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行之带着注释版《千字文》和《三字经》去镇上的学堂请教先生。

　　陆轻岚没有跟他进学堂，她走了另一条路，把圆圆送到李地主家的后门，给了看门的老大爷五个铜板，请他通知沈阿英出来接人。

　　一个多月没见，沈阿英胖了一圈，头上的木簪换成镀银的铜簪，衣服上没有一个补丁，观其气色，显然过得滋润。

　　尽管工作是陆轻岚的二哥走关系找的，但沈阿英依然很讨厌陆轻岚。

　　见了陆轻岚，虽不至于给脸色，态度却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是你来了？石头在哪？”

　　“圆圆，等你小舅舅忙完，我会跟他过来接你。”陆轻岚懒得搭理惹她厌烦的人，叮嘱圆圆，“要是有事情，就到朱大叔的肠粉铺子找我。”

　　“我知道了，舅妈走吧。”圆圆乖巧说道。

　　陆轻岚微笑，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看也不看沈阿英一眼，径直离开。

　　被无视的沈阿英气得伸手拧圆圆：“我是不是你的阿娘？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是我生的，居然亲近一个外人！臭丫头，我都教你多少遍了，你还是不听话！”

　　圆圆耳根生痛，她许久没吃过沈阿英的教训，下意识地掐沈阿英拧自己耳朵的手，与她争辩道：“舅妈是小舅舅的妻子，她不是外人！”

　　手被掐了，沈阿英越发愤怒：“好你个不值钱的货！我教训你，你居然顶嘴！还敢掐我！我今天饶不了你！”

　　“啊！阿娘放手，耳朵要掉了！”圆圆尖叫，“我有没做错，你干嘛拧我！”

　　“就凭我是你的阿娘，我怎么教训你都行！”沈阿英扬手一巴掌盖在圆圆的屁股上，“我几天没管你，你的皮就痒了，不打不行！早知你有奶便认娘，我当初就应该把你闷死了！……”

　　母女俩在门口闹了起来，老大爷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拉沈阿英：“这是你闺女，不是你仇人，有话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你闺女都长这么大了，她要面子，你是她阿娘，作甚当众打人让她出丑？！”

　　“要你管！”沈阿英狠狠一推，把老大爷推到一边，拽着圆圆的胳膊往内院走去，“我自己的闺女我自己会教，轮不到倚老卖老的家伙对我指手画脚！”

　　老大爷差点扭到腰，不敢再帮忙，心里也憋了一口气：“这什么人！老头子说句公道话还要挨骂，简直跟泼妇一样！”

　　想到温和又大方的陆轻岚，老大爷纳闷：“传闻中的泼妇比谁都容易亲近，没传过泼妇名声的又横又泼，倒是奇了怪了。”

　　沈阿英专职照顾李地主的老娘，她的为人处事如何，宅子里的人基本都知道。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胆子小，说话也不敢大声，有时会偷懒，不经常惹事。

　　怎么弟媳妇送女儿来见她，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成泼妇了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老大爷招手叫来小孙女：“去给爷爷打两角酒和一碟花生，剩下的钱你可以买糖吃。”

　　“爷爷，我想买一根红头绳！”小孙女抱着爷爷的腰，“沈大娘她女儿的头绳可好看了，我也想要~！”

　　“好，爷爷给你买。”

　　老大爷疼孙女，数了六个铜板。

　　小姑娘欢呼一声，拿着钱蹬蹬跑了。

　　内院之中，圆圆被沈阿英揪着头发走，一脸委屈地抹眼泪。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娘那么讨厌小舅妈，为什么阿娘会当众打她。

　　阿娘说的不全是对的，她指出阿娘的错，这难道不对吗？

　　圆圆无法理解沈阿英的想法，她想跑出李地主家，去找小舅妈。

　　沈阿英把她拖进房间里，拴门关窗，扑在自己的被子上呜呜地哭了：“我的好闺女被那夭寿的弄成现在这样，连阿娘都不认了……我是前世造了孽，今生要还债？老天爷讨厌我，害我生不出儿子，害我被休弃下堂，我还不如吊死了算……”

　　圆圆见她哭，顿时觉得手足无措，去肠粉铺子找陆轻岚的念头荡然无存：“阿娘！阿娘别哭了，我错了，我没想过不认你！”

　　“你知道你错了，为什么你帮她说话？你骗我！”沈阿英扭头看她，“是阿娘重要还是那个晦气的女人重要？你要阿娘，就别跟那女人好！”

　　“这、这……”圆圆不晓得怎样回答才能让沈阿英和自己满意，嗫嚅说道，“阿娘，小舅舅喜欢她，她是小舅舅的妻子……”

　　她对我那么温柔那么亲切，我非常喜欢她……

　　我甚至想做她的女儿……

　　圆圆实在说不下去。

　　沈阿英是她无法割舍的母亲，陆轻岚是她憧憬的未来，同样无法抛弃。

　　在沈阿英和陆轻岚之间做选择，就像在手心和手背之间任选其一受伤害，无论选哪一方，疼的都是她自己。

　　“呵呵，你很想认她做阿娘是吧？”沈阿英冷笑，说破女儿深深隐藏的心思。

　　她看出圆圆的迟疑不决，不由悲泣一声，把脸埋在被子里，拍打着被子哀叹道：“老天爷快快收了我！亲闺女不要我了，我不想活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这般埋怨的话，沈阿英不是第一次说，圆圆也不是第一次听；这般只顾着自己发泄的举动，沈阿英不是第一次做，圆圆仍旧不是初次见识，她像以前那样抿着唇跪下，哭道：“阿娘打我吧，都是我不好！”

　　如果她是阿娘的儿子，阿娘就不会被阿爹休弃下堂。

　　如果她是阿娘的儿子，阿娘就不会回沈家看小舅舅的脸色过日子。

　　如果她是阿娘的儿子，阿娘就不会讨厌小舅妈，不会要求她不理会小舅妈……

　　都是她的错。

　　圆圆磕着头，泣不成声。

　　学堂之中，沈行之放下两本手抄书，在郭秀才的书架上挑了一本游记和一本乡野趣闻故事集，去肠粉铺子找陆轻岚。

　　先生们看完注释版的《千字文》和《三字经》，肯定要跟他探讨注释是否正确恰当。

　　陆轻岚不想来学堂，在铺子里坐着等他，他不能让她干等。借两本有趣的书给她消遣，可以稍微弥补他的愧疚。

　　她会喜欢他挑选的游记和乡野趣闻吗？

　　沈行之看了看手里的游记，又看了看乡野趣闻，想把整个书架搬到陆轻岚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