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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章 归去来兮费思量(上)

江山梅蕊嫣 姑苏妍冰 9737 2022-11-24 17:41

  黄昏时分,京师皇城,乾清宫内。

  毛骧正跪在皇帝和朱允炆身前将白日里所见的情形一一回禀。皇帝听完后,静静出神,双眼似要望穿宫墙直望到天边,声音中带着沉沉的无奈与惆怅,长长地叹了一声,久久不语,吓得毛骧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朱允炆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挥挥手示意毛骧退下。

  他极力隐藏着眸中渐渐升起的阴郁神色,陪着皇帝一语不发。殿中依旧被红箩炭熏得和暖如春,一丝声响也无,要仔细去听了,才能听到那本细不可闻的沙漏的声音居然清晰可辩,似一丝丝地堆积在朱允炆的心上,使得他的一颗心渐渐沉重。

  过了许久,直至昌盛进殿奉茶时,皇帝眉宇间的愁绪才被蓄意收起。昌盛奉上茶,步履不乱中用眼角的余光将皇帝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躬身退出。

  皇帝的眉心随着自己逐渐收回的心神渐渐地拧成一个“川”字,伴着他老得厉害的脸庞,脸上的褶皱似平静的水面有一滴水滴入,几圈涟漪缓缓地荡了开去。他轻轻开口,声音如梦呓一般:“朕有着很多的子女,多得朕自己都数不过来。有些儿子女儿,都不记得与他们到底见过几面,如今想起来,竟连他们的长相都分不清楚了。”

  朱允炆抬首望向皇帝时眉目间已然换过一片温润之色:“皇爷爷功在社稷,为万民谋福祉。天下百姓皆是皇爷爷的子民,皇爷爷宽心,叔叔们都是明白的。”

  皇帝的眼中隐隐有歉然:“旁的也就罢了,即便朕无暇顾及,孩子们好歹还有各自的母亲照看着。你四王叔,自幼失了母亲,养在皇后膝下,唉,那时,朕也不大愿意见他。皇后虽疼她,到底有自己的孩子要看顾。还是无意间被前魏国公徐达遇见了,婉转在朕面前提了提,朕这才想起他。后来发觉他是个能干的,为了笼络徐达,给他指了徐达的长女做王妃,他很懂事,二话没说就娶了。这么多年需要他披上铠甲上阵杀敌,他一往无前,蒙古余孽扫平了,他又退回燕王府默默无闻。朕又怕他平定蒙古后势力渐大,暗地里下手剪他羽翼除了徐达,他也帮着朕尽力安抚甘棠压制魏国公一脉。这么多年,说到底,他心里一直是孤单的,这个儿子,朕确实有些对不住。”

  箍金牡丹珐琅沙漏底端的沙子越来越多,压得朱允炆的胸口越来越闷,有些喘不过气来,拢在袖中的指节已经有些发白,他极力维持着道:“四王叔一向深得皇爷爷的圣意,自然会明白皇爷爷的良苦用心。”

  “是啊,”皇帝的丝丝哀伤中渐渐地升起一抹沉郁,“正因为他深深明白朕的心意,才叫朕这么多年来明知道对不住他却又总防着他,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

  朱允炆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皇爷爷,忧能伤身,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皇帝无限疲惫地点点头:“你去吧,闲暇之余也多陪陪奎儿,趁着孩子小的时候多爱护些。皇家的孩子,等大了,想疼都不能够了。”

  朱棣并没有立即去京城,而是又回到了苏州府的驿站逗留了月余,天天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里就这么逛着。

  各大苏州酒楼的风味小菜尝了个遍,桂花糖藕、马兰头香干、荠菜馄饨、响油鳝糊、蟹黄豆腐、胭脂方肉,酱香肘子、芡实糕。每每吃完一道菜都将厨子客客气气地请出来,仔细询问着每道菜式的选材、做法、火候、配料,默默记下。

  再去各大宋锦铺子细细地挑选了各种青织金宋锦,大红、沉香、葱白、玉色,仙鹤纹的、穿花凤纹的、麒麟纹的。丘福带着那一队侍卫跟在他后面拿着一匹匹色泽华丽,图案精致的绸缎,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侍卫们只窘得把脑袋掩在布匹后面,可朱棣还时不时回头正经地嘱咐着,小心看着路,别摔了把好好的锦缎扯破了,弄得那些随从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认真地捧着。

