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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十一章 伤如藉风

归云之梦 司九逝 5751 2022-10-31 09:25

  已经走得足够远了,四下是一片荒野,不见人烟。藉风下了马,想寻个地方喝口水。

  肆虐的风沙卷起他的黑色长袍,呼呼作响,空中盘旋着嘶哑低鸣的秃鹫,杂草深处满是枯骨。他扶着额头,满头大汗,寻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看来这个地方不会有人贸然前来,甚好。

  不巧,恰有镖队从这里过,铃声叮当,由远及近。他裹紧了衣服,闭眼调息,试图不让自己闻到过路人的气息,因为过度压抑,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显得有些苍白。

  镖队的领头人注意到了坐在路边的他,略有谨慎地靠了上去,仔细瞅了瞅,厉声问道,“喂!何人!”

  默了默,他忽地睁开双眼,血红色的瞳孔开始扩张,很快便覆没了他眼中仅存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嗜血一般的杀戮气息。他缓缓活动了一下已经快僵硬的手指,邪魅一笑,站起身来。背对着一群人的他,衣袂翻飞,黑色的袍子像暗夜里的死神般迎风而动。

  “喂!问你话……”一句话未说完,镖队的领头人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四分五裂,粉身碎骨,瞬间成了地上的一滩血肉,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

  他看着染满鲜血的手,满足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随即勾出一抹阴森森的笑意,抬眼看向那些惊慌失措的人。眉眼含笑,血红色的瞳孔很是魅惑。镖队武功最好的一人都命丧黄泉了,其他人便纷纷逃窜,可终究是晚了。他的手中凝聚起血红色的光芒,一瞬之间,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便扯回了所有的人,他们嚎叫着,嘶吼着,他却充耳不闻,笑意盎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满是杀戮的疯狂快意。

  鲜血染红了偌大荒野,空中的秃鹫成群结队地飞下来,等着这场天赐的盛宴。良久,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是觉得没趣了,便放下了手,随之掉落的,还有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的死相,万分凄惨,令人作呕。

  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尘,慢悠悠地走向了放在镖队末尾的一个大箱子。这是一个黑底红花的大箱子,不知道装着什么宝物。还未等他动手,箱子便自己打开了。一个娇小的鹅黄色身影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二八年纪,楚楚可人。此刻的她,被吓得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唇,一双水汪汪的眼中除了恐惧之外,竟还有着几分坚毅。她就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些颤抖。

  “你……不跑么?”藉风挑了挑眉,轻轻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手。

  “修……修蛇?”虽然害怕,但她还是小声说道。

  藉风愣住了,这么一个小姑娘,竟识得他的真身,真是有趣,“哦?你居然认得?不害怕么?”

  她想了想,摇摇头,又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壮着胆递了上去,“杀了多少人,就要承受多少反噬……等戾气散去,会很痛苦的吧……”

  他有一瞬的恍惚,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种种的残破片段,书上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凶兽,因为杀人如麻,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被神界封印在云梦泽,负责看守九逝。千万年的孤寂虽使得他敛了自己的性子,但嗜血的本性依旧不会变,在星石出世之后,这样的情况愈发频繁了。无法控制自己,就只能尽量远离人群,免得徒增杀戮。清醒的时候,他虽然记得自己做过的一切事情,却无力改变什么,唯有神界封印他的时候加注的反噬法力能稍减心中愧疚。

  活了千万年,时间就是一种无所谓的东西,可这千万年来,她是第一个看见他发狂却没有选择躲避的人,也是第一个担心他会被嗜血反噬的人……

  心里某个地方有些暖意,但也就是一闪而过的事,很快又恢复了冰冷。呼啸的风吹乱了她的衣裙和长发,她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见他迟迟未拿,便知趣地缩回了手,接着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来。

  他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负手淡淡远去,“你走吧,我现在不杀女子……”

  眼光扫过一遍,尸横遍野,她咽了咽口水,哆嗦一下,跟了上去。未走几步,他突然止住了,转过身来,“想死?”语气三分阴冷,七分轻佻,见她低头不语,便紧挨过去,垂下头来,轻轻一嗅,闭目低语,“嗯……身上很香,味道应该会不错。”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怯怯地说道,“你不是说,不杀女子的么?”

  他垂眸想了一会,勾唇笑道,“不杀,不代表不吃,你识得我的真身,不知道修蛇能吞象?吞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她眼中的惶恐已消,多了几分温柔,“你经历过什么,我知道的……”

  藉风自嘲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挺拔的背影在风沙中显得有些落寞。这个女子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如果我不是坏人,那么谁是?可笑……

  她终于没有再跟上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镖队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她必须回家,给父亲一个交代。

  ……

  这世上有一些人,生来就臭名昭著,遭人唾弃,就因为有着不该有的身份,比如藉风。

  世人皆知“后羿射日”的典故,当十个太阳并存于天空的时候,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帝尧派遣神箭手羿射掉了九个太阳,从而拯救了六界苍生,一时成为美谈。可如今,千万年光阴已过,那些上古时代的故事,也无从考证了。

  修蛇便是十日同天之时祸害一方的凶兽,那个时候,它还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不能化为人形,一心嗜血,凭着巨大的身形和凶猛的习性,成为了百姓心中的噩梦。短短几月,死在它口中的人不计其数,人人谈蛇色变。

  几经磨难,神射手羿将其斩于云梦,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兽终于不再为祸人间。可没有谁知道,在有心之人的帮助下,它从死亡变成了沉睡,从沉睡开始,慢慢复苏。

