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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七章 福祸相依情浓时(上)

江山梅蕊嫣 姑苏妍冰 11527 2022-11-24 17:41

  甘棠站在香依殿的院中,朱棣的话语,铿锵有力地,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地传到她的耳中,她不想听见都不能。她不想看,可是她的眼睛却直直望着那院墙之外。

  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烟花。烟花过后,她眼看着一朵朵红梅飘飘而舞,由远及近,一阵阵梅香连着香依殿中的风,都带着令她涩然的,甜蜜的味道。

  她不许掌灯,漫天的烟花,举世无双的红梅,那鲜妍光华已经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香依殿里暗沉沉的,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那红梅的光散尽了,甘棠都没动一下,也没有说一句话,因为空气的味道总也散不去。

  她也有过大婚之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按照王室宗亲的仪制,也是鼓乐喧嚣。洞房花烛时,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得宛如昨日。

  燕王爷执起她的手,也是情意绵绵:“从今后,你就是燕王的王妃了。‘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你是甘棠,那本王岂不成了那召伯了。”

  她也是娇羞无限的,他揭开她的盖头时,她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的一双眼眸里,跳动着的,满满的全是被那一对龙凤花烛映照的欢喜,如今王爷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是了,经此一夜,她终于明白,她只是他的王妃,他从来没有视她为妻。可是,可是她视他为夫君,为一生之依靠,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忍尽苦楚。即便当年父亲一心一意地扶持他,被皇上所疑,下手除去,她也是咬紧了牙根忍着。难道,王爷都不记得了吗?

  是,她是心狠手辣。在吴氏怀孕时想尽办法想让她小产,奈何吴氏侍女出身,身强体健,还是保住了孩子生了下来。到底胎里积弱,吴氏的孩子生下来就不好,她又费劲心思除去。可是当初王爷并不曾疑她半分,也不曾怪她,不过淡淡一句:“是吴氏自己没福,不怪你。”就此略过了。

  可是,她是爱他的呀,正因为爱,所以,她怎能容下其他女子在他枕边,还为他生儿育女。自吴氏一事之后,她觉得他似乎默许了她的专断跋扈,再不召幸其他女子,燕王府由着她一人独大。

  可如今,到底是为了她与他的三个孩子,还是为了奚梅,她看不明白了。能看明白的,只有王爷对那她都从来没有机会下手的,连容貌都没有看清楚的奚梅,真的是用情至深,如珠如宝,更向天下人宣告,他朱棣的妻子是奚梅。他许了她妻子的名分,今夜必然也是一对龙凤花烛彻夜燃烧的。那她呢,她又是他的什么人?

  翔鸳殿,香依殿,那是他与她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殿堂啊!今日,他竟然不但让她从翔鸳殿出嫁,更将翔鸳殿赐给了张玉,这无异于在昭告天下,奚梅生来就是朱棣的人。从此,他朱棣也只与那奚梅在折香苑双宿双栖,再没有燕王,于她而言,只剩一个燕王妃的名号。对了,王爷从来都没有宣她在翔鸳殿留宿过。

  香依殿中的那株桃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桩子,再也不会开出宜室宜家的桃花了,人面已经不知何处去了,连笑春风的桃花都没有了。她死死地忍着,徐甘棠是徐达的女儿,能忍人之不能忍,秋夕和景宏在侧,她怎能叫下人们看见她的眼泪,她是燕王妃。

  她转身,进了香依堂,将秋夕和景宏都关在了门外。香依堂中只剩她一人,她依旧不许掌灯,今夜,她已经看到了世间最艳丽的,连星辰日月都不能比的绚烂光华,她的眼睛已经再承受不住一丝光亮。

  她跌跌撞撞地向寝室走去,因为看不见,被脚蹬绊倒在床边,她的头终于软软地搁在那云锦薄被上,泪一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漫无声息地被那被子瞬间吸了个干净,无人能看见,包括她自己。这一夜,她哭昏过去,醒来时,泪水洇透了她的脸枕着的那片床褥。

  四月初十,这一日的阳光特别好,晴灿灿的,万里无云。当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她只觉得眼睛干涸得刺痛,一颗心已经被撕扯得残破不堪。

  然而,良久的寂静之后,她缓缓起身走到正堂,她还是燕王妃徐甘棠。门上,有着秋夕和景宏的身影,她转过身去,扬声道:“进来。”

