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婆婆，请问你知道‘轻仙居’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声音有些耳熟，银铃一样动听却带着焦急，这声调这语气都似乎不久前才听过……沧桑的老人家转过佝偻的背影，在看到身后的女孩子时一阵惊诧：
“啊，是你啊。”
怪不得听起来耳熟呢，这不是前几日还在到处打听仙气聚集地的那个孩子吗？满面的灰尘可掩饰不了她一双亮晶晶的黑眸，久涸的天气似乎对她的好听的声音没有一点伤害。
姬笑笑在看到老人的一刹那，也十分惊讶，然而转瞬她就露出了笑容：“老婆婆是您啊，好巧！”
“呵呵，你去过那个湖了？怎么样，冻坏了吧？不过远离了那些瘴气已经是好运了。”老婆婆乐呵呵地说着，黑亮的眼睛不经意地朝笑笑身后瞧了一下，皱眉疑惑到，“这是？”
是问她拖着的木板车，还是问车上平躺的这个人？姬笑笑也朝身后看了看，万劫平静地躺在枯草堆成的垫子上，久久不曾醒来。
“这就是你丈夫吧？”老人家的记性很好，还记得笑笑深入险境是为了寻觅自己的丈夫。
“嗯，他是我丈夫。”姬笑笑点点头。
老婆婆认真地观察了许久，对着笑笑皱眉道：“他这是……”
“中了很多瘴毒呢，都好多天了，也不见醒来，”笑笑忧虑地说，“听说有个轻仙居，里面住着个能治神仙的神医，人间只有她才能治疗这些病，所以才想去找她。”
又没有脉动，身上还透着一股沁骨的冷意……这人怕是已经去了吧？正欲告诉她真相，又见她圆圆亮亮充满期盼的杏眼，思及她一个独身小媳妇，也不知历经了多少磨难才找到自己的丈夫……老婆婆把残酷的现实噎回肚子里，只指着远处西面与她道：
“看见那个雁塔没有？过了那个雁塔，再往南走一百里，进入一个山谷，就是轻仙居了。”
姬笑笑兴奋地差点没跳起来了：“老婆婆，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喂喂喂，姑娘你等等！”老婆婆叫住了拔腿欲走的姬笑笑，又嘱咐道，“那个轻仙居的大夫是很神，可是她治病时有条件的，姑娘若想让她给你丈夫治病，还是带些金银吧。”
轻仙居里的大美人，出了名的势利眼，若不是给得起大价钱的王公贵族，就是死在她门口她都懒得去看一眼。
“多谢老婆婆了，银子我有的，真是太感谢您了，我先走了，祝您长命百岁，再见！”笑笑摸摸自己的荷包，那里面大约还有二十两银子吧，还是她典当自己的珊瑚耳环换来的，毕竟在人间行走，没有银两是不方便的。
“嗳……”老婆婆还欲问她银两有几何，无奈笑笑已转身，与她的丈夫一同消失在了充满臭味的逃难人海中。
就算不与外面的饥荒干旱战火纷飞相比，此处用人间仙境来形容也不为过。
青山环绕，绿水悠悠。碧蓝的天空中，云白风清；山谷的平地上，百花竞艳。
一所清雅小园筑在这如画的景致里，越发显得此处山清水秀，幽静别致。
“终于到了……”看着小园匾额上“轻仙居”三个烫金大字，姬笑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回头冲仍是未醒的万劫灿烂一笑，“万劫，我们到了哟，你的病很快就能医好啦。”
其实她说的话不过是在宽慰自己的心。这个传说中比神仙还神的神医到底有没有本事医好一个冥帝，这个问题没人可以拍胸脯回答的。
咚咚咚，深呼吸了一口气的姬笑笑敲响了门。
门里首先传来的是杂七杂八的狗吠，听那声音就知那些看门狗体格强壮，能咬死每一个不和主人心意的不速之客
姬笑笑被狗吠吓得全身一颤，但为了万劫的美好未来，她决定鼓起勇气，再敲一次。
这次，终于得到了人的回应：“是谁？”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苍老到连抬腿都没有气力一样。
“我、我是来求医的，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笑笑朝里面大声说道。
“救人？哼哼，小姑娘，我从你身上闻到了一股味儿，是一股难民的味儿。难道你不知道要我救人，是需要很多很多金银财宝的吗？”
“我有钱！”笑笑慌忙掏出自己的荷包，打开来对着门内喊道，“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呢，我全给你，请你救救我的丈夫！”
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二十两？哈哈哈哈，小姑娘，不是我不救你的丈夫，只是我这些小狗狗都喜欢闪闪亮亮的东西，若你没抬个几万两银子来，它们是不会给你让路的。”
钱，少了么？
毫不知人间疾苦的姬笑笑这才懊悔没多带些金银珠宝到凡间来。
“小叫花子，快走吧，我这里可不是难民收容所。”
“求求你先救救我的丈夫吧，差多少银子金子，我以后一定给你补来！”姬笑笑急切地喊。
她的声音一大，里面的狗吠更厉害了。
“乖，乖……”老人似乎在安抚自己的狗，“你听见了吧，我的狗狗们也不同意呢。”
“求求你……”
“哎呀你真是讨厌，啰啰嗦嗦的吵个没完。好吧好吧，如果你能让我的狗狗们让路，那我就帮你救你的丈夫。”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座精致的小花园出现在眼前，但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十几条几乎在开门一瞬间同时猛扑而来的纯黑色成年藏獒。
“啊！”
狂吠的藏獒还没扑上身来，姬笑笑已经开始尖声惨叫了。
