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华的手握住我的手，一种冰冷到刺骨的感觉从手掌上传来。
这时候远方传来一声鸡啼。
然后，我就看见黄子华和李长灯等两人的身形逐渐变淡，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我们还会来找你的。”黄子华留下这么一句话在空气里悠悠的飘荡着。
电灯又闪烁了几下，然后又稳定了。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足足一分钟，一动不动。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凝固，甚至连空气、声音、思想这些，好像全都没有了。
久久，我终于回过神来，茫然的回头看看安静的躺着床上的老孙，伸手确认了一下，他真的已经没有鼻息，永久的安息了。
这说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做梦了？
我再给自己一个耳光，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也说明，我现在也不是在梦中。
妈的，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的？
死神监察使？我终于体会了那种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昨天，我还自居是个无神论者，悠闲的过着自己平淡但是充实的小日子。
而现在，我不但见了鬼，还自己去做鬼——是人去做鬼的事！妈……我到底成了什么东西了？是人？是鬼？非人非鬼？亦人亦鬼？
等等……难道我现在就已经是那个什么监察使了？
好像我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啊？
难道不需要什么手续的吗？我们到一家新公司上班还有入职手续、工作交接什么的。
这么说的话，没有经过什么仪式，我应该还不是那个什么监察使吧？
这么说的话，他们肯定还要来找我的。
可是，这个世界上却又哪里有第二个老孙？
没有老孙，他们又怎么找到我？找个毛啊，嘿嘿！
他们找不到我，那我还是以前的我，嘿嘿！
得意不到一分钟，我又忧心起来，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找到我？
回头看看老孙的尸体，突然想起，我得通知一下大家，老人已经归天了。
这个我倒会，当即拿起床头柜子上的一串鞭炮，走到院子里，把鞭炮点燃。
尖锐响亮的鞭炮声划破静寂的夜空，好像不甘的亡魂最后的尖叫呐喊。
老孙家的人起来了，附近的邻居赶来了，然后远一些的人也都赶来了。
于是，说话声、喊叫声、哭喊声、鞭炮声，嘈杂凌乱，乱成一片，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人把我挤到了角落里，没人管，也没人问。
等到老孙的尸体停放到堂屋里，招魂幡支起来，老孙家的子孙跪倒一片，哭喊声更是惊人。
我发现了一个发现，这个发现就是，男人的哭声是干嚎，远没有女人哭得那么有节奏感。她们一边哭一边数落，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大概是说老人的好处和自己的悲痛之意，说一句哭一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旁边的老女人都在夸赞：“哭得真好。”
我正在角落里安静的做一个旁观者，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今天我经历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又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真把我吓得够呛，所以当我回头看到老黄那老树皮一样的脸的时候，真想直接给他来一个旋转回风踢！
“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人又多又嘈杂，不如到我家去坐坐吧。”老黄倒是很友好。
我确实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就同意了。
老黄家离老孙家倒是不远，绕过一丛竹子，穿过一小片树林，在一棵大樱桃树下就是了。一栋老瓦房，背靠着峭壁，门前一条小河，环境倒真算得上优美了。可是一跨进屋里，就觉得有点凉飕飕的感觉。
“你这里环境不错啊，冬暖夏凉。”我习惯性的恭维一下主人家。
“这个不是凉爽，是因为阴气重。”
屋里居然有人说话，我定睛一看，才发现灶坑前原来还安静的坐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色的打扮，加之灯光又暗，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声不响的，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
“这个是宋正明，就是我跟你说的高人。”老黄介绍说，然后招呼我在那人旁边坐下。我在这么进的距离，才又把这个宋正明看清楚，只见他瘦小精干，脑门子铮明瓦亮，微微反射着灯光，年纪说不上来，反正是四十岁到七十岁之间。
“这个是小刀。”老黄向宋正明介绍我。
那宋正明一声不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那眼睛就好像二维码扫描似的，要把我的肉体和思想全都看个清楚明白。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终于，他停止了扫描，开口问我。
