠扬扬,清越平和,袅袅不绝,动人心弦。

  红藕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心地沉落到胸中,小姐终于挺了过去。她就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什么能将小姐打倒的。回身到室内端了一杯茶,就见小姐的身影忽然颤抖了起来,连带的琴音也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红藕的心,刹那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小姐的寒毒发作了?怎么可能,不是,今年才发作过吗?手中的杯子在无知无觉中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碎片横飞,茶水漫流。

  “小姐!你。你流血了!”红藕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从遥远的未可知的地方传来。

  “流血!哪里?”迷蒙中,她随着红藕惊恐痛绝的眼神低头望去。身上的白裙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红色。

  心里“咯噔”一声,脑中有瞬间的清明。

  她用颤抖的右手,扶上纤细的左腕,感知着那似缓似急的脉搏跳动,果然啊,她悲伤的闭上了眼睛。是日子太短了,她这个医者竟没发觉到。

  一个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到,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去。

  一种巨大的悲怆袭来,令她刚刚复苏的心再次死去。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

  她低喃着说道。

  “王妃的毒不是解了吗?为何会这样?”轻衣的声音在身后沉痛的响起“难道,是小产?”

  轻衣的话,彻底点醒了愤怒的红藕,她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向院外跑去。此时她的脑中,倒是理智,小姐不能再等了,今夜,就要段公子进府。

  雪苑里,烛火摇曳,代眉妩躺在床榻上,偷眼瞧着百里寒。

  他静静凝立在窗前,夜风袭来,月牙白的衣衫飘飘荡荡,撩拨着代眉妩失落惊恐的神经。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很长时间了,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脸冲着窗外,好似在冥想着什么,又好似根本就没有想,只是在无意识的出神。

  这种怔怔失魂的样子,对于一向深沉淡漠的他而言,实在是罕见。代眉妩的心,一件空落落的失落,今夜的计谋,到底是成就了他和自己,还是成就了他和白流霜。她说不清楚,她也不敢去想。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紧握着的手。

  他的手中,拿着一方锦帕,里面包裹着那个羊脂玉杯子的残片。

  方才,他亲自蹲在地下,一片一片捡起来的。

  她曾唤丫鬟帮他去捡,却被他冷声拒绝了。

  当时,他极其专注的捡拾着,那神情,好似在捡拾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片一片,一片也不肯放过。

  待所有的碎片捡拾完,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被扎的鲜血琳漓。可是,他却连眉也不曾皱一下,就那样站在窗前凝立着。

  他到底还打算立多久?代眉妩狂躁的心在叫嚣,但是,她却根本不敢去打扰他。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很急。

  终于有人要打破这沉默的压抑了。

  “什么事?”急促的脚步猛然顿住,花娇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要见王爷!”红藕冷眼瞧着眼前的丫鬟,冷声说道。

  “王爷和代妃已经歇息了,有事明日再说吧!”花娇漠然说道。

  “王妃寒毒发作,若是出了意外,你能担待的起吗?就算王妃有罪,也轮不到你来行刑。”气恼之下,红藕一巴掌甩了过去。花娇没料到红藕会动粗,一时没防备,脸上被甩了一巴掌,红藕的力道很大,花娇白皙的脸上瞬间肿起了一个掌印。

  张佐李佑从暗处闪身出现,沉声对红藕道:“你别急,我们这就禀告王爷。”

  两人正要进去回报,房门咣当一下由里打开了,百里寒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求王爷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寒毒发作,只有段轻痕御医能救她。求王爷派人到宫里请。”红藕在廊下哭泣着跪了下来。此时,她知道在百里寒面前决不能莽撞的。或许只有这样,或许能求得那个无情的王爷心软。

  张桩李佑心里瞬间一阵悲凉,今夜,真是多事之秋。

  百里寒一把从地上提起红藕、声音嘶哑的问道:“你说什么?”

  红藕的彻底被吓傻了,他惊恐的瞧着百里寒的脸:再次说道:“我家小姐寒毒发作,就快死去了,请王爷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啊!”

  红藕的话没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沉沉落在地上。而百里寒,却已经如疾风般奔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夜色中,就只听的他冷寒的声音飘了过来,:“去请御医!”