  二人应声而入,甘棠背对着他们道:“景宏,你去准备朝食,秋夕,打盆冷水进来。”待秋夕惊诧而又心疼地替她细细地敷完眼睛,洗漱完后,她更衣,尽管双眼依然红肿,她依旧是那个端庄华贵的燕王妃。

  三宝和姝娈已经在折香堂的门外守候多时了,里头还不见动静。二人相视抿嘴一笑,一直耐心地候着。

  远远的,朱权身后跟着小木子,三宝立刻迎上前去,道:“给宁王爷请安,王爷还没起身,不如,奴才给宁王爷带路前去鸿儒阁,都已经打点好了。”

  朱权看看日头,诧然道:“都快午膳的时辰了,还没起?”

  朱权并没有刻意地压低嗓门,急得三宝忙压低声音陪着笑:“这洞房花烛夜嘛,也难免,王爷请随奴才来。”

  朱权见三宝刻意地压低声音,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冒失,不过这四哥也太能睡了。

  到了鸿儒阁,他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问道:“琴呢?”

  三宝回道:“回宁王爷的话,琴在折香堂里摆着呢,等奴才的王爷醒了,王爷就能见着啦。”

  朱权只道了一声:“小木子,你收拾一下。三宝,随本王去叫四哥,再不起怕是要日落西山了。”急慌慌地拉着三宝就往折香堂去,惊得三宝一时又不敢挣脱,只得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奚梅倦极了,朱棣几乎痴缠了她一整夜,她也似乎沉溺在中不可自拔,最终在他的肩窝中沉醉过去。好像有点热,她睡意朦胧地想转一转身,不料,箍住她的胳膊搂得更紧,她慢慢地醒转过来,见朱棣犹自沉沉地睡着,她几乎有些痴迷地看着他冷峻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她用手指描着他脸庞的轮廓,忽然又想调皮,去拨弄他的眼睫毛。

  朱棣只觉得眼睛痒痒的,练武之人听力甚好,朱权和三宝的脚步由远而近。他忽然翻身将奚梅压在身下调笑道:“你还顽皮,我现下可精神得很,不如我们好好闹一闹。”

  三宝再刻意压低声音,也架不住朱权的急冲冲,到了折香堂的门口顾不得规矩,死死地拉住:“宁王爷,您就先歇一歇,歇一歇,我们王爷说不定一会儿就起了。”

  朱权可不管,这个四哥留他在燕王府,又不管他,给了颗糖偏偏放在他鼻尖儿上,舔又舔不着。他一撩衣摆顺势往廊下一坐道:“不必了,本王在这里等着四哥就是了。”

  奚梅听到门外的声音,慌忙想起身,这才发觉二人还相对,一张小脸“嗖”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急忙道:“不闹了,快起来。”

  朱棣顺势又将她搂在怀里,冲着门外道:“有劳十七弟再等片刻。”

  奚梅好笑道:“怎么你们这些个王爷们,都是一个比一个脸皮厚么。”

  朱棣轻弹她的额头:“叫我朱棣,或者,夫君也行。”

  奚梅气得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朱棣,你快点给我起来。”

  忽然身子一轻,朱棣顺手拿过她的鲛帩小衣盖在她身上道:“夜里出了这么多汗,我们鸳鸯戏水去。”

  左边的耳室里,那浴池的水四季常温,有着淡薄的雾气。

  朱棣抱着奚梅一起滑入水中,奚梅好奇问道:“一直忘了问你,为何这水是四季常温呢?”

  朱棣略略有些遗憾道:“原本是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引温泉水进来的,可是这小岛四面临水,怎么都不能了。北平的冬季又长又冷,我怕你来了经不住,便叫卢振在整个折香堂都用了地龙。卢振熟悉这岛的地势,先引地下水进来,这间浴房的地龙一年四季开着,建造时就试好水温,再在浴池的一角开个与那鸾鸟嘴一般大小的孔,这样水既时时新鲜,又四季常温,也算抵得过了。”

  奚梅吐了吐舌头:“原来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啊。”

  见朱棣说完眼神有点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低头一看,因着这间耳室的屋顶是蚌壳制成半透明状的明瓦,阳光被一滤,只剩下温软柔和的光,并着一室的烟霭缭绕,更添暧昧。

  她慌忙滑到浴池的另一边,急急道:“你……你别闹了,快点先洗完出去,帮我拿套衣服,你那个十七弟还在外头等着呢。”