  自然,每到入夜,万籁俱静时分,他悄悄潜入奚家酒馆,看着奚梅的睡颜。奚梅梦中一时蹙着眉头,一时又带着浅浅笑意,他的心亦随着时起时落,竟然开始有些忐忑,又不敢惊动她。

  于是慢慢地明白,他是因为担心奚梅会拒绝他而感到不安。而在明白的那一刻猛然惊觉,这么多年,他也是渴望情爱的,只是多年小心谨慎的生活令他忘记了七情六欲。如今在他可以去爱上一名女子时,天真无邪,纯净无害的奚梅的出现激发了他已经抑制了很久很久,已经忘记了的男女之爱。原本荒芜的心开始被滋养,一颗种子埋在了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即将在他干涸已久的心上开出最娇艳撩人的花朵。因怕求之不得,故而寤寐思服。

  北平,燕王府。

  秋夕正站在甘棠面前小心地回禀:“小姐,魏国公传来消息,那女子是苏州十泉里奚家酒馆的一名酿酒女,善制梅花酒。”

  香依堂中的烛火遮住了坐在妆台前的甘棠半边的脸色:“王爷行事一向小心,怎会如此容易就被查到?那女子容貌如何?”

  秋夕垂目道:“魏国公传来的话,王爷似乎,似乎没有打算隐瞒任何人,费了好大的心思讨那名女子的欢心。这些日子更是天天滞留在苏州府的驿馆,正搜罗着苏州的,苏州的……”

  秋夕渐渐地有些说不下去,甘棠手中的一朵宫制绢桃花已被揉捏得残破不堪,她紧闭了双眼道:“说!”

  秋夕不敢违令:“王爷正流连在苏州的大街小巷,搜罗着苏州各式菜肴的做法以及天下闻名的苏州宋锦,据说那宋锦已经买了近百匹了。听魏国公府传话的人说,那女子极美!”

  甘棠霍地睁开双眼,眼风凌厉如利剑:“既如此,也知道那女子身在何处,魏国公怎么还不下手?”

  秋夕低声道:“奴婢问了,王爷遣了三宝保护,魏国公下不了手。”

  “哦,”甘棠抬起头来,脸上有雪亮如钢刀般的恨意,“王爷是真上了心了。既然买了那么多的宋锦,想来今年江宁织造送来的绫罗绸缎,奚家姑娘是不屑用了。不过听说苏州的女子善绣,这奚姑娘定也是个心灵手巧的,那上好的蚕丝线请江宁织造加紧着准备,若准备妥当了就请魏国公早日送来吧,上佳的女红再配上那样好的料子,但愿能得了奚家姑娘的青睐。”她起身往寝室一步步走得纹丝不乱,“奚家姑娘,咱们来日方长。”

  秋夕在身后亦步亦趋地福身道:“是。”

  一直到小年节的前一天,朱棣才到了京师的会同馆,一到京师就递了折子进宫请求觐见父皇。小年灶王节,官三民四蛋家五,皇室宗亲官宦之家腊月二十三祭灶,庶民百姓之家腊月二十四祭灶,蛋家也就是水上人家腊月二十五祭灶。京师地处洋子江畔,朝官、商贾、庶民、蛋家混杂,陆地水上,家家户户的男子身为一家之主焚烧灶神像,唱祭灶歌,拜祭东厨司命,乞求灶神带来五谷杂粮,好让家人过个丰余的新年。一连三天,朱棣都沉默地站在会同馆门口看着百姓们喜气洋洋地贴春联,剪窗花。

  腊月二十六,宫里头传来了口谕,宣燕王朱棣觐见,朱棣接了口谕,用白瓷酒壶灌了满满一壶寒梅浓后进皇城觐见。

  午后,乾清宫内,朱棣叩见了皇帝后,皇帝赐坐与他闲话:“你十月中就从北平启程了,怎么昨儿个才到京师?”