“没看见什么啊。”我又撒谎了，这家伙真的能看见什么？
“你身上有阴气。”宋正明很严肃很认真的说。
“哦，刚才小刀一直跟老孙在一起，也是他第一个发现老孙已经死了，通知大家的。”老黄替我解释说，“会不会因为这样，他才会有阴气？”
“你看到他们了？”宋正明根本不理老黄，直接问我。
“什么他们？”我支吾着，但是我觉得，在这个人的面前，好像撒谎没有用，但是我又不能承认。
“就是来接老孙的那些人。”宋正明平静的说。
“什么来接老孙的那些人？你说的不会是黑白无常吧？呵呵，你不要吓我！”
“其实是死神，不过跟黑白无常也差不多。”
“我不相信有鬼的，呵呵。”我也知道自己笑得是那么勉强。
“鬼真的是有的，”老黄突然插嘴，“我自己就亲眼见过！”
“不会吧，你见过鬼？！”我惊讶的说。
“嗯，”老黄认真的点头，“我亲眼见过我爸爸的鬼魂。”
“在我们这里，一直有一个传说，说是一个人死之后的第七天，他会回到他生前住的地方来拿衣服。”老黄说，“那年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虽然知道父亲已经死了，心里却完全没觉得他已经死了，本来好好的，怎么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呢？”
我黯然点头，同意他的说法，他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因为我自己也经历过。
“然后我就想起了那个传说，我就想，能不能再看爸爸一眼呢？我就决定要试一试。”
“然后我就去找老宋，他给了我一小瓶东西，让我擦在眼睛上，躲在柜子后面看。”老黄说着一把拉起我走到屋子里间，指着墙角的一个大衣柜说：“拿，就是那个柜子。”
老黄又拉着我走进屋里。
这屋里只有两三个小的柜子和那个大衣柜，还有一张老式的木床，蚊帐低垂，又脏又乱，能藏人的地方确实也只有那个大衣柜后面的一个小缝隙，若非老黄那苗条的身材，换了我还真藏不进去。而躲在那个地方，屋子里的一切自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我就躲在这里。”老黄走上前去，身子一缩，果然整个缩了进去，昏暗的灯光之下，不注意还真看不出里面藏有人。
“当时我就躲在这里，”老黄重复说，“我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来，八点钟就躲进来了，一直等到了十二点钟，都快要睡着了。”
“然后应该差不多就是十二点的时候，我就看到爸爸走进了房间，在这个小柜子里不停的翻找他的衣服。”老黄指着床头的一个古老的小柜子。
“然后他就拿着衣服走了？”我问。
“我虽然很想见到爸爸，可是当时却吓得动都不敢动，脚都是软的。老宋也跟我说过，绝对不能让爸爸知道我在偷看，否则的话，鬼魂会被吓到，就很可能魂飞魄散不能超生了，所以我更是不敢出声。”
“然后，我就看见爸爸收拾好衣服准备走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大声喊：‘老黄，老黄！’，“老黄憋着嗓子，学着别人的声音喊自己，”就这么两声，我就看见爸爸明显吓了一大跳，然后就不见了，只看见一股烟飘散了！”
“啊？怎么会这样？”我也感到意外。
“原来是老孙那个老狗日的，这半夜三更的来借个狗屁锄头！而且他一直叫我爸爸老黄，叫我小黄，那次就好像吃错药了一样，我爸爸明明刚过世，他却在那里叫什么老黄，这一来，我爸爸就……”已经变成老黄的小黄语音哽咽，眼睛也红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当时我拿了锄头冲出去就想把那个老家伙给做了，幸亏还是忍住了。这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老孙后来问我，为什么好像跟他有仇似的？他不知道，如果不是老子手下留情，他早就去见阎王了！”
我心里黯然，不知道说什么。这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又怎么能解释呢？
我随着老黄走出房间，回头看时，只见老黄躲藏的那个柜子后面，好像有一声明亮的眼睛在闪动着，微微的泛着绿色的光芒。
再回头看时，老黄完全没有察觉，揉着眼睛到宋正明身边坐下了。
我再回头，柜子后面的那双眼睛还在，好像还对着我发出奇怪的笑意。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赶紧到老黄身边坐下。
那宋正明又用一双看透一切的眼光看着我，弄得我很不自在。
“你看见了？”他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但是我却知道他问的什么，于是我就点头。
宋正明不再说话，转做沉思状，右手掌搭在左手掌上，两根拇指飞快的相互围绕着旋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道他知道黄子华他们来找我的事？
他也知道他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这所谓高人，他们跟鬼的关系，应该就好像猫和老鼠的关系一样，那如果他知道我跟黄子华他们——不但是鬼，还是鬼里面的公务员，鬼中之鬼——搭在了一起，那他……会不会把我给收了？或者是像法海对付许仙一样，把我给软禁了什么的？
我的大师啊……我可没有白娘子来救我！
久久，宋正明终于抬起头来对老黄说：“你去看看老孙那里有什么帮忙的。”
他把老黄支开，看来是真的要对我说什么了。
“你身上有妖气！”他会不会这么开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