  熬过了几千年,修蛇终于醒来,有了独立的思想和灵魂,能够自由支配身体,甚至是化为人形。他有了名字,唤作藉风,表面上是一个喜穿黑衣的俊美少年,实则就是让大家恨得牙痒痒的上古凶兽。

  当初救了他的人,在他醒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人间蒸发,只留下一行字,“洪荒祸起,自会相会。”不知是福是祸,不过能活下来,重新开始,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如今有了机会,便能稍作弥补,藉风就更换着不同的身份,游历天下,行侠仗义。

  凡人有轮回,转世重生又可以有新的故事,他不一样,虽然有着无尽的时间和生命,长生不老,容颜不改,但千万年来,不断积淀孤寂和无奈才是最痛苦的。看过沧海桑田的变迁,见过酸甜苦辣的人生,时间一久,好像这一切都没了意思,“活着”也从目的变成了习惯。受的伤很快会自动愈合,他根本不能像常人一样,有选择死亡的权力。

  每到茶余饭后,大家会时不时谈起修蛇的故事,咒骂之声铺天盖地,可藉风从来不会介意这些,曾经的他杀人嗜血是真,为祸一方也是真,没有什么好辩白的。除了聊故事,人们也总不忘夸夸他,“这个小伙子好啊,治病不收钱,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是啊是啊,帮忙做累活重活也毫不抱怨,不求回报。”“那可不嘛!这可是我们的福星,自从他来了啊,方圆几里的豺狼虎豹就安分下来了。”“说得对,他来了村里,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啊!”

  这些话到他耳中,着实是一剂良药,所有的苦楚在那一瞬间好像都算不得什么了。一次次割肉取血,用做药引,多少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被他拉了回来,他想着自己是不死之躯,哪怕下刀的时候再痛,过后都会好的。他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的身体,可长时间不眠不休的劳作,也使得他生了病,严重的时候就一个人缩在屋子的角落,在漫长的冬夜里守着炉火瑟瑟发抖一整夜。过度耗费灵力帮人疗伤续命,使得他修为大减,在一个个和豺狼虎豹殊死搏斗的夜晚里,他拖着一身伤,默默守护着整个村子的安宁。在连年大旱的地方,他私自施法降雨,换来了神界一次又一次的雷劫……凡此种种,他也没能释怀,终究还不清自己欠下的债。

  本以为可以护住所有的人,却终究高估了自己,再强大的人也敌不过时间的侵袭。藉风的本性开始显露,有时竟发展到控制不了的地步,以其本身的能力是能压制住的,奈何为百姓们超支了太多灵力,最终还是会有丧失理智的那一天。

  他收拾了行囊,想在事情发生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躲,不能伤及无辜,可一场意料之外的战争到来,使他不得不留下。

  落鸷的人大举进攻,企图扩张领土,和魔界相抗,人界犹如以卵击石,结果是注定的了。人界一向信奉的神界和仙界本应该出手相助,可他们权衡再三,选择了坐视不理。一夕之间,落鸷血洗了大半个人界。眼睁睁看着自己守护了千万年的人们化为满地的血水,藉风再也压制不住了,哪怕是凶兽也好,只要能保护他们,殊死一搏也值得。

  赤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一场空古绝今的杀戮就此开启。也只有这个时候的藉风,能发挥出所有的能量,凭着不死之身和愈发强烈的戾气,硬生生灭了一半落鸷的人。

  神界和仙界听闻此事赶到的时候,一袭黑袍的他就立于符愓山顶,身后是乌云密布的天空,此时的他衣袂翻飞,目光清冷,手中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女子头颅。魔君君溯站在他面前,默然不语。藉风一甩手,将头颅扔了过去,嘲弄道,“听闻落鸷有风花雪月四大美人护法,如今月护法死了,啧啧啧,可惜……”

  “我本无意与你相争,此番你杀我落鸷弟子千余人,又是为何?”他的眉宇间透出阵阵怒气,却极力隐忍。

  “不为何,我一向喜欢随性做事,想杀就杀咯。”

  “莫不是为了那些凡人?呵……若真是这样,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值得。”说罢,君溯便挥袖离去,下令撤退,如此对峙下去,只怕是会便宜了看戏的神界和仙界,让他们坐享渔利。

  待众人散尽,藉风终于抗不住了,捂住胸口,吐出一口浓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这个叱咤风云的少年,头一次这么狼狈。

  下了山,一群百姓候在了那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的眼中,红色稍褪。可等待他的,不是问候和感激,而是一把把飞过来的刀和漫空袭来的箭。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没有解释也没有抵抗,淡然自若地任由它们刺入身体,痛彻心扉。他们只看见了他狰狞恐怖的真身,只看见了他嗜血杀戮的场景,却没有看见他为了保护这个深爱的人界所付出的一切。修蛇的丑恶形象已经根深蒂固,永远无法挽回。

  “杀了他,他是个妖怪!”“孽障不可留!”“我就说他来历不明,信不得!”“该死!”他期盼着,至少会有一个人想起他的好,能少一句谩骂,可是并没有。比刀剑更锋利的,是人心,现在这些人,也曾说出过动听的赞美之词,那曾是世上的一剂良药,唯一能治疗他那半死不活的心的良药。

  多年以后他想,倘若当初有一个人能帮他说句好话,哪怕只是一句,也不至于会酿成最后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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