  流霜蜷缩着躺在床榻上,只觉得体内的痛楚好似浪潮,一波才去,一波又来。她剧烈挣扎着,颤抖着。她不知道这样的痛楚还要受多久。

  待一波疼痛过去,她试图拿笔写一个药方,好让丫鬟去熬药,她需要止痛。可是,颤抖的手根本就握不住笔。

  轻衣将耳朵贴在她的唇畔,只听流霜颤抖的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出。一个个药草的名宇从她唇间吐了出来,是那样艰难。

  还没有说完,房门开处,百里寒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扫到床榻上的流霜时,瞳孔瞬间紧缩。惊俱好似一根锋利的针,猛的穿透了他的心。

  这种心痛和惊惧,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的手,温柔的抚上流霜冷汗涟涟的额,那种颤抖和湿黏的感觉让他的心瞬间紧缩。他的额上浙浙胃出冷汗,心底深处浮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的眼,在触到流霜身下的殷红时,不禁例抽了一口气。

  他转身望句纤衣幽冷的目光,寒意凛人:“这是怎么回事?

  纤衣在百里寒锐利的眸光下微微颤抖道:“王爷,方才的毒引发了王妃体内的寒毒,寒毒发作,致使王妃小产了!”

  “小产?”怎么又是小产?

  等等,小产。她怎么会怀孕,是谁的孩子。

  他猛然转身,握住流霜柔若无骨的手,嘶声道:“说,是谁的孩子!”

  轻衣和纤衣惊诧的拦住了百里寒,王爷,果然忘记了那夜的事情。

  “王爷,是您的孩子。娶侧妃那夜,您是和王妃在一起的,我和纤衣,还有张佐李佑;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啊!”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将百里寒炸得头昏脑涨。

  娶侧记那夜,他不是睡在雪苑的吗?

  他微微闭眼,一些残破的片段忽然涌上心头。

  一片雾气蒙蒙中,她的泪,她的挣扎,她的无助,她拿金针刺他的背,都一一在脑中模模糊糊的闪现。各种记忆的碎片飘忽着,旋转着,浙转请晰。

  是她!

  他怎么会错的那么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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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咬他

  情绪好似在这一瞬间崩溃,百里寒发丝凌乱,双目充血,状如疯癫。

  他伸手死死搂住流霜被寒毒侵蚀的身子,她的身子是那样冷,那样凉,好似一块寒冰。她的身子那样柔弱,不断颤抖着,像秋日风里翻飞的树叶。

  他解开外衫,将她冰凉的身子抱进怀里,紧紧地,好似要将她揉入他的体内。他试图给她温暖。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按压着她的虎口穴,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

  他在她耳边大声咆哮着,脸上涌上来的是冰凝而疯狂的神色,心底涌上来的是悲怆如潮的情感,纠缠着疯狂的懊悔和神情。

  “你要是敢死,我便到阴曹地府将你抓回来!”他在她耳畔恶狠狠地一字一句不甘地说道。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失去她独活!

  她喝了他给的毒,可是他比她中毒更深。

  她就是他的毒,在他还不知道时,就已经无声无息进入到他的血液,腐蚀了他的五脏六腑,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他这个人整颗心就此沉沦,不可自拔。

  长久被压抑的感情,一旦决了口,就如同山洪爆发一般势不可挡,汹涌澎湃。这一刻,他只愿自己能代她承受他的痛楚,可是,他除了眼睁睁看她受苦外,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真气在流霜的体内游走,他感觉到她的颤抖,还好,她还会颤抖,她还能颤抖。

  可是,却是冷的颤抖疼得颤抖,一想到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内心便好似被千万把剪刀在剐刺。

  而此时的流霜,只想睡觉,从未有过的困倦涌上心头,这在以前寒毒发作时,从未有过的。她闭上眼睛,甚至感到了上漂的感觉。

  可是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一直咆哮着,疯狂地咆哮,念叨着,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似乎在说,你休想离去,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清,我回到阴曹地府里抓你回来的。

  渐渐地,他的声音从威胁的咆哮转为泣泪的哀求。有水滴如雨一般洒在她的脸上,那样滚烫,让她心尖处一颤。

  一波痛楚过去,流霜缓缓睁开双眸,看到眼前一张脸,那样憔悴那样痛楚,竟是百里寒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守在代眉妩那里啊,他的眸中,那晶莹的液体是双眸,他是不愿她死么?

  流霜苦笑着摇头,淡漠的侧过脸去。此时,她已经疼得脱力,根本就没有力气挣脱出他的怀抱。她只有用漠然疏离来对待他。

  她不知道,其实这漠然的疏离比千言万语的职责还要令人难受。

  百里寒只觉得心内痛的窒息。

  一波痛楚再次涌来,流霜无助的颤抖着。

  百里寒心内剧痛,他忽然将手臂伸到流霜的面前,温柔地说道:“霜儿,你咬我吧。你有多疼,便让我和你一样疼!”

