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里扬诺夫对自己的观察力十分自信。

　　特别注意到。

　　自己一点点往上加卢布时。

　　老朋友好几次激动得坐卧不安，几欲点头同意。

　　当自己最后吐出，“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和合作，二万卢布！”这话时，阿廖沙站起来，反背着双手，开始在屋里慢腾腾的踱步。

　　收藏家马上就机敏的止口。

　　他熟悉老朋友这动作。

　　知道这是党的官僚们在思考重大决择时。

　　习惯成自然的标准动作。

　　他妈的，这家伙是把自己的家，当成了区委书记办公室啦，踱什么踱？装什么装？一定是自己的出价正中他的心怀？当然，若以盖尸布的真正价值，二万卢布？

　　天啊。

　　给它玩玩儿。

　　做回保养都不够呢。

　　所以。

　　现在每当深夜里，收藏家玩弄着自己的收藏品，都有一丝无可奈何，还有一丝良心的不安。按理，一件有价值的藏品，除了藏品本身，最大的功能就是给藏品的收藏人，带来更大的价值和声望。

　　这是。

　　收藏界公认。

　　藏品的付加值。

　　也是普天下的收藏人，之所以成为收藏家的重要原因。

　　一般而言，收藏界有二种收藏境界：默默不语，沉默是金，作为传家宝一代代的往下传，至于传到什么时候让宝贝重见天日，给家族或家庭带来巨大财富？只有鬼知道。

　　二呢。

　　到手先沉默寡言。

　　然后利用一切机会进行宣传，炒作。

　　再瞅准商机，进行变卖。

　　前者，大抵都是以传承某种家教，人生信念和以赏玩为目的家族型收藏；这类收藏家几乎都集中在东方。比如，那个有浩浩荡荡八亿人口的中国。

　　后者。

　　信奉商品流通。

　　用钱赚更多钱

　　这一特定理念。

　　这类收藏家，都在商品发达的西方。至于苏联，二战是个人生理念和生活态度的分水岭。二战前，苏联的收藏界也和自己的邻居一样，基本上都倾向于家族家庭收藏。

　　因为。

　　这样做。

　　最大好处是安全。

　　没有多大风险。

　　藏富于民，藏宝于家，国家也认同，不用担心跌宕起落，一朝丢失或破产。可是，残酷的二战却惊醒了苏联的收藏界，2680万人的死伤和2000多亿美元的财产损失，让每一个幸存的苏联人后怕。

　　记忆犹新。

　　心有余悸。

　　认识飞跃。

　　态度转变。

　　这其中，艺术界和收藏界的观念转变最快。艺术家和收藏家们都懂得了，过去那种东方型的思维要不得，地球就是个贫富不均，价值观各异的火药桶。

　　因此。

　　一边强烈呼吁人类和平相处，避免再一次的战争悲剧。

　　一面加强军备，严防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西方，挺而走险。

　　就成了艺术界的创作主题。

　　收藏界呢，也一改过去那种家族家庭型的收藏方式，主张藏品交流，在流通中获得更大的收藏快感和收藏价值。骨子里，是个普罗文学狂热者的马雅科夫斯基第二。

　　半路出家时。

　　正好碰上。

　　收藏界的观念更新。

　　自然毫不犹豫的全盘接收。

　　可是，现在他感到有些左右为难了。盖尸布名声在外，一直都在暗地里收藏运作，除了收藏界可以称得上“家”的腕儿级人物了解，许多半吊子的收藏人，根本就不懂得它的价值。

　　再则。

　　这床滴血的盖尸布。

　　其政治因素太浓。

　　其传言又太恐怖。

　　一显世，极有可能引起政府干涉，那样的话，一定得不偿失，弄不好，还会进卢比扬卡。更可怕的是，盖尸布的杀人功能，太吓人了……

　　除掉。

　　传说中。

　　那些冤孽。

　　光在乌里扬诺夫手里，就欠下了二条人命。

　　唉唉，二条鲜活活的生命啊！一想起波拉希夫和阿廖沙，乌里扬诺夫就提心吊胆，心悸不己。于是，在把玩盖尸布时，他就常常一手执布，一手举起只手细细观看。

　　唉唉。

　　手臂壮实。

　　泛着白光。

　　长着些许黑毛的手腕。

　　修长圆润恍若女人般的手指头，怎么看都是优美浪漫，才情盎然。无数激情燃烧的诗句，就是由它迅速写出，给自己带来声誉，也带来了现在这个小鸟偎人的漂亮小妻子。

　　然而。

　　它却杀了人？

　　这是真的吗？

　　连乌里扬诺夫自己也不敢相信。

　　事实上，那晚在波拉希夫的破房里，收藏家是浑身哆嗦着，紧巴巴咬着自己的嘴唇皮儿，连续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了到处抛洒的伏特加。