即使明知徒劳，但在潜意识的作用下，她仍用手去挡住危险，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可怕的藏獒一定会扑倒她，然后咬断她的喉咙，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姬笑笑抱着必死的绝望站在原地，不过与其说她是自知逃不过噩运而懒得去逃，不如说她是被吓得两腿已经软在了那里。
然而……
咦，怎么响彻山谷惊心动魄的狗吠声，忽然没了？难道是她行走多日未曾沐浴什么的，浑身恶臭难闻，不符合狗儿们的胃口？
带着好奇与疑问，姬笑笑小心翼翼地回眸睁眼，却见刚才还凶狠暴怒的十几条大藏獒，现在竟傻呆呆地立在了门口处，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她身后，一副惊恐之色。
她后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吗？
笑笑狐疑地朝身后望望，身后只有一片青山绿水百花齐放，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好可怕的。
“啊呜——”
姬笑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为首的那条獒犬竟呜咽了一声，转身飞跑回去了。余下十几只藏獒，也夹了尾巴，急急地逃奔而去，那些奔命的可怜样，像极了被暴打过的落水狗。
“嗯？”苍老的声音发出了疑惑。
这声音似乎不远，笑笑抬头一看，石子小路的尽头，可不正有一位锦衣玉颜的美人，侧身坐在阑干的细珠帘子里喝茶么。
那美人见历来彪悍的家犬们竟然无一例外夹尾巴逃跑了，心中大惑，纤纤玉手掀起帘子来查看——
天，这哪里是什么美人，分明是个银发苍苍的老妇人嘛。不过大约因她骨骼清秀，衣衫的花样又不似老人家的古朴纯素，又是躲在帘子里的，所以才会被误看成倾国的美人一个。
姬笑笑来不及多想什么，开门见山道：“老婆婆，那些狗儿让路了，您可以给我的丈夫治病了吧？”
“老婆婆？你竟然叫我老婆婆？”老妇人疑惑的神色瞬间凝沉了下来，她有些愤怒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抚摸自己衰老的脸，失声道，“难道我已经衰老到如此模样了吗？”
曾经明亮的眼水已经浑浊不清，容颜再不能如昨日惊艳，皱纹堆积的面容上满满的是无法掩饰的失落。
“那个，神医婆婆，求求你救救我丈夫吧。”
老妇人从苍老的悲哀中缓过神来，冷冷讪笑：“丈夫？你是指你身后躺着的那个杀人魔王吗？”
“他是我丈夫，不是什么杀人魔王……”说这话的时候，笑笑很急，但也很没有底气。
低眸瞥了一眼平板车上伤痕累累的男子，老妇人冷冷盯着笑笑无辜的眼睛，声音沙哑无力而略带嘲讽：“小仙子，你来晚了，若你找从天上下来两三日，人间的我还正年轻之时，方有能力去救他；如今我已衰老至此，自己力求保命都来不及了，哪儿还有能力去救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呢？”
这是打哪儿来的杀人狂魔？怎么老远就感觉到一股森森的寒气袭来，冻的人三魂六魄都要结冰了，还有他身上暴戾的血气，即使如此奄奄一息也让人感觉杀气腾腾……这么个残暴的魔头，怪不得乖乖们要落荒而逃呢。
看凝结在他周围的怨气，那是那些被他杀掉了和那些想要杀掉他的世人所发出的诅咒吧？正是这些强大的怨恨，才使得他得了如今的下场，这正所谓天怒人怨，这世间谁愿摊上这么个烫山芋呢？
已经看出来她的来历了吗？
听到人家叫她“小仙子”的笑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得扑通一声跪下，流着眼泪给人家猛磕头：
“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吧！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吧！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吧！”
“哎——”老妇人一声叹息，凝视着笑笑那张泣涕涟涟灰扑扑的小脸，又摸摸自己苍老的肌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可以救他。”
可以救吗？姬笑笑抬起头来瞪圆了杏眼，正欲喜极而泣再度磕头，不料老妇人又接上了一句：
“不过，我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笑笑眨巴眨巴眼睛，忽而反应了过来，连忙将荷包里的银子、随身戴的首饰通通放在了一起，“您看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可以再去筹的。”
老妇人不置可否的微笑打断了笑笑摘金取银的动作，她并不去瞄那些质地并不比京城诰命夫人们的首饰差的珠宝，只是淡淡一笑道：
“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你的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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