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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剑,生者不可触 第七百六十三章:花开三百里

长夜行 北獠 8628 2022-04-30 12:05

  崖风一阵,满天的风雪在她身后的远景铺了半边萧索的苍白。

  天云之下,是白茫茫的雪花,卷动的风带起她华贵的衣裙,裙间金边翻滚成浪。

  她容颜如画。

  久远的记忆就像是风缠云,不知所迹。

  那一年初冬,天玺剑宗十三剑剑道难全,只因六剑山河之剑无觅主之心。

  而近年岁月,唯有秦国最小的皇子出生之日,山河剑越鸣三日不绝,就在所有人认为六剑即将迎来新主之时。

  时隔不过二十年,秦国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国祸,君皇薨逝,因九子夺嫡国运气机近乎消耗枯竭,已承灭国之相。

  秦国太子,也是姬家排名第十的小皇子,年仅二十,羽翼未丰,首当其冲被其他皇子太子冠以勾结叛逆的污名,打入幽牢。

  一夜之间,其母族以及表兄沈宣全族皆受莫须有的罪名屠杀得一干二净。

  沈家上下,唯有沈宣沈盏二人侥幸活下,皇子夺嫡,苦得是百姓,引起是连天难熄的战火。

  九名皇子之间为了夺得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不惜请魔修,炼童女,祭邪术,也要壮大己身势力,与自家手足全力一战。

  这样一来,久而久之,秦国上下,怨声四起,周边小国连连受其侵害,最后索性揭竿起义,四起的叛军匪军纵横齐连,不过三月光景,大军杀入皇城,势要灭尽姬家子孙皇族。

  正忙着内斗的皇子们见势不妙,身边魔修来无影去无踪,形势可谓捉襟见肘,关键时刻他们只顾自保,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后宅亲眷抛下用以拖延时间。

  被沈宣从幽牢中救出的姬裴一见天光,入目之下,皆是破碎的山河,落逃的手足。

  秦国最小的皇子一身牢狱尘垢,污浊的蟒袍,大步行至君王殿,取下王座之上的那把传国之剑。

  剑本无名,供奉君殿数百年,每一任君王印以剑名,次日名字皆会消失无踪。

  君王之剑本就孤高,不授封名。

  姬裴执剑之日,天光扎破,紫气东来,剑上落拓山河二字,无言却也悲壮。

  他自殿前,血溅九步而杀九人,皆为手足。

  头颅如滚瓜,他于夕阳余晖里,立在残破的君殿之前,落光为冠,成为了孤身守在王座之下的末代君王。

  他身上满身血污尘垢,手执天子之剑一言未发地看着杀入宫殿中的起义军,忽抬首拔剑自刎。

  血如泉涌,染便剑身,年纪最小的皇子眼中生机已散,却并未就此倒下。

  他以手中山河剑,在他与大军之间划出十八道生死之线。

  生者日夜,命自攻削,寿之清尽,如荣水。

  一线既一狱。

  十八线既是十八层地狱。

  他以姬家帝王之身,杀兄九人,立地成鬼,投身地狱,完成了起义军们杀机姬家皇族的约定,世上不再传承一位姬姓帝王。

  姬裴当着天地君亲师,立下血诏带书,传位于权臣赵无归,身守十八地狱,以鬼躯镇山河,以鲜血补续近乎枯竭的国本,秦国易姓,传承始终未断。

  三百年后,天玺剑宗剑主陨落,秦国的公子羽踏上了寻剑问剑之路。

  那一年,百里家年轻的四公子站在君殿之前,看着执着石剑的白骨之躯,向身后青梅竹马的美丽女子,提出了一个请求:

  “文君,帮我查一查姬裴这个人。”

  最受宠爱的公主,从少年时期便恋慕这眼前这个男人,对于这一小小的要求,她自然是必有回应的。

  殊不知这么一查,便查出了姬裴身在中幽皇朝的消息。

  这个以肩负苍生使命为己任的男人,毅然前往了生人莫进的阴鬼国度,成功地得到了姬裴。

  也得到了那个盛世皇朝里唯一的女帝。

  时隔多年,赵文君再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听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一样的言语,分毫未差。

  随着心境的变化,却不再是请求,而是命令。

  而他追查姬裴的初心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份存粹的求贤若渴的心境了。

  赵文君潜意识里是抵触这个命令的,可是当她抬首,看见眼前这个男人鬓角间生出的斑驳苍发,她神情又是一黯,唇边却勾起了落寞的笑意。

  “……好。”