　　而那天。

　　当他把老朋友骗进自家。

　　用强力麻醉剂麻翻时。

　　也是全身颤抖，虚汗直冒。

　　可当他把盖尸布牢牢盖在阿廖沙的头上时，竟疯狂地嘶叫起来：“你这条布尔什维克的狗，肮脏的犹太杂种，去死吧，死吧，这值二万卢布，你满意了吧？赚钱了吧？”

　　当然。

　　叫声压抑低沉。

　　要让左邻右舍听见。

　　可不是好玩儿的……

　　是的，这双写诗的手，曾经那么纯洁，那么高贵，可现在却沾上了无辜者的鲜血？深夜的地下室里，乌里扬诺夫披着不太亮的灯光，有些惊愕讶和迷惑不解。

　　翻来覆去。

　　瞠目结舌。

　　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时瞟瞟扔在地上的盖尸布。

　　在他身后，老朋友阿廖沙躺在密封的水泥条儿里面，正在慢慢腐烂……“归根到底，是私欲惹的祸。”好半天，乌里扬诺夫才皈依般地咕嘟咕噜。

　　“对，就是私欲！难怪勃列日涅夫第一书记要号召，所有的布尔什维克都要自觉抵制私欲，维护国家安全，与西方反动阵营作坚决的斗争。”

　　突然。

　　他感到左脚有些异样。

　　一种蛇咬的感觉。

　　迅速沿着脚踝升起，直达大腿。

　　低头细瞧，不禁吓一大跳，盖尸布恰好搭在自己的左脚背上。他连忙抽出脚来，把盖尸布重新收藏好，这才放心坐下，吁口长气，感到心力交瘁，脑子一片空白。

　　现在。

　　乌里扬诺夫对盖尸布奇特的功能。

　　亲眼目睹。

　　心生怯意。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杀人一万，自伤三千，弄不好，有朝一日这有价无市的宝贝，也能要了自己的小命。他细想起当自己把盖尸布罩在老朋友的头上后，奄奄一息的阿廖沙书记，竟然像喝醉了伏特加。

　　两条粗壮大腿。

　　不断抽搐乱蹬。

　　屁股向上使劲儿拱动。

　　双手也朝上高高举起。

　　仿佛在抓什么救命稻草，还听得见他嘴里咕嘟咕嘟的……几分钟后，老朋友的屁股一搭，恍若疯癫的整个身子，才彻底如烂泥瘫软。

　　又过了好几分钟。

　　乌里扬诺夫胆战心惊。

　　蹑手蹑脚。

　　轻轻揭开了盖尸布。

　　他一下呆若木鸡。钳工书记竟然满脸红晕，一幅幸福陶醉愉悦模样；在匆忙搜寻他全身时，居然还发现他射了精，数量之多，令人惊愕……

　　当然，问题肯定出在盖尸布上，难道这盖尸布不但能杀人，而且还能让人在咽气中得到极大的满足？如果真是这样，那它可真是亘古未有的宝贝。

　　如果。

　　不是这样。

　　老朋友这疯癫模样。

　　又怎么解释？

　　唉唉，盖尸布啊，我的宝贝啊！我现在可真是对你又疼爱又讨厌哇。你让我成了全世界最富有的富翁，只要我愿意，可以拿你换来天文数字般的美元英镑。

　　可你。

　　又让我变成了凶手。

　　整天鬼鬼祟祟。

　　提心吊胆，见了警察就脚肚子抽筋，全身冷汗。

　　邻里们多看我几眼，我就感到天晕地旋，寒风陡起；甚至，我觉得一向对我崇拜迷信，百依百顺的小妻子，似乎发现了我的罪孽，也对我恶言相抵，故意威胁……

　　我。

　　我。

　　我。

　　该怎么办呀？

　　可憎又可怜的收藏家，就这样患得患失，担惊受怕，整夜睡不着，时而趁小妻子熟睡后，独自溜到地下室，对着盖尸布咕嘟咕噜。

　　时而呢。

　　借口失眠。

　　一上午。

　　甚至一整天的蒙头大睡。

　　直到温柔的小妻子，在他耳边连连呼喊，或是粉拳轻捶，连嗔带撒娇，才有气无力的掀开被盖坐起来……乌里扬诺夫知道自己这样做不行。

　　反常。

　　失态。

　　更容易让人查觉自己丑恶的秘密。

　　可他毫无办法，控制不了自己。当然，他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早就紧紧盯上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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