  被痛楚折磨的流霜,隐隐听到了百里霜的话。当又一波疼痛再次袭来时,她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疼的愈厉害,她便咬得越狠。

  她恨他!

  恨他害了她的孩子!

  纯碱又腥甜的味道充斥,可是她却不管,只是狠命的咬着。殷红的血顺着唇角流淌而下,冷汗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百里寒的眉狠狠皱着,一动也不动,任流霜咬着他,他感到了疼痛,可是那疼痛不及他心痛的万分之一。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她的腰,紧紧纠缠着。

  轻衣和纤衣站在一旁,几乎看傻了眼。王妃此时神智模糊,她会咬伤王爷的。可是,王爷只是轻轻皱着眉,竟是浑然不觉。难道,伤心会让人失去疼痛的感觉吗?

  她们从王爷失态悲凄的神情里,看到了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如今的他,分明已经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她们不懂,王爷和王妃,明明深爱着对方,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情之一物,难道非要如此波折,如此伤人吗?

  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张佐在门外禀报道:“王爷,段御医请到。”

  百里寒茫然的眼神瞬间清明,他沉声说道:“请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蓝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一袭蓝衣明净似朗澈的天空,俊美温文的脸上神情淡淡的,但是当看到室内这一幕时,他的表情凝滞了。

  此时的段轻痕,是震惊的!任谁看到眼前这一幕,都不能不震惊!

  室内烛火摇曳着苍凉的光芒,一袭白衣的男子紧紧抱着女子,坐在床榻上。女子狠狠咬着男子的手腕,眼神凄迷,唇角一抹殷红。男子的另一只手,在温柔地梳理着女子那乌黑油亮的发,他慢慢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抿到头上去,男子凄苦却柔情至极的目光,缠缠绕绕包裹着女子的脸。

  如果忽略女子唇角那抹殷红,忽略男子上衣上那斑斑血痕,这情景,分明是美的!美得凄厉!

  段轻痕的心微微一颤,他分明感到了他们之间暗涌的情感。

  若没有爱,哪里来的恨,霜儿咬得愈狠,证明她恨得愈烈,同时也证明她爱的愈深。

  他分明听见自己心底深处的轻叹,感到了有一波浓浓的酸意涌上心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不是依照约定的那样,霜儿装作寒毒发作,他来为她医病?方才他一直在纳闷为何霜儿会提前一日,此时,这种情况看起来,是真的了。

  难道,霜儿的寒毒真的发作了?

  思及此,他的心剧烈颤抖起来,流霜此时的惨状让他的心担忧的几乎停止跳动,但是,他极力隐忍着。他知道,此刻的他的身份是什么!

  他缓缓走上前去,声音轻轻咧咧地说道:“宁王,请问,王妃怎么了?”

  百里寒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好似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男子,才发现蓝衫飘逸的男子是御医。

  好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的手抓住了段轻痕的手腕,沉声道:“她寒毒发作了,同时小产了。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他重复着加重了语气。

  他的话令段轻痕踉跄着退了几步,良久才镇定心神,淡淡道:“寒毒加小产,病势极危,请您放开她,我要为她施针,点中了流霜颊边的穴道,流霜银牙一松,松开了百里寒的手臂。

  烛光下,一道咬痕呈现在眼前,那样深,鲜血流淌,几可见骨。

  段轻痕轻轻皱眉道:“请王爷到外室等待,顺便包扎一下伤口,微臣要施针救治恕微臣直言,此时的状况,王爷不利于在此,若是王妃看到王爷太过激动,不仅于施针不利,还会令王妃陷入危险之中。到那时,微臣也回天乏术。”段轻痕语气淡淡地说完,便开始为流霜诊脉。

  百里寒不舍地松开流霜,转首望向段轻痕,惨白的脸上,深邃的黑眸那样幽暗,他沉声开口道:“你一定要救活她,不然本王会让你陪葬!”他撂下这句话,不舍地走向室外。他知道流霜是恨他的,若是看到他,定会激动。无奈之下,他只有不舍地离开。

  纤衣紧随其后,随着他走了出去。

  百里寒甫一出去,段轻痕脸上淡定的情绪便忽然崩溃。

  他眸光痛楚地凝视着流霜,她如风中残絮一般躺在床榻上,唇角鲜血淋漓,他的心险些因担忧痛楚而停跳。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温柔地擦拭着流霜唇边的血痕。每擦一下,他心中的痛便加重一分,是他来晚了啊!