  朱棣一声轻笑后起身,奚梅转过身去不看他,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后,见朱棣已经穿戴整齐替她拿了一套衣服走了进来放在一边,然后蹲下跟她道:“不逗你了,我在外面等你。”

  等朱棣出去后,奚梅忙起身将衣服穿好,出耳室时又顺手将耳室的门关上。

  朱棣牵着她的手坐在妆登上,扬声道:“都进来吧。”

  如果一个人的下巴真地能被惊得掉下来的话,朱权在推门进入折香堂的那一刻,一定会拖住自己的下巴。九重红纱,一重重地,已然让他目不暇接,诉说着朱棣与奚梅一步一步携手走来,终于天赐良缘。过了九重红纱之后,他的四哥正站在新婚妻子的身后替她将满头青丝松松地绾了一个堕马髻,四嫂很自然地将一根梅花簪交到他四哥的手上,他的四哥帮他四嫂将发簪戴好,二人对着铜镜各自一笑。

  朱权有一瞬的怔忡,眼前的一双人儿,朱棣身着一袭深紫色竹叶纹的常服,奚梅身着软烟罗宋锦修身长罗裙。好一对璧人,他忽然明白刚刚看到的那句诗意思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如此了吧。亏他朱权自诩略通世间儿女之情,也能与人谈论几句花前月下之风雅,如今看来不过只是痴读了些诗书而已,原来自己还未碰到像四哥这般想要真心爱护疼惜的人哦。

  转瞬间,二人已到眼前,朱权一个长揖做到底:“见过四哥四嫂,扰了四哥四嫂的清梦,小弟特来请罪。”

  奚梅略略福一福身道:“十七弟有礼。”

  朱权拿起朱棣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口中不忘调侃:“四哥,你这拿惯了刀剑的手,小弟方才真怕把四嫂那么美的秀发给毁了。”说完又对奚梅道:“闻名不如见面,四嫂风姿早有耳闻,只可惜传言如何能及四嫂真容半分。”

  奚梅脸上有着淡淡的初为人妇的喜悦和羞涩:“多谢十七弟美誉。”

  朱棣打开他的手笑道:“就会油嘴滑舌,怎么?不想要那琴了?”

  朱权这才想起,艳羡而又叹息地笑道:“四哥打仗是打得震天动地,娶妻也是娶得轰轰烈烈,弟弟此生怕是望尘莫及了。哪里还能记得琴?”话虽是这样说,估摸着还是想起琴的事情了,眼珠子在到处转。

  朱棣走过来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走吧,先去用午膳。”对着三宝吩咐道:“将这九重纱帘收起来,交给姝娈收好,然后把宁王爷心心念念的那琴放到问梅亭中。”

  朱棣和奚梅软语浅笑在前:

  “我身上有一个香囊,你呢?”

  “我也正想着呢,你身上那个既是我们初次相见的情形,不如,我给自己绣一朵并蒂莲花,用来寓意那最后一层红纱,可好?”

  “只要你喜欢,怎么都好。”

  “不过,花样子上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要你写。”

  “自然是由我来写。”

  “做好后再放入红梅和你的那首词,也折成和合同心的模样,就两全其美了。”

  “秦观的词甚妙,‘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的就是你我二人了。”

  朱权走在二人身后,想起鸿儒阁书架上的灰层,嘴角带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张大娘早已经将午饭准备妥当,朱权看见一屋子酿酒的器具,笑道:“四哥,听闻四嫂酿的梅花酒极妙,今年冬天,少不了要前来叨扰了。”

  朱棣牵着奚梅坐下道:“这折香苑我说了不算,你问你四嫂。”

  奚梅笑道:“十七弟喜欢,自然是好。”转头对张大娘道,“大娘,姝娈和三宝只怕一时还过不来,给他们留饭菜了吗?”

