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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黎 第十一章(依嬿篇 四)酩酊的信念

  令杨嬿觉得奇怪的是,郭桓回家,听家仆汇报后,并无多言,杨仕道也仅仅是责骂几句,似乎忘记了她本应被关禁闭的事。

  她也没多心,毕竟不被拘束,又能继续待在郭弋身边怎么说都算好事。近些日她开始参与郭弋的起居,郭府似乎也默许了。

  转眼入了秋。

  郭弋的近况好了许多,除了每月定期去苍蓝城治眼睛外,不会离开郭府。他渐渐从无法射箭的阴霾中走出,培养了其他爱好。

  只是...这些爱好让杨嬿有些无奈。

  郭弋坐在桌前,指读着文大夫特地帮他做的字样凸起的书,忽然听见门口传来铃铛声和杨嬿被钩锁绊倒后的咒骂声。

  “你来了呀。”他笑吟吟地转向杨嬿的方向。

  “臭小子!”杨嬿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走到郭弋面前,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净整些没用的。”

  “疼疼疼...”

  “怎么没用了,你不知道鼓捣这些机关费了我多大劲,把你绊倒我多有成就感。”

  “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杨嬿笑骂道。她把厨师送过来的饭端到郭弋桌子上。

  “粥有些烫,自己能行吗?”

  “嗯。”郭弋应允一声。

  “先放那里吧,等我弄好就吃。”

  她从来都是不信命运的,郭弋的努力也证实了她的想法,只要有信念,没什么事做不成的。

  杨嬿本来想和郭弋聊一会儿,但郭弋心无旁骛的样子让她欲言又止,她攥紧手中崭新的箭袋,悄悄溜了出去。

  庭院中突然传来的欢笑为她的脚步按下了暂停键,杨嬿定睛一看,竟是郭桓在院中央摆了筵席,而杨嬿想要回去必不可免的要经过院子。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曾与郭桓一同射箭的朋友参加了御箭大赛夺魁了,几个老友年轻时便认识,没多少礼仪拘束,又想豪言畅饮,便没有去堂中摆宴。杨嬿就这么被夹在了郭弋屋外的回廊里。

  忽然,她听到了细微的啜泣声,悄悄探头望,竟是郭弋发出的。

  郭弋自然也听到了屋外的欢愉的交谈声,起初他并未在意,专注于怎么让丝线从一个拐弯的小孔道穿过去,可听到他们谈论今年比赛的盛状和往日游猎射箭的经历是,他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用力地捏着手中的小零件,直到情绪完全平和。

  他明白,对射箭的执着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本能之中。无论用什么事物吸引转移他的注意力,都无法逃避他不能再射箭的落差。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泪腺没有消失,只是那束光芒让它悄悄藏了起来。

  杨嬿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默默地听着屋内郭弋的哽咽声,抱住箭袋,进退两难。

  她想进屋安抚,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她想逃离郭弋伤郁的现状,又被门外的欢声笑语阻隔。

  杨嬿以前认为世界是很大很大的,大得无边无际,此时才明白世界其实很小,她所在的小小的世界如此伤感。

  而庭院之外,是别人的世界。

  现在再进去和郭弋说明自己的来意,会更加伤害他吧。郭弋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为什么我想帮忙却总是无能为力呢...为什么。

  “杨嬿,你还在吧,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郭弋的话打断杨嬿胡乱的思绪,她下意识地拭去落在箭袋上的泪水。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光芒。”

  “咦~哼。”杨嬿故作不高兴的样子。

  “禁止总说玄乎的话。”

  “好好好,我还得时刻照顾半文盲患者是吧。”

  “(ˉ▽ ̄~)切~~,那当然了。”

  原本沉郁的气氛被打破,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所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在郭弋眼中,此时的光芒已经照亮了半个世界。

  杨嬿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箭袋递给郭弋。

  “这个...这个鹿皮箭袋是我自己做的...虽然质地还是很粗糙,但...如果你未来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用得上。”

  杨嬿感觉脸热的发烫,胸口小鹿乱撞。她又怕郭弋觉得自己是在嘲笑他,连忙补充。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郭弋伸手抚摸着杨嬿的头,如绢帛般丝滑的头发在他心中勾勒着杨嬿的形象。

  他眼中的光芒,到底是什么模样?