  一片雪,落在了他的指节间,仿佛恋慕着他的接触与体温。

  剑主羽低头一扫,捻起那片雪花,将之缓缓揉碎不见,这才站起身来,目视头顶巍峨雄伟的天山。

  他淡淡自语说道:“方才我分明感应到了太上道清剑诀青蟒之气,难不成百经堂里嬴袖他当真……”

  随即他摇了摇首,神情愈发漠然:“这不可能。”

  若嬴袖当真能够做到这一步,晷盘中的龙蛇剑阵必已破解,盘中剑魂被召唤觉醒,身为天下剑主的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只知太上道清剑诀皮毛的嬴袖挑不起天玺剑宗的大梁,

  今年弟子选拔考核频频发生意外,虽说仅能登山者有近五十人。

  可是除了那秦国‘小上阳’祁连城堪称优秀以外,蜀国江云沁也仅仅只是灵根出色,并无任何修为在身,真要培养出一名可用之才,那也要数十年的苦功。

  如今天玺剑宗局势多有风雨飘摇之象,十三剑鸢戾新主难寻,六剑姬裴虽说是他寻来的第一把剑,可毕竟出自于中幽。

  当年姬裴身为英灵,深受中幽女帝重用,本该是做为中幽阴王培养,却因他独身仗剑下中幽。

  一夜探花十三城,血沁花开三百里。

  年轻的秦国公子,在中幽皇朝成就一番美名。

  那样的风采让中幽女帝都为之折服,甚至不惜甘愿让出姬裴这样的人才,任他带回天玺剑宗,以英灵之躯,成就六剑之身。

  若无此事,姬裴便是中幽皇朝最年轻的阴王了。

  关于姬裴与中幽,在人间流传着许多故事。

  都说中幽女帝冰心见月,慧眼识珠,投身自入十八层地狱的祭国恶鬼,也能度化成为守护皇城的王。

  人们都说嬴姬于姬裴而言,有着煦伏之恩,知遇之恩,再造之恩,诸多恩情,姬裴十辈子也还不清。

  舍弃山河的姬裴能够再入山河,此番因果皆源自于嬴姬娘娘。

  他在剑主羽还是秦国公子时期便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征战四方,看他剑临天下。

  姬裴是公子羽御敌的第一把剑,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从他一无所有到万千荣耀于一体。

  可是所有人也清楚知晓,姬裴之所以能够如此忠心效命,不是因为剑主羽,而是因为嬴姬娘娘。

  做为中幽阴王,他的未来成就可与魔界河主分庭抗礼,他放弃成就中幽国度的王,选择了亡者难行的仙剑侠道。

  在十三剑中,排名也不过是位列中幽的六剑剑主。

  中幽皇朝与天玺剑宗关系在这两百年间日益演变恶劣,虽说山河剑并不像鸢戾剑那般不稳定,频繁更换主人。

  可要说剑主羽不担心姬裴会弃剑返中幽那是假的。

  嬴姬对天玺剑宗的态度远不似她刚刚嫁入白驼山那几年,虽说姬裴如今是六剑剑主。

  可若是真有一天,嬴姬向天玺要回姬裴,他给是不给?

  若姬裴当真为了嬴姬,做出了背叛天玺剑宗的事,他当真动得了姬裴吗?

  沈宣、沈盏兄妹二人,弃红尘入剑道,也是因姬裴一人。

  若他动了姬裴,剑主羽相信,这二人皆会毫不犹豫的弃剑离山。

  十三剑空悬无主,六剑风雨飘摇,四剑生心魔,失剑心,二剑曾收过脱骨之刑,身体收创至今未愈,虽实力未减,却不宜久战。

  天玺剑宗看似风光无限,位列仙宗之首,实则诸多看不见的隐患让天玺隐隐有了再度共同折剑的迹象。

  魔界新君已破除金仙封印,重新掌位,北国魔宗,继上任魔宗宗主昭河陨落八百年后。

  听说今年年初,魔宗久违地再立新主,奉蓝魔端墨为魔宗宗主。

  这位新宗主在昭国国土之中,暗自创立出一个名为‘血铠武士’的神秘组织,这股势力开始如罗网一般秘密渗透在四海列国之中。

  眼见魔道势力兴盛,太玄宗苍梧宫皆有强大的继承者,自是不惧。

  唯有他天玺剑宗,看似实力强盛,实则香火早已在两百年前便已经断绝。

  若是天下再起战乱,他必当身先士卒,死于边野也惠然不惧!