  朱棣一如既往地恭敬回话:“回父皇的话,儿臣自扬州转道去了趟苏州。”

  “哦,”皇帝身着黄色团龙窄袖圆领袍,捧着手中的茶碗慢条斯理道,“去苏州做什么?”

  朱棣将怀中的白瓷酒壶拿出来,“苏州十泉里有家酒馆的梅花酒很是甘醇,”他将酒壶小心地呈上,“儿臣贪嘴,故而去了一趟苏州,也想请父皇尝尝。”

  皇帝睨了一眼朱棣:“为了这梅花酒特地跑一趟苏州,去年就见你对梅花上了心,怎么如今还喜欢起梅花酿的酒了?”

  “是,”朱棣用昌盛呈上的酒盅满满地替皇帝斟了一杯寒梅浓,“儿臣是觉得,这梅花从不屑在春天与百花争春,很是有气节,故而留了心。”

  皇帝哈哈一笑:“咱们父子叙话,你也别拐弯抹角的了,有什么就直说吧。”说完先是略略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随后喝了个干净,赞道,“确实很特别,是好酒。”

  朱棣自皇帝面前退开三步,郑重跪下:“是,儿臣确实有事要请父皇的示下。去年冬至节前去妙智痷听道衍大师讲学返回京师时,途径苏州枫桥边的梅林。时值梅花初开的季节,叫儿臣遇见了一名女子在梅林中收集梅花和落雪,交谈过后,才知道那女子是苏州十泉里奚家酒馆的一名酿酒女,那梅花和落雪拿来酿酒的。”

  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不愉,继续道:“儿臣尝了那酒,又听了梅花酒的酿制方法,觉得心思巧妙,酒也醇香,所以今年特地去买了一些呈给父皇。”

  皇帝靠在软垫上,指着那壶酒忍不住地笑:“你絮絮叨叨半天,到底是想说这酒好呢,还是想说这酿酒的人好?”

  朱棣吞吞吐吐道:“这酒好是因为……因为这酿酒的人……人更好。”

  皇帝忍着笑意道:“起来起来,你这孩子,行军打仗一点不含糊,怎么说几句话就那么不利落呢。”

  朱棣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般:“请父皇让儿臣跪着把话回了,儿臣喜欢那名女子,很喜欢,自去年之后一见难忘,今年再见倾心。那女子爱极梅花,所以儿臣也爱上了梅花。儿臣请求父皇恩准,让儿臣将她带回府中,儿子想与她相伴一生。儿子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总是不由自主地便会想起她,仿佛……仿佛是遇到了稀世的珍宝,不,是儿子视为毕生的珍宝。儿子已经在府中种植了大片的梅花,儿子想与她一起酿梅花酒;想与她围炉赏梅;想看她在梅林中跳舞。她的舞跳得那样美,她的笑容是那样的干净。可她只是一介布衣,还是士农工商中最末等的商贾之家,儿臣知道这有些荒唐。可是……可是儿子就是喜欢,儿臣……儿臣恳求父皇恩准。”到后来,渐渐地有些语无伦次,称呼全乱了套,一下子儿臣,一下子儿子的。说完,重重地磕了个头,不肯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不敢看皇帝。

  殿中许久无声,皇帝年纪大了,越发地畏寒,殿中熏得极暖。朱棣只觉得背上有密密的汗渗出,濡湿了贴身的小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一双朱底明黄色皂靴出现在他的视线内,皇帝的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拉起来,目光直直地似要看到他的心底里。他僵硬着身体坦然地回望着皇帝,眼神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坚定。

  皇帝走回榻上靠着,看了一眼那酒壶,指了指酒盅,昌盛急忙上前帮皇帝又斟满了一杯酒,朱棣满怀希冀的眼神自始至终跟着皇帝。皇帝一口饮尽,沉吟了半天,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有梅香,也有雪水的冷冽之气,入口却软软的,冷而不硬,唇齿间满是梅花的清香,的确是好酒。”

  朱棣看见皇帝露出了一丝笑意,终于放松了身体:“父皇,儿臣只是想有一个知心人在身边。学一学十七弟的醉里卧花拥红衾,罗袂欺薄舞衣轻,儿臣也想尝一尝一颗心被人牵绊住的滋味。”