  杨嬿与郭弋的距离不断拉近,不知不觉她已依偎在郭弋的怀中。

  庭院内的三个人已是饮酒正酣,说话更没了遮拦。几个人谈天说地的,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郭弋身上,谈起那场变故,众人无不扼腕叹惋。

  “若无这般苦难,您射箭的事业也后继有人了。”

  其中一位看着比郭桓还年长些的,一口一个老弟称呼郭桓。

  “老弟,那弋儿现在...”

  “老兄费心了,犬子这些时日状况好了很多,此时应该在书房钻研吧。”

  几个老友听说郭弋恢复得不错,便央求着要去探望探望,毕竟上次见郭弋还在是半人高的毛头小子,掰着指头数数也是数不清的年岁未见了。

  于是一行人信步到郭弋门前,推开门便见到这般景象。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在几个老友眼中,他们只看到县令的儿子与府上的下人在做不妥之事。

  杨嬿也不知所措地看着郭桓,她大概知道自己可能会遭受怎样的责罚。

  连郭弋也察觉到不对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郭桓身上,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可出乎众人意料,郭桓露出司空见惯的神情,转过身向老友们说。

  “诸位抱歉,鄙人先前只贪饮酒欢宴,忘与诸位介绍,这位姑娘姓杨,是鄙人为犬子选定的,您们多日未登门,也难怪未曾知晓。”

  那位年长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杨嬿确实有几分可人,但...

  “老弟,那这位姑娘的衣着缘何如此...呃,清朴?”

  郭桓听罢哈哈大笑,拍了拍那位的背。

  “方才杨姑娘亲自为犬子下厨,怕沾染油烟,衣着自然简朴些,您有所不知,杨姑娘为不打搅咱们宴酣之乐,因而才会在屋内等候。”

  众人这才止了窸窣议论,无不称赞杨嬿的贤淑与郭桓眼光的独到。

  说得杨嬿自己都不好意思,连连推辞道谢,一行人也不想打扰“小两口”的“良辰”,不一会儿便打趣着走了。

  杨嬿如死里逃生般长抒一口气。

  “我竟然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郭弋回想起家仆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郭桓已经和某个地位更高的名门私下订了婚约,他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

  虽说逃过一劫,但二人都意识到了共处一室的不妥,万一再进来什么人,可能就不是搪塞能了事的了。

  仓促的道别后,杨嬿溜出了郭弋的房间,经过庭院,那群醉醺醺的人正兴致勃勃地投壶。

  见杨嬿经过,其中一位忽然问。

  “杨姑娘也会投壶罢。”

  突如其来的问题猝不及防,杨嬿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因为她确实趁杨仕道不在的时候自娱自乐过)又马上意识到不对。再看郭桓,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又想到自己已经在郭桓口中成了即将与郭弋成亲的大家闺秀,出尔反尔是不可能的。

  “那姑娘不如也来试两把?”

  杨嬿向郭桓投去求助的眼神,郭桓却亲自走到瑟前,奋袖出臂,打算客串一回乐工。

  无奈,她只得硬着头皮上,与那位年长的老友行过主宾之礼后,拾起一只箭,稳稳地投进了壶中。

  杨嬿自知晚辈需礼让,投第三支的时候略微偏了些,最终以3:4惜败。

  一轮结束,杨嬿有模有样地端正身姿道谢。心里却想着老娘终于解脱了。正想走却被郭桓拦了下来。

  “没结束呢杨姑娘,这才一轮,一共十轮,每轮输的人要自罚三杯。”

  杨嬿一瞧郭桓说话也没大没小了,见酒樽正被盛满,心中一阵绝望。

  不过,上等美酒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杨嬿喝下三杯,自我感觉很清醒,没想到自己酒量还行,又了接过箭矢。

  再起身时,杨嬿觉得脚底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杨姑娘看来是练过呀,不过和老夫还是差点距离。”

  “哼,那是我让着你,倒叫你瞧瞧我的厉害。”

  终于在第七轮,杨嬿抓住他的一个失误,4:3实现了逆转,却习惯性地自斟了三杯,等她喝完嚷嚷着再比时,才发现那个年长的老友已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喂喂喂,才和几杯就醉了,逊诶~”杨嬿边晃着酒杯边戳他脑袋,又左右看了看,只有郭桓还醒着。便伸手指着郭桓。

  “你,再和我比试比试,如何?”