  方才,他明明从宁王的神情里,看到了他对霜儿的爱意,可是为何,他还要这么伤害她。纵使宁王是真爱霜儿的,他也不能绕过他。因为他伤害了他的霜儿,伤害了他捧在手心,誓要用一生一世保护的霜儿。

  如果,他早救她一日,就不会害她受苦了。愧疚和心痛在胸臆间充盈着,他收起锦帕,从药囊中拿出一粒黑褐色丸药,送到流霜口中。

  一旁侍立的轻衣轻声问道:“段御医,您不是要施针吗?”

  段轻痕回首淡笑道:“恩,这是止痛的丸药,吃下后才能施针的!不然王妃会承受不住。”

  轻衣似信飞信,就在此时,段轻痕伸手从药囊中捏起几根金针,轻轻一扬,之间幽冷的金光一闪,除了红藕,室内的侍女全部中针,连她也不例外。

  她们被金针刺了昏睡穴,就连一声惊呼也没来得及发出,就软倒在地。

  真是没想到,这个段御医的功夫会如此告绝,他是谁?昏迷前,轻衣疑惑地想到。

  那丸药入口即化,带着清凉的触感从流霜喉内顺流而下。那药丸就像是火种,在她体内消融,一阵暖意漫流而生,流霜顿觉身子暖了起来。痛楚也渐渐消退,流霜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晕摇曳,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是师兄那张俊美温文的脸,他的眸中溢满了神情的宠溺,他的唇边,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意。

  段轻痕的大手,紧紧握着流霜纤细的小手。流霜感到他指尖的薄茧滑过她的手心,是那样温柔。他用世上最宠溺疼惜的温柔语气说道:“霜儿,师兄带你离开,可好?”

  那温柔的话语,一如年少时一般。自从她长大成人后,他便很少用这样宠溺的话语对她说话了。

  流霜泪眼模糊地点头。

  心伤了,爱逝了,此时,她只要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

  外室,百里寒负手立在窗前,手腕处尚在滴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晕出斑驳的血花。

  纤衣忧心忡忡地侍立在百里寒身后,手中捏着那瓶伤药道:“王爷,用些伤药吧,否则,伤口会化脓的。”

  “闭嘴!”百里寒冷声说道。

  他这点伤,于霜儿比起来,算什么?

  等待是令人心焦的,尤其是此刻这样等待。

  他的心,好似漂浮在半空,飘飘忽忽的,没有依靠。又好似正在被放到油锅里煎炸,一遍又一遍,那种焦虑和担忧,不是言语能够描述的。

  他很想冲进去看一看施针的情况,但是,他怕自己的出现害了流霜。

  “纤衣,过了多久了?”他第一百次心烦意乱的问道。

  “有半个时辰了吧!”纤衣轻声禀报道。

  “你进去看看!”百里寒心内忽然涌上来一个念头,半个时辰了,按理说,施针应该结束了啊。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纤衣依言推门走入内室。

  内饰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曳出一室的寂静和苍凉。床榻上已经空无一人,早已没了那个蓝衫公子和王妃的身影。

  “轻衣,出什么事了?”她惊恐地喊道。

  外事的百里寒听到纤衣的叫声,一颗心瞬间便吊了起来,他踉跄着闯入内室,可是那里却没有了他牵挂的人儿。几个侍女横七竖八软到在地上。

  窗子是开着的,他翻身从窗子了跃了出去,唯见眼前一从翠竹摇曳着发出嗒嗒的脆响。

  竹影婆娑摇曳,夜色,如此宁静而怡人。

  可是,他的心,从此后,却再也不得宁静了。

  她不见了!

  失落和绝望好似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他的内心,一阵刺骨的疼痛。他的手紧紧攥着,关节苍白,手心有汗在慢慢渗出。

  他忽然狠狠折下一根翠竹,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段轻痕!

  他究竟是谁?竟能够从他的眼皮底下,将人带走。

  这样的人,世上没有几个。

  他是谁?为何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王爷,有段轻痕的消息了!”李佑忽然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沉声禀道。几日前,王爷便令他们去打听段轻痕的身份,没想到,知道今日才有了消息。

  “说!”百里寒冷声说道,俊美的脸再次恢复为冷凝。

  听完李佑的禀报,百里寒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玩味的表情。

  竟是他!怪不得武艺高绝,竟是他!

  段轻痕!东方流光!

  他眯眼念着这个名字。

  好一个东方流光,竟然跑到玥国来抢本王的王妃。

  “传令京城的禁卫军统领莫语,封锁京城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城。”接着又沉声传令道:“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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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交锋

  今夜的京城似乎有些不寻常,有肃杀的气氛在街上蔓延。每隔一炷香的时辰,便有一队禁卫军骑着高头大马,悬刀佩剑,风驰电掣而过,马蹄声急如骤雨,带起一街的冷风。

  据好事者传说,宁王府里丢失了贵重的宝物,贼人就藏在京师。所以宁王传令禁卫军搜索全城,并且封锁了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啊,竟出动了这么多的禁卫军。那个贼人也忒大胆了,竟然敢老虎头上拔毛,宁王是好惹的吗?

