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

　　“？”

　　陆轻岚欺近他，闻到他身上的鱼腥味。

　　沈行之谨慎地退后。

　　陆轻岚轻哼，似嘲笑他的迂腐胆小。

　　“你可曾猜想过，我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陆轻岚这样问他，“你可有考虑到我的感受，考虑到我是否愿意接受现在的处境，以及现在的人生？”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不需要你的反思、你的道歉。”

　　“我只想告诉你，原来那个陆轻岚未必可怜。假使她像我一样，如今正使用着我本来的身份，享受着属于我的一切，你认为谁更值得同情？”

　　遭到如此质问，沈行之嗫嚅着，试图回答：“那是假设，你与我都无法肯定她真的取替你……”

　　陆轻岚嗤笑，接过他手里装着萝卜炖羊肉的陶盆，走进沈家堂屋，大声招呼阿宝和圆圆出来品尝美味。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她喜欢沈行之的善良，很快他就让她见识了他并不美好甚至讨人厌的另一面。

　　基于她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圣人，她就不评价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在陆轻岚看来，她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她愿意与这个人结婚并携手走完漫长一生。

　　即使，她的喜欢逐渐发展成甘愿为他舍弃生命的爱，与她爱的他共度一生，这同样是一个必须以十二分的慎重严肃对待的问题。

　　喜欢和爱不能当饭吃当水喝，人生也不是剥除了喜欢和爱便一无所有。

　　这天晚上的鱼汤和清蒸鱼是沈行之亲自下厨做的。

　　沈阿英不会做鱼汤，也不会做清蒸鱼。

　　沈阿英做的饭菜，味道一般甚至不怎么好吃。

　　陆轻岚拿过锅铲正打算亲自上手，瞧见走进厨房的沈行之，想起这人在原主的记忆中曾经下厨做过几道菜，比沈阿英、比她阿娘她大嫂她二嫂做的更加好吃。

　　这样一个大厨，就该负责炒菜做饭！

　　“沈二，你过来。”

　　“怎么？”

　　“我想喝鱼汤，你做的鱼汤好喝，鱼和锅铲就交给你了。”

　　“……”

　　沈行之思考了两次，确认自己从来没有都做过鱼汤。

　　陆轻岚什么时候喝过他做的鱼汤了？

　　陆轻岚道：“不会做没关系，我告诉你怎么做。”

　　沈行之还惦记着陆轻岚在院子门口的那一声嗤笑，莫名感到理亏，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他仍然接过锅铲站在大灶前。

　　然后他按照陆轻岚背的菜谱，煮了一锅味道鲜美的鱼汤，清蒸了非常好吃的鱼。

　　摆上餐桌的羊肉和鱼肉都是不常吃到的，尤其是羊肉，比鱼肉贵一些。

　　大家的筷子却纷纷伸向清蒸鱼，不约而同地冷落了萝卜炖羊肉。

　　正在减肥的陆轻岚艰难地和食欲本能作斗争，差点丢了减肥的决心。

　　其他人可不会跟她客气。

　　她不吃，大家吃得更快更多更开心。

　　一顿饭结束，陆轻岚的感觉就像参加马拉松长跑并成功跑到终点，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

　　战胜了食欲的她迅速离开餐桌，眼不见为净，给自己灌下好几杯白开水。

　　阿宝无法理解她的痛，好奇道：“小婶婶，你为什么不吃？小叔叔做的蒸鱼那么好吃，你不吃真的很可惜。”

　　陆轻岚：“我胖……”

　　阿宝天真地反问：“胖不好吗？我娘常常说，胖才好看！阿爹和爷爷也喜欢我和阿笨胖乎乎的。”

　　陆轻岚心累，并不是很想和阿宝说话：“阿宝不要昧着良心认为胖比瘦好。你看我，胖成我这样好看吗？不好看就不要问我为何减肥……”

　　阿宝讪讪，拉着陆轻岚的手悄悄摇了摇：“小婶婶，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陆轻岚：“没有。”

　　又道：“洗澡水烧好了，赶紧准备洗澡睡觉觉吧。”

　　古代缺乏娱乐，尤其是穷人。

　　太阳下山后舍不得浪费灯油照明，不是早早盖被子睡了，就是夫妻俩玩儿床上运动。

　　沈行之洗完澡出来，先去屋前的储水池里看了看千里迢迢带回家的鱼。

　　鱼被装在袋子里折腾了那么久，除了阿宝拎着的两条已经断气，剩下的放进水里居然还可以游动，并没有翻肚皮。

　　他不相信鱼的生命力这么强，暗暗怀疑是陆轻岚做法，才让它们离水一个时辰也能活下来。

　　陆轻岚说过要挖一个池塘把这些鱼养得更大。

　　沈行之耐心地检查了储水池上引水的竹管，免得竹管无法引水进储水池，令储水池里的鱼活不下去。

　　做完这些事，他回到堂屋，打算吹熄油灯睡觉，却看到大门开着，门外隐隐有油灯昏黄的光照进屋子里。

　　陆轻岚搬了沈家唯一的一张太师椅，搁在院子里宽敞的空地上，坐着观看星空。

　　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熟悉的蓝星。

　　夜空是陌生的。

　　最明亮的那些星星，陆轻岚都不认识。

　　而她熟悉的星辰不知在哪里，找遍整片天空也找不到。

　　就连银河也消失不见。

　　感觉就像来到另一个宇宙，再也无法回去。

　　“你不累？”沈行之拎着凳子在旁边坐下来，“走了那么远的路，脚上没有磨出水泡吧？”

　　“累还是累的，我不习惯太早休息。。”

　　陆轻岚翘起脚丫子，脚上没穿袜子，被夜风一吹，有点冷。

　　沈行之偏过头，谨遵非礼勿视的要求，提醒她：“陆姑娘，女子的脚不能让夫君以外的男人看。你在这里生活，该知道这里的礼法。”

　　陆轻岚不屑：“礼法没有要求男子的脚不能被妻子之外的女人看，这条礼法就是不合理的，它应该被废除。”

　　沈行之：“男子与女子不一样……”

　　陆轻岚：“除了身体结构，哪里不一样？是男子都比女子聪明？还是男子都比女子强大美丽？”

　　沈行之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说：“陆姑娘，你的观点总是令人感到耳目一新。”

　　陆轻岚：“这不是我的观点，我生活的那个地方的人的观点。”

　　“那里是大周朝吗？”

　　“你猜。”

　　“我觉得不是。”

　　大周朝的女子跟陆轻岚完全不同。

　　他喜欢陆轻岚这样的女子。

　　“那就不是。”陆轻岚接过他的话头。

　　她不甚讲究地把脚丫子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摸了摸脚底磨穿的水泡。

　　“鞋不好，穿起来难受。”鞋是阿娘龙春华亲手做的，陆轻岚加了一句，“跟我从前穿的鞋子比，这里的鞋不怎样。”

　　“……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比不上你从前吧？”

　　“大部分比不上。”

　　“比如说？”

　　陆轻岚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比如说椅子，这张椅子坐起来不舒服，也就看起来威风。”

　　她举了沙发和按摩椅的例子，证实太师椅的设计不是为了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