  只是天玺剑宗传承剑法,太上道清剑诀,便会就此断了传承香火,剑宗就此没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虽说在这世间还有第二人能够修炼太上道清剑诀,可一想到嬴姬那荒唐的作为手段,剑主羽心中对嬴袖便是百般厌恶,更莫说要将他视为继承人来培养了。

  再者说,太上道清剑诀的第一层功法,嬴袖早已熟记于心,可是两百年间,他不过堪堪修炼出那么一道清濛剑意。

  莫说剑气浩荡长存了,便是杀一只鸡都费力,竟还好意思在山门前对着越女众人得意洋洋。

  虽说嬴袖至今顶着天玺少主的身份,可即便是不明就里的奉剑长老河十三剑们对他继承天玺一事,也是并不看好。

  且不说嬴袖于两百年前弃了百里姓氏,改为中幽帝姓。

  这两百年间,诡道之术的确精湛进步飞快,可终究是偏离仙术正道。

  比起天玺少主,他们觉得嬴袖反而更像是中幽太子。

  奉剑长老曾多有谏言,劝诫剑主羽再诞子嗣,以延宗运不衰。

  作为仙人而言,剑主羽正值壮年,若他有心,不会落得子嗣凋零,孤身无后的下场。

  只可惜剑主羽为人清高,他与赢姬之间,不仅仅只是因为政治联姻,即便如今他与她已经到了见面眼相红的局势。

  可剑主羽始终难忘三百年前,站在血雨繁花三百里尽头的那个她。

  剑主羽刻板、固执、冷酷、黑白分明,同时他始终也是心无二人的。

  可若正魔两道的战局再度开启,天玺剑宗传承不可断,他与嬴姬之间更是再无可能,乱相已显,他或许是不得不考量考量长老们的谏言了。

  雪色渐浓,剑主羽忍不住侧目看向这些年间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雪山孤崖里,纷纷雪花如漫天飞絮吹得来回晃荡,将她黑净眼瞳里的光影摇碎,破碎的雪色影子里,皆是他。

  剑主羽心头恍惚了一瞬,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文君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用这般温柔的目光一直默默无闻地看着她了。

  长公主与他自幼相知相识,光是从他的一个眼神便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她怕冷似的拢了拢身后的披氅,轻笑道:“阿羽是想和我双修吗?”

  她的直接坦白,让性情一向冷酷正经的剑主羽也不由一时赧然尴尬,他忙说道:“文君,我……”

  赵文君满脸微笑地打断道:“阿羽,我是喜欢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因此而自轻自贱。”

  她摇首失笑:“我并不想给你生孩子。”

  剑主羽脸色愈发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只是想……”

  赵文君面上倒是并未见有生气,她深秀美丽的面容上染着淡淡的笑意:“阿羽,我可以毫无保留的去喜欢一个人,但不会毫无底线地去放纵自己,我知晓你不爱我,我可以等,但绝不会将就。

  我不会同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生儿育女,为他相夫教子,我知道你心系苍生,我愿意与你一起守护这个天下,在你回头的时候,我一定就在你的身后。

  若是有一天,你愿意让我与你并肩同行了,我一定会奉献一切与你携手到老,与你儿孙满堂,但不是现在。”

  赵文君的执着于坦荡让剑主羽哑口无言。

  她曾为他放弃修为,生剜灵根,救他性命。

  百里羽自认为自己对得起这天下的每一个人,独独亏欠她赵文君太多太多。

  赵文君总是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里,与他恰到好处,与他相敬如宾。

  即便是嬴姬嫁入天玺那百年间,就连那位心高气傲的女帝娘娘都对她挑不出半分刺来。

  可见她究竟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她莞尔一笑,道:“阿羽,我知道你顾忌什么,担心什么,你可以找一个女人,为你延续传承,你知道的,我吃醋一向只吃三天。”

  赵文君的乖巧懂事让百里羽惭愧,也很汗颜,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沉声道:“今生遇汝,何其幸。”

  怪只怪这世间事,大多皆有缘无分,如他与嬴姬。

  而赵文君,二人虽是有缘,却怪他始终无心,终做了她的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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