  京城的北门处,城楼上,有黑压压的兵士在守卫。灰白城砖,坚固城楼,士兵的铁甲在月光下闪耀着冷幽的光芒。

  不远处的官道上,十几匹高头大马尾随着两辆华丽的马车向着北门逶迤而来。

  马是塞外的良驹,毛色光亮,一看便是好马。人是塞外的人,一个个高大彪悍,带着天生的悍勇之气。身上穿着奇怪的名族服饰,梳着古怪的发式,耳垂上还悬着明晃晃的铃铛。城楼上的士兵,遥遥看到这路车马行了过来,待看清了这些人的装扮,不用猜,也知道这车里坐着的是天漠国的使臣暮夕夕公主。

  只是这些人夜里仓促外出,却是为何?难道要回国吗?不是据说明日才走吗?

  马蹄疾鸣,车轮辗辗,不一会便到了京城的北门。

  今夜守城的守将是刘三,他已经得了宁王的军令,任何人不得放出城去。此刻,建了天漠国的公主车马到此,不免有些为难。天漠国的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啊!

  他慌忙迎了上去,朗声道:“请公主慢行,方才宁王传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公主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出城办理。”

  一个高大的汉子打马走上前,用马鞭指着他说道:“我们公主有急事,今夜便要回国,还请开城门放行!”

  刘三为难的说道:“对不住,宁王有令,我们不得不从!”

  “大胆!我们公主要回国,还需要你们放行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软禁我们天漠国的公主吗?”那汉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凶狠的说道。

  刘三吓了一跳,软禁天漠国的公主,这个罪名可是安得大了,他可承受不起。若是惹恼了天漠国的公主,坏了两国的邦交之谊,那可不是小事。就连宁王本人在此,恐怕也要对这公主礼让三分。

  思及此,刘三沉声道:“既是公主要回国,我们也不敢阻拦,只是需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有贼人趁着你们不小心,混入到了队伍里。”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天漠国的人是贼人吗?”那汉子厉声说道,手中马鞭挥的巴巴作响。

  刘三的心不禁打了个突,这天漠国的人都这般凶狠不懂礼貌吗?不禁赔笑道:“不是说你们,说是不是有贼人混了进来,你们不知道!”

  “明明是说我们!”那汉子不知是故意歪曲刘三的意思,还是真的没明白他的话。

  刘三惨笑连连。

  正在僵持,车里忽然传出来一道清雅明丽的声音:“兀木术,不得无理,不就是搜查吗?就让他们搜吧,我们还赶着回国呢!请他们动作快些!

  刘三一愣,不想着蛮国公主的声音这么动听,汉语也说得这般流利。

  兀木术闻言闪开身子,刘三带着士兵对两辆马车搜索了一番。后面的马车上,装的全是圣上赏赐给他们的珠宝。后面骑马的那些汉子不用看,没有宁王要找的贼人。因为,那些汉子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天漠国的人。

  目前只有前面这辆马车没有搜查,刘三道了声得罪,便掀开车帘向里面望去。

  车里一团幽黑,借着城楼上马灯射进来的光芒,刘三看清了那个倚在卧榻上的女子。一身异国服饰,极是华丽妖艳,头上戴着奇怪的花冠,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依稀看出,模样倒是很美的。

  刘三没见过天漠国公主,没料到这异国公主不仅声音好听,就连容貌也生的这般秀美。还以为她和那些汉子一样,也是五大三粗的。

  放下帘子,道了声得罪,便吩咐放行。

  城门吱呀呀打开,一行车马疾行而去,瞬间出了城。

  刘三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吩咐手下士兵把此事速速报给宁王。虽然已经搜查过了,但是他擅自放人出城,还是要向宁王禀报的。

  百里寒听了兵士的禀报,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天漠国公主今日回国,倒是个意外。他直觉事情绝不会这么凑巧。

  冷声问道:“他们里面可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禀王爷,只有公主一个女子,并未有其他女子,那些汉子都是身材高大粗野,一看就是天漠国的人。”

  “公主生的什么模样?是不是皮肤偏黑,眉目清秀。”

  兵士摇摇头道:“据统领说,生的极是秀美。”

  百里寒眸光一凌,不管里面是否有流霜,他都要追上去看看。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一勒骏马的缰绳,向北门奔去。

