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黑小子睡醒了的时候这四人便已经离开了。黑小子警醒惯了，自是知道他四人是在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走的。心里头舒了口气，还好没有出什么事儿。
不多时，那白胡子也醒了，汗发完了，让黑小子给扶着坐到了火堆前就这样把身上的衣服给烘干一些。今日白胡子看起来精神多了，但自然是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你手里头的东西，收好。”黑小子幽幽地道，“昨晚那个络腮胡子似乎看出它来历了。”
白胡子眯了眯眼，没有多作解释，却将那竹牌伸到了黑小子面前，道：“既然知道它有来历，你就不想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黑小子咧嘴一笑，将火上的瓦罐子拿了下来，里头有刚刚熬好的清粥，分到了两个破烂碗里头，递了一碗给白胡子，道：“我连你名字都没有兴趣知道，更何况你手里头的东西？快吃吧，趁热，咱是有多久没有吃到白米粥了？”
白胡子苦涩地一笑，道：“没想到，这牌令竟然被人这么嫌弃。白老鬼要是知道了，怕是得气得跳脚。”话到此处，白胡子自动打住了，不再说这令牌的事情，却话锋一转，道：“黑小子，我知道你照顾我只是为了那一碗水的恩情。”
“你知道就好。”黑小子呼啦啦地喝着粥，每喝一口都是一声满足的叹息。
约莫一个月前，从南陵到帝京的一大批难民途经罗洲的时候遇上了红灾，什么是红灾？就是所有的水源都长了一种红色的小虫子，那种虫子极其细小，遍布了所有的水道。污染了红色虫子的水肯定是喝不得的，也不知是不是那种虫子有毒，这种红色的水拿来浇灌土地，就连庄稼都会死完。
这样的红灾比干旱都可怕，看见有水却喝不得。那个时候难民们只有一部分身上带着水囊，装着从上一个州县带来的水，但是不多，经过罗洲，至少渴死毒死了一半的难民。那一半里头，差点就有黑小子了，不过那个时候白胡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突发善心，就把自己带的不多的水分了一小碗给黑小子。
这，也算是善有善报吧。
白胡子笑了笑，看黑小子说话如此直白，知道这人脾性，却不得不道：“你照顾了我这么久，那一碗水的恩情早就报完了。但是我老头子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黑小子瞥了眼白胡子，见他一脸凝重，预见得到这“不情之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正欲推托，却见白胡子突然颤颤巍巍地向着他跪了下来。
黑小子脸色一变，忙想要往一边躲。
“我这辈子只跪过天地君亲，如今这事情其实也不麻烦，你不用躲得这么快，只是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人，而我自己是不可能完成这事的，故而求你。”
黑小子放了碗，却见那脸色更黑了，似乎有不快。他知道，白胡子这算是在软磨硬泡地逼他。
“我这身体，今天算是回光返照了，数个月之前我就知道我活不长久，所以挺着破落身子也要回这帝京来，但你可知为何我定要回来？”
黑小子不说话，便听白胡子继续道：“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够把我葬在北邙山下，不用立碑，不用棺木，草席都不需要，挖个坑埋了就行了。”
黑小子听到此处，微微挑眉，道：“这么简单？”
白胡子笑笑，点点头道：“就这么简单。”
黑小子撇了撇嘴，看白胡子还跪着，便道：“快起来吧，身体本来就不好，我答应你就是。”
“还有……”
“还有？！”黑小子双目一瞪，却见白胡子笑容更盛，伸出右手，道：“这竹牌，帮我保管着吧，说不定……说不定以后于你真的有用。即使没有用，也算个纪念，留个念想。”
黑小子看白胡子这么坚持，便也不推辞，伸手将那竹牌拿了过来看都不看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头，拍了拍，道：“这样你可放心了？”
而后，白胡子交代了下葬北邙山的具体位置之后便开始晕晕沉沉，勉强喝下了半碗粥之后更是开始呼吸微弱。黑小子知道，他这是真的要蹬腿儿了。
末了，黑小子在一旁给白胡子整理着衣服，喃喃地道：“你不是问过我名字么，现在我就告诉你，我叫莲花，对，没错，莲花，池塘里头开着的那个莲花。这名儿我用了十多年了，难听是难听了点儿……”
白胡子弥留着，双唇翕动，声音更是微不可闻：“不难听，女娃儿，本来就该是花花草草的名字。”
“嘶……”黑小子瞪大眼睛，道：“老小子你原来早知道我是女娃儿嘞。”
“本名呢？”白胡子微微一笑，这三个字还是黑小子看唇形读出来的。不过黑小子倒是哧了一声，心想你这老头儿这一刻还精明得很，一听就知道是化名。
“姓连，单名曰‘婳’，姽婳的‘婳’……连婳。”
黑小子的话说完之后回过头来，却见白胡子已经闭了眼，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他最后那一句话。不过，听见与否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他们之间……
不过只是一碗水的关系而已。
而后，黑小子终还是用那剩下的不到三两银子买了一口薄得不能再薄的棺材。顺带请了几个乞丐，将白胡子尸身装进了棺材里头给抬到了北邙山脚下，找到白胡子交代的位置，挖了个浅坑便埋了。
在那新翻的土丘前面，黑小子不跪也不作揖，站着自言自语般地道：“可别怪我不答应你第二个要求，你看看你那么珍惜那竹令牌，竹牌的主人定然也是你心里头的人，我不好带着这么个玩意儿在身上，就让它随着你去了吧。”原来，在装白胡子入殓的时候，黑小子顺带把那竹牌给放到了白胡子的手里，随着他一起下葬了。
另外，在北邙山挖坑埋人可都是在晚上悄悄干的，只因那几个请来的乞丐说，北邙山是前朝的皇族陵寝，要是明目张胆地埋进来，怕是要惹上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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