  张大娘一脸慈祥:“夫人放心,知道夫人会惦记,已经留了。”

  奚梅颔首:“那就好,大娘坐下来一起吃饭。”

  张大娘连忙摆手:“今儿个宁王爷也在,奴婢可不敢。”

  奚梅略一蹙眉,一直在一旁笑看的朱权道:“大娘多虑了,大娘是四嫂的娘家人。更何况,四嫂这一蹙眉,四哥恐怕就要轰人卷铺盖了,大娘还是快坐吧。”转头对奚梅道:“还请四嫂心疼,我有一个侍从名唤小木子,如今也在这园子里,正替我在鸿儒阁收拾打点,也给他留一份。”

  如此,张大娘又留了一份,四人一道用膳。

  一顿午膳,朱权一直微微笑着,看着朱棣和奚梅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恩爱,也不说话。

  午膳过后,三人前往问梅亭,石桌上的棋盘棋子已经摆到了一边,朱权念念不忘的那张杉木海月清辉仲尼式七弦瑶琴已然放置在石桌之上。朱权顾不得拾阶而上,一个腾跃欺身而至,一把将那琴抢在怀中,嘴上急道:“四哥再不懂琴,也不能直接将琴放在石桌之上,雁足若有一丝磨损,当真是暴殄天物!”

  奚梅一脸茫然地看向朱棣,朱棣向她笑道:“他是个琴痴。”又对朱权道:“这琴肯不肯给你,你得问过你嫂子。”

  奚梅虚心道:“请教十七弟,这放琴还有什么讲究吗?”

  朱权将琴置于膝上,左手大指轻触徽弦七徽,右手食指轻轻一挑,小试泛音,由衷赞道:“好琴!”

  他指着琴身底部的雁足道:“四嫂有所不知,这叫雁足,此琴一听琴音,便知乃是上好的老杉木制成。四哥,小弟不会猜错,据传北宋名家义海当年在法华山学琴,积十年而不下山。更听闻义海曾在山中机缘巧合发现一株已经倒地数年而不腐烂的老杉木,如获至宝。而后制成一张仲尼式海月清辉琴,想来就是这张了。四哥啊四哥,你将其直接置于石桌之上而不隔琴旗,若有人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这雁足有一丝损坏,如何是好?”

  奚梅已经听明白琴旗是何物了,急忙道:“我已明白十七弟指的是什么了,我去取来。”

  朱棣也由得她去,慢慢走到石凳上坐下:“知你爱琴如命,却不知竟爱到这种地步。”

  朱权也不理他,只上上下下着琴的每一处,将每一根弦一一试过,又调了几个音,然后才道了一句:“还好还好,总算没有损之分毫。”

  说话间,奚梅已经拿了琴旗而来,走到问梅亭中问道:“十七弟说的可是这个?”

  朱权喜道:“是了是了,小弟果然猜得不错,这琴旗早已被檀香气味渗透,相传当年义海在法华山钻研琴技时,每每总爱焚檀香。有劳四嫂,将琴旗横铺于石桌之上。”

  奚梅依他之言,朱权将琴放好后,奇道:“四嫂不会弹琴?”

  奚梅摇头道:“不会。”

  朱权又问朱棣:“四哥,四嫂既不会,四哥也不会,要这琴何用?”

  朱棣不以为意道:“你四嫂是不会,万一她想学呢?”

  朱权笃定一笑,也不接奚梅是否会想学琴的话茬道:“如此,小弟便以一曲《梅花三弄》贺四哥四嫂新婚之喜。”

  琴声缓缓响起,左右双手,手指翻飞,看得奚梅眼花缭乱。

  他随着琴声口中吟道:“溪山夜月,一弄呌月声入太霞。”仿佛是斜阳落尽,暮色沉沉而来,空旷而辽远。一轮银盘在看不分明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照得山中的梅花忽明忽暗。

  “二弄穿云声入云中,青鸟啼魂。”琴声一转,调子由缓变疾,似是有青鸟腾空而啼意欲撕开云雾见明月,好让月光泻落,映照出这梅花的孤洁花魂。

  “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青鸟犹自在奋力邀月,奈何力有不逮,琴声便似一管玉箫轻叹。

  “凌风戈玉,风荡梅花,”朱权的双手愈弹愈疾,琴声犹如一缕凌厉的笛声疾驰随风而来,似欲助那青鸟一臂之力,使得明月破云而出。

  “欲罢不能!”终于,琴声慢慢由疾转缓,却清脆如珠落玉盘,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再无任何抵挡,倾盖在梅花之上,照得各色梅花迸发出耀眼的璀璨光芒,叫人欲罢不能。

  奚梅早已听得痴了,只说不出话来。

  朱棣瞧着奚梅样子道:“这下好了,你嫂子若是喜欢想学,君子可是不夺人所爱的。”

  朱权一轩眉毛:“那是自然,四嫂想学,小弟定当倾囊相授,只要四哥舍得。”

  朱棣疑惑道:“此话何解?”