  暮夕夕的车队出了城,尾随马车后面的三个骑马汉子便勒缰绳,马嘶鸣着停止了奔跑。那三个汉子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低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三道人影从马腹下闪身出来,飘落立在月色里。

  一个蓝衣飘荡,一个彩衣翩然,一个红衣脉脉,竟是段轻痕,暮夕夕和红藕。原来他们方才一直扒在马腹之下,躲过了守城士兵的盘查。

  因为流霜刚刚小产身子虚弱,又没有武功,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所以,段轻痕便冒险让她扮作了暮夕夕,语气倒是不错,那个守将根本就不认识暮夕夕。

  只是,时间久了,那守将难免会回味过来,此时还是骑马快些。

  于是段轻痕和暮夕夕一合计,便决定将马车弃之路旁,骑上拉马车的骏马。

  段轻痕走到马车前,将流霜从车里抱了出来,他的动作轻柔极了,仿佛她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稍微一用力就会碎裂一般。

  他的温柔令暮夕夕轻嗤了一声,她极是不屑地翻身跃上了马背,打马而去。

  “她对我的敌意,似乎是很强大呢!”流霜微笑着说道。

  段轻痕低声道:“因为你让她嫉妒!”说罢,唇角牵起一抹调侃的笑意,轻轻跃上了马背。

  流霜坐在马背上,师兄坐在她后面,有力的肩膀紧紧环绕着她的纤腰。

  他轻轻一勒缰绳,马儿便“得得”轻轻跑了起来,待流霜适应了以后,段轻痕一声呼哨,马儿开始急速飞奔。

  夏夜的风,带着温润湿凉的气息吹了起来,荡起流霜绵长柔软的墨发,在风里飘展着。发丝偶尔拂到段轻痕的脖颈间,痒痒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头蔓延。

  他低头望着她柔美白皙的玉颈,只觉得心跳蓦然加速。

  郊外的夜是美丽的,月色淡淡,好似清霜流泻。

  清风刮过月光下的大地,庄稼在风里起起伏伏着舞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愈发衬出夜的寂静。

  一行人风驰电掣向渝水河码头奔去,那里有他们准备好的大船和接应的兵士,就是算百里寒追了上来,也于事无补。

  百里寒带着贴身侍卫率着几十个禁卫军一路向北追去,在路上看到被弃之不用的马车后,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俊美的容颜里多了一抹肃杀的意味。

  他猜得果然没错,今夜流霜的离去,与他而言,虽是始料未及的。但是,与段轻痕而言,显然是早就谋划好的。他竟然和天漠国的公主联手抢走了流霜。不!或者不能说是——抢,流霜显然也是合谋者之一。

  想到这里,百里寒但觉得心底深处漫上一层深沉的悲凉。

  原来,她早就在谋划着离开他了。

  原来,她早就对他绝望了。

  原来,他伤她是那样深。

  一行人向北追了数十里,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正是渝水河。

  月色下,河水粼粼流动着,闪耀着清幽的冷光。

  这是一个渡口,平日里会有许多船只停泊,而今夜,这里只泊着一条大船。

  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是一条制造精良的战船,船头插着天漠国的旗帜。船舱里亮着灯,又昏黄的光芒映了出来,将附近的河面照亮了。

  百里寒勒马停立,凝望战船,深邃如夜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

  一阵清越激扬的琴声忽从水面上悠悠飘来。

  这是一曲《平沙落雁》,繁音极多,极是难弹。当世会弹此曲的人不少,但是弹得这般动听娴熟的却是不多。但是他却看不到抚琴的人。因为那大船是背对着他们的,而琴声,是从大船前面传出来的。

  琴声一波波如浪涛般不断涌来,隐有肃杀之意在琴音里暗含。岸边芦苇在琴音激荡下,起起伏伏,好似随了琴韵在舞动一般。

  百里寒心急如焚,他知道,流霜一定就在这条大船上。只是这抚琴的人,却不像流霜。流霜的琴曲里,不会有杀意。

  “王爷,可要进攻?”身畔的禁卫军统领莫语问道。

  百里寒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琴音忽然极高,好似重峦叠嶂的高山,就在众人以为山峦重重没有止境时,那琴音却忽然戛然而止,一片寂静。

  月色如涟水如天,大船就在月色朦胧中,掉转了头。

  眼前豁然一亮,床头上挂着几盏七星琉璃灯,散发着清幽璀璨的亮光,将船板上照的亮堂堂的。船板上铺着一块猩红色的毡毯,上面摆着一只古琴。

  一个俊逸脱俗的男子,正坐在琴案前,手指按在琴弦上。

  他蓝衫飘荡,澄澈碧蓝,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淡蓝色的发带束住,发带一端,坠着一颗蓝宝石。俊美的面容温雅疏淡,修眉暗挑,唇边隐隐挂着笑意。他似乎正沉浸在方才的琴音里,整个人给人一种宁静悠远的神韵。