  “杨姑娘,好歹我也是前些年御箭大赛的...冠军,听你这语气,似有几分瞧不起我?”郭桓喝得舌头都大了,杨嬿勉强才听清。

  “甭管你这个冠军那个冠军的,都给老娘放马过来!”

  投壶作为宴会之礼的传统荡然无存。

  又是几巡酒,杨嬿和郭桓都喝得趴在桌上,刚刚她以3:2绝杀了郭桓,正洋洋得意地看着郭府的主人。

  “没想到,杨姑娘有几分能耐啊...刚才那位老先生可是今年御箭大赛的冠军,没想到我们都被你...”

  “所以说你们尽管放马过来,我还怕你们不成?就那御箭大赛?老娘上去照样夺魁,你信不信?”

  “信...信...”郭桓说着说着没了声,呼呼大睡。

  “诶...怎么你也倒了?”杨嬿环顾四周,只见一群仆人紧贴在庭院的角落,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杨嬿咧嘴一笑,仿佛找到了目标,想招呼他们来喝几杯,手还没抬起来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早晨。

  杨嬿清醒后,才渐渐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

  她竟然作出如此出格的事!!

  杨嬿害怕地缩到床角,不知所措。

  杨仕道没把她打死吗?

  杨仕道正在修一把椅子,见杨嬿醒了,脸上却没有一丝愠气。

  “爹...你会责骂我吗...”

  “说啥呢?”杨仕道瞟了一眼,注意力就又回到了椅子上。

  “郭大人说不要我叫你,等你醒了以后亲自去找他。”

  这是在宣判自己的死刑吗?

  杨嬿小心翼翼地叩响郭桓房间的门,郭桓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你醒了呀。”

  “啊~”杨嬿吓了一跳,“昂...”

  “走,咱们出去说。”

  郭桓带着杨嬿在院中散步,不知为何,杨嬿生怕这样的场景被人看见,尤其是怕郭弋看见。

  “还好他看不见。”杨嬿心想。

  “阿嚏~”郭弋猛得一个喷嚏震掉了手中的机关。窗外吹来一阵冷风。

  “入秋了呀!千万别生病了。”他喃喃。

  一路上,郭桓一言不发,搞得杨嬿更加不知所措。

  会不会是在等我自首?是不是刽子手就躲在暗处等我说出来就直接把我处死?我如果不说,郭大人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杨嬿不住地胡思乱想,终于她憋不住了。

  郭桓似乎也看透了杨嬿的心思,忽然停下了脚步。

  “郭大人,我...我...”

  “其实前晚的事也...”

  “不是...郭大人,我喝了那么多酒...有点憋不住了,可能需要去厕所...释放一下...”

  “呃,好。”

  约摸过了半柱香时间,杨嬿小跑着回来了。

  “郭大人,您刚才说到哪了?”

  “咳咳。”郭桓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你很在乎弋儿吧。”

  诶?不是在说喝酒的事吗?怎么突然又跳到郭弋身上了。

  “还好吧...我总感觉他遭受这种苦难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我。”

  “所以你很想在一些方面帮到他吧。”

  “嗯...您说的没错,比如他现在只记得射箭的事却不能射箭,我很想代替他去但是...”

  “没事的。”郭弋突然拍了拍杨嬿的肩膀。

  “只要有信念,去做就好。”

  为什么感觉郭大人的态度和那天那个年轻男子有几分类似。

  杨嬿刚想质疑却突然回想起一件事。

  等等...我那天投壶是不是把郭大人和今年御箭大赛的冠军都赢了?会不会我真的有射箭的天赋。

  不然,去试试吧。距离下一届御箭大赛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刚刚郭大人的话也没听进几句。只记得让她量力而行还是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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