  朱权清一清嗓子开始掉书袋:“自古以来,琴之大家都是男子,春秋时期的孔老夫子自是不用说了;先秦有伯牙为子期亡故再无知音愤而断琴;汉有桓谭;魏有嵇康阮籍阮咸;晋有刘焜隋有贺若弼;唐有赵耶利薛易简;北宋有义海,南宋有郭楚望。前朝乃是蛮夷之族,无琴之大家也是情理之中。唯有一个蔡文姬,且是乱世女子,是否是世人杜撰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更加得意道:“其因有三,一者,琴之大家者,首先须懂得制琴,先选经年不腐的老木,如房梁甚至棺椁之木,修其形,辩其音自不消说,而后抹灰上漆等,步骤繁杂,故而一张好琴非三五年不能成,女子何来这样的机会,所以琴之一物多为文人雅士喜爱收藏之物;二者,能习琴之女子必定是要请了夫子教的,无外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可练琴极伤手指,是靠手指的触感和指法来控制音色,且不可留指甲。女子向来爱美,留指甲涂丹蔻自然胜过习琴万千,涂了丹蔻还如何挑剔摘擘,而且长长的指甲也会将琴面刮花。”

  朱权看一看奚梅的一双手又道:“瞧四嫂玉指芊芊,四哥是否舍得,等下一试便知;三者,寻常人家的女子一门心思都在操持家务上,自然更无机会接触。至于弟弟我嘛,皮粗肉厚的,舞刀弄枪又骑马涉猎,自然双手满是茧子,不怕疼,四哥你瞧。”

  朱棣看了看他的手,果然如此,尤其是左手名指和大指更是显目,听他啰啰嗦嗦了一大篇,问奚梅道:“梅儿,你想不想学?”

  奚梅犹豫道:“我想试试。”

  “好,”朱权甚是大方,“适才四嫂见小弟弹奏,其中左手有两个指法,称之为绰上和注下。”他一边说一边示范,“未免刮花琴面,姑且用食指来试吧。四嫂的指甲也不算长,先来试试。”

  奚梅很聪明,照着他的样子一学就会,只不过,试完之后便将手指蜷着,朱棣要看也不给,只说不疼。

  朱棣哪里能信,强行翻过她的手指来瞧,虽未流血,但一条血红的印子已经赫然在目,立刻沉了脸道:“不学了,不学了。我瞧着你绣花就挺好,唱苏州小调也好,都比这琴好。十七弟,这琴送你了,你赶快拿走。”

  奚梅有些不服道:“弹着弹着就习惯了嘛!”

  朱棣蛮横道:“你把手弄伤了,那以后谁酿梅花酒给我喝?谁给我做衣裳?我喜欢喝酒,不喜欢听琴。你乖,听话!”

  恰巧三宝姝娈走了过来,忙对他们吩咐道:“把折香堂的琴桌琴凳一并搬到鸿儒阁去。”

  朱权得意地不行,连连作揖:“多谢四哥四嫂。”

  奚梅扯着朱棣的衣袖直晃:“你就让我再试试嘛!”

  朱棣也不管朱权还在旁边,柔声道:“昨晚儿没睡够,午后要歇息一下,咱们回房。”

  奚梅被闹了大红脸,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羞没躁的。”

  朱权干咳了两声道:“四哥四嫂,小弟不打扰了,先告退。”说完,只管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心头爱物回鸿儒阁去了。

  朱棣继续劝道:“十七弟会留在折香苑多住些日子,你喜欢听,他弹给你听也就是了。做什么非要自己学呢?好好的手弄伤了,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奚梅亦知朱棣是心疼她,遂也不再坚持,加之确实有些犯困,点点头也就罢了。

  朱权回到鸿儒阁,书架子上的灰尘已经被小木子打扫干净。他随手抽出一本《幄机经》,里面哪里有半点灰尘,连半点墨香都无,分明是已经不知被翻阅了多少遍了。“四哥啊四哥,”朱权心中暗自思量,“你到底是怕父皇殡天后,皇太孙容不得你,你未雨绸缪?还是心中不服想揭竿而起?以你的心机谋算若是不想让我有所察觉是断断不会出现任何破绽的,可你偏偏安排我住进鸿儒阁还露了端倪给我,又给了我这一大架子兵书,到底意欲何为呢?”

  ps:此章节中《梅花三弄》出自朱权所著之《神奇秘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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