  百里寒和段轻痕,世间公认的两个绝世男子,隔着河面摇摇对视。

  一样的修长挺拔,只是一站一坐。

  一般的俊美脱俗,只是一个冷寒似冰,一个温润如玉。

  一样的气质高雅,只是一个王气四溢,一个高贵典雅。

  不一样的风采,一样的优秀。

  优秀的男子就那样对视着,脸神色都是淡淡的,只是彼此眼底深处都是含着暗涌的敌意。

  “东方流光!”百里寒忽然淡淡开口。

  段轻痕猛然抬头,一双星眸紧紧望定百里寒,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倒是没想到,百里寒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他的身份一向隐秘,他是如何打探出来的,玥国宁王,真不可小觑。

  不过惊异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还请阁下将本王的王妃放回!”百里寒冷声说道,冷寒的声音带着肃杀之意是那样明显。

  “你的王妃?”段轻痕眉毛轻挑,眼波微转,轻笑着问道,“此船上没有宁王的王妃,只有在下的师妹!”

  段轻痕说罢,修指一拨琴弦,一阵婉转的琴音逸出。

  琴音悠悠,清调潺潺。邀明月,沐清风,一派旷达之意。采残荷,撷红豆,一番浪漫旖旎之情。

  百里寒被他的琴音搅得心头烦乱,流霜为何不出来?难道她真的连赎罪弥补的机会也不给他吗?

  月光如水,投射在他的悠悠白衫上,泛着冷幽的清光,透着寒冷与孤寂。

  琴音忽然变低,段轻痕淡笑着说道:“宁王,流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百里寒眼瞅着一面大帆徐徐升起,眸光一寒。伸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面大弓,手里搭着一只燃烧的火箭,瞄准了正在升起的船帆。拉弓一射,但见一道闪亮火线划破了迷蒙的夜雾,向船帆直去。

  段轻痕淡笑着忽然拂袖一拍,河中波浪被袖风所激,溅起几道冲天的水柱,燃烧的箭从水柱中穿过,射向大帆时,早已没有了火光。

  水柱冲到制高点,化作豪雨绵绵,纷纷落下。

  点点水珠映着月色,是那样晶莹剔透。

  百里寒面上虽然淡定,心中却已怒极,更让他内心煎熬的是,流霜竟迟迟不露面。

  他抬手又是一箭,那一箭带着破空的锐气,带着肃杀的冷意,激射而出。这一箭却不是射向风帆,而是直取段轻痕的面门。

  段轻痕伸袖一扬,一声金铁交鸣的锐响,拔掉了百里寒的箭。一击不得手,百里寒连眼睛也不眨,顺手拿过三支箭,搭在弓上,三箭齐发。

  段轻痕已拍琴桌,琴自桌上飞起,如同一面盾牌,挡在了段轻痕的面前。只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支箭皆没入琴身,从另一面飞出,却早已失了攻势,自行落到地上。

  紧接着又一支箭袭来,一支紧接一支,带着呼啸的风声,不断袭来。

  段轻痕伸手一拨,琴面便似活了一般,在空中旋转着,挡住了一支接一支的箭。

  不过片刻功夫,琴面便被蛇成了刺猬,眼尖的百里寒还没有意思放手意味,一支箭射出,又搭上一支,一支快似一支。

  段轻痕面上浮出了一丝忧色,就在此时,舱门打开,一袭白影走了出来。

  百里寒握弓的手一颤,那支将要射出的箭便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流霜淡淡凝立在船首,夜风卷起她的长裙,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船后的夜空,繁星点点,她的敛水双眸也似天幕中的寒星一般,遥远,清冷,疏离,冰寒。

  百里寒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心头漫过不可抑制的轻颤。

  “霜儿,外面风大,你病还未好,快些进去,否则会感染了风寒!”段轻痕丢下瑶琴,过去扶住流霜,在她耳畔低语道。

  百里寒在岸边,看到段轻痕温柔地搀着流霜,脉脉低语。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和苦涩漫过心田,令他有些站立不住,只有扶住马背,才稍稍稳定。

  “流霜,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和苦涩,传到了流霜耳畔。

  流霜漠然摇了摇头,淡淡道:“百里寒,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代眉妩,从来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你来追我,这又是何苦呢。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已断,你无须强求。你——放我走吧!”