  “给燕王换杯热茶来。”皇帝对昌盛吩咐。

  “你呀,先喝口茶润润吧。前一番话说得火急火燎,颠三倒四,后一番话又说得那么酸牙。”皇帝含笑道,“从未见你对女子上过心,一上心就是这么个德行。你别拿着权儿做挡箭牌,想来春日里权儿写信来讨绿梅的种植之法也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朱棣谢过皇帝后起身在一旁坐下道:“回父皇的话,是儿臣问十七弟绿梅的种植之法。十七弟一向比儿臣懂得姑娘家的心思,所以儿臣想和十七弟请教。”

  皇帝揉一揉自己的眉心:“请安折子上说得好听,许久未见三个孩子了,甚为想念。不见你来京师,倒是急吼吼地跑去了苏州。又是下馆子,又是买绸缎,你那一帮子曾经在战场上双手拿着刀剑跟着你杀敌的兵卫们如今却捧着绸缎满大街地逛!”

  朱棣讪讪地嗫嚅道:“父皇都知道了。”

  “你这么大阵仗,苏州府给你折腾得鸡飞狗跳,朕想不知道都难。”皇帝不住地摇头,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这是苏州府呈上的折子,燕王爷到了苏州府的驿站一住就是月余。苏州知府胆颤心惊,不知燕王爷到底是何意图,又不敢来问朕。你迟迟不走,苏州知府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上了折子来询问。亏得朕被你蒙在鼓里,却还得为你打掩护,你倒说说,到底是怎样好的姑娘竟让你如此大费周章?”

  朱棣忙放下茶碗回道:“回父皇的话,她的笑容似明亮的阳光能直直地照到儿臣的心里。儿臣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倚在一棵红梅树下看日出,太阳出来时她浅浅一笑,那样红艳的梅花和莹白的落雪,都不及她笑容的一分。儿臣府里只有甘棠一人,甘棠很好,举手投足间全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做王妃做久了,日日守着规矩,连笑容也是时时端着的,儿臣有时候……有时候……”

  皇帝抚着下巴:“有时候天天对着木头美人对烦闷了,想找个活色生香的小家碧玉软语相伴?你既这么喜欢她,怎地不直接带走,反而在苏州上蹿下跳招摇过市?”

  朱棣脸微有些红:“儿臣下馆子是怕梅儿以后去了王府不服北平的水土,所以想知道苏州的吃食是怎么做的。北平与苏州相隔何止千里,所以儿臣才买了些宋锦带着,也许能一慰梅儿的思乡之情。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如今只有个妹妹一起过日子。因快过新年,所以琢磨着梅儿跟儿臣去了北平后再想见她妹妹一面也不容易,所以打算过了新年的元宵再将她带走。”

  皇帝“唔”了一声道:“还算妥当,虽在苏州瞎折腾,所谓何事倒是瞒得密不透风儿的。下馆子吃吃喝喝,买些绫罗绸缎也算不得什么,还算顾着皇家的体面。梅儿,奚家酒馆,奚梅想必就是她的名字了。”

  朱棣回道:“父皇英明,她的名字确实叫奚梅。还没请父皇的示下,所以不敢声张。”

  “朕也是过来人,你府里头的人确实少了些,难得你也会动了心思,”皇帝微微敛了笑容道,“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你只将她悄悄地带走便是了。”

  “是,”朱棣忙正色道:“梅儿很懂事,不会乱说的。”

  “唉,”皇帝到底叹了口气,“人还没进府呢,你就这般维护。”又看了一眼那白瓷酒壶,“有了新人也莫忘了旧人,得空时也去看看你那三个儿子。朕已经下了口谕,在京师的这些日子,只要没过宫里头落锁的时辰,你可以随意出入。甘棠多年来替你打理王府,你把那什么奚梅接进王府前要安抚好甘棠,她虽不至于是个拈酸吃醋的,但到底是将门之后,好歹是有些气性的。你太偏颇了,她面子上也挂不住。”

  朱棣喜形于色,再度郑重跪下三拜:“儿臣谢父皇成全。”

  皇帝连连抚额:“起来吧起来吧,朕的话,你也该听全了。朕是说,去看看你那三个幼子,还有宠着那个奚梅的时候,也要顾着些甘棠。你一向稳重,喜怒不形于色,怎么碰到这个奚梅就乱了方寸了呢!”