  她的话,令他心头辗转难受,“不是那样的!霜儿,你听我解释——”

  流霜悲悯地盯着他的脸,忽然轻叹一声,连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愿,转身进了船舱,厚厚的帘子落下,掩住了她飘逸的身影。

  “不!我绝不会放你走的!”汹涌而复杂的感情,混合着说不尽的愧疚、伤悲、悔恨和绝望,向他袭了过来。

  “百里寒,你这是何苦呢!”

  段轻痕淡淡说道,言罢,转身也进了船舱。

  大船起锚,一路顺风顺水,直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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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痴狂

  转过一道弯,河势越来越宽,大船行的也越加快了。

  细碎的波浪拍着船舷,耳边皆是哗哗的水声。

  流霜坐在舱内的卧榻上,面色苍白,神色清冷,手中拿着一卷书籍,正在凝神细看。

  挂在窗边的琉璃灯,将橘黄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透着淡淡的朦胧和悠远。段轻痕在舱门边负手而立,淡蓝色衣衫被帘间的微风吹得飘然若絮。

  夜色之中,水声之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呜咽的洞箫声,低回婉转,从风里悠悠飘来,是那样虚无缥缈,极不真切。

  流霜凝神细听,却又听不到什么,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正要低头继续看书。箫声忽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似乎比方才大了些,也真是了些。在她耳畔缭绕着,如同魔音,如泣如诉,袅袅不绝。让她的心无端涌上来一阵烦躁。

  段轻痕微微皱了皱眉,忽然抬手挑开了窗帘,向外望去。刹那间,他清亮的黑眸登时变得极是幽深。

  窗子一开,幽咽的箫声愈发真切了,缓慢悲凉,带着无法言语的忧伤从窗子里流泻而入。

  流霜不禁抬眸望去,透过窗子,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河水,看到更远处黑沉沉的远山。眸光忽然一凝,停留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岗上。那里,伫立着一匹皎洁的马儿,马背上坐着一个孤傲清逸的身影,他双手持箫,脉脉箫音从他唇间流泻而出。

  明月就在他身后,又大又圆,明净的令人的忧伤,清冷的令人心碎。他的身影印在明月之上,明月似乎是为了陪衬他而存在。

  一身白袍在风里舞动着,好似和月光融在一起。长长的墨发在风里飘扬,带着一丝痴狂的意味。

  箫声就像是一张网,网住了朦胧的夜雾,网住了漫天的星辰,世间的一切都在这脉脉箫声中缄默了。只有水声,哗哗地流淌着。

  是他,百里寒。

  他竟然一路追了过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到那个高岗上的。

  流霜的心,有一瞬的震动。

  他,何苦如此啊。

  船向下走,愈走愈远,那座高岗很快隐没在夜色里,箫声也飘忽不见。

  船舱里静了下来,流霜淡笑着对段轻痕道:“师兄,放下帘子吧,我困了!”说罢,躺在床榻上,翻身向里,闭上了双眸。

  然而,才刚躺下不久,箫声又响了起来,悠悠扬扬,缠缠绵绵,如魔音一般。

  段轻痕惊异地“咦”了一声,正要掀帘,流霜忽然说道:“师兄,不要看了!”

  段轻痕的手顿住了,但是他的眸却转向流霜,深深凝视着她。他知道,流霜心内定不是平静的,不看也罢。他只是诧异于百里寒,那是什么人,什么马啊,竟然赶上了他的大船。

  然而,他们虽然不看,舱外的惊奇声却不断传了过来。

  “真是稀奇啊,这人莫不是想追到黄河里去!”

  忽然有人敲门,段轻痕打开舱门,暮夕夕如一阵风冲了进来。

  “你们瞧见了没?那个宁王又追了上来!”边说边挑开了帘子。

  流霜低垂着头,本不想看的,但终忍不住心头的悸动,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船的前方,是一大片浅滩,白茫茫的芦苇好似拨浪般在风里起伏着。而那一人一马,就在浅滩里打转。马蹄疾转,惊起了一群群的流萤。

  点点萤光环绕着他飞舞,那境况竟是说不出的绚烂美丽。

  片刻的震惊后,流霜淡淡将视线移开了。

  帘子放下,萦绕的箫声被关在了舱外。

  暮夕夕冷眼扫了一眼流霜,悠悠凝视着段轻痕,到:“东方,我觉得宁王对他的王妃不是你说的那般无情无义,你何苦千辛万苦破人家的姻缘。何不将她送了回去!”

  段轻痕神色一凌,黑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他冷声道:“公主,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不要多管闲事,赶快回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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