  朱棣起身道:“是,叫父皇操心了,是儿臣的不是。出发来京师时,已跟甘棠提了梅儿的事情。甘棠是个懂事的,也知道儿臣并非好色之徒,定是贤良的女子才会叫儿臣动了心思,故而并无不快。”

  “你倒是做足了准备工夫只等着朕点头。罢了,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向朕求过什么,不过是收了个女子在身边,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朕能不答应你么!”皇帝无声地叹息,对着朱棣继续道:“这女子你既看上了,又要过了元宵才带走,就找人先暗中照应着吧。”

  朱棣回道:“儿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派了贴身的侍卫马和去暗中照应着。”

  “你倒是舍得,替她也想得周到”,皇帝唤了昌盛将那梅花酒收起来,“这梅花酒酿得不错,朕就收下了。余下的你自己安排吧,朕也懒怠操心。”

  “父皇,”朱棣有些难以启齿,“这酒壶……这酒壶是梅儿送儿臣的第一件信物,故而……故而儿臣想自个儿留下。”

  “唉,”皇帝愕然了一瞬后不住地叹息,“罢了罢了,酒,朕留下,这酒壶还你,唉!”

  朱棣走出乾清宫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朱允炆正往乾清宫走来。日影无声无息转移,流霞明媚丰美,朱棣的目光带着欢畅的微笑随着斜阳西移,连皇太孙从他身后走过都不知道。

  朱允炆刚进乾清宫,昌盛就退了出来。朱棣正欲提步往奉天门走去,昌盛行礼如仪,朱棣已然恢复了冷淡神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与昌盛一丝眼神交流也无。

  朱允炆在皇帝身前坐下时,皇帝因方才浅酌几盅梅花酒,朱棣退下后便有些撑不住了,正闭着眼睛撑着下颚正闭目养神,看似倦极。他一时也不敢出声,只坐在一边候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悠悠醒转,朱允炆行过礼被他拉到身边坐下,无奈地笑道:“朕如今真的是年岁大了,跟你四王叔说了一会儿话,竟然坐着就睡着了。”

  朱允炆温润含笑道:“皇爷爷累了,孙儿这就叫昌盛进来伺候皇爷爷就寝。”

  皇帝摆摆手道:“现下倒不困了,朕倒有些好奇,那个叫奚梅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居然能叫你四王叔这样乱了方寸!”

  “奚梅,”朱允炆细细地回想,“那女子的父母恩爱,她自幼在父母的关怀呵护下长大,性子顽皮可人,那双眼眸清澈得单纯无害。虽然后来父母逝世了,祖母也极是疼她的,故而她一直以来都是无忧无虑的。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能得王叔的钟爱,况且,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出挑。”

  说着说着,他的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女孩的小小脸庞。容貌也是那样的清丽无双,进了奚家酒馆后被苏州的水养得越发的温婉动人。他深深地记得,那样春寒的深夜里,一双烟亮的眼珠子穿过浓重的夜色定定地望着他,对生有着执着的渴望,明明害怕极了,却仍然不屈不挠。他心神一荡,不由地想,如果这个小女孩自幼也是在奚梅那样的成长环境中生活,会不会也是无忧无虑,会不会也懂得顽皮?

  “炆儿,”皇帝的呼唤如暮钟将他游荡的心神瞬间拉了回来,“即是如此,那你四王叔这样的失了分寸也能说得通了。”点了点头又道,“你来找朕有何事?”

  朱允炆在皇帝耳边轻声道:“回皇爷爷的话,毛骧的密探查出江宁织造与魏国公暗地里正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哦,”皇帝蹙紧了眉头,“这个徐辉祖,他爹沙场浴血一战千骨的本事他是半分也没学到,仗着他爹的父荫暗地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回他又干什么了?又看上谁家的姑娘给抢回去了?”

  “不是。”朱允炆在皇帝耳边悄悄地说着,皇帝听了后,慢慢地舒展了眉头。

  朱允炆看着皇帝的脸色:“该怎么做,还是要